她喜欢上官云这件事情,在她出嫁之后彻底的成为了一个秘密。
㈠
上官云一身喜服推门而入,身上微带酒气,一眼瞧见端坐在喜床上的宋玥。
宋玥亦穿了一身繁琐的红霞喜服,隔着朦胧不清的薄纱盖头看见上官云步子有些虚晃地走过来。
上官云用喜秤勾落宋玥的盖头,看着她有些冰冷的眉眼有那么片刻的怔神,随后暖暖一笑,傻里傻气之中自带三分风流倜傥。都说上官家的三公子上官云,一颦一笑间的风华绝代不输女子,果不其然眼前这男子岂是风度翩翩便能道尽其风姿卓绝的?
宋玥暗暗咬了咬下唇,微漾的心思一沉,脸上刻意凉薄。
上官云拿过放在一旁的合卺酒,兀自塞给宋玥一杯,自己端起另一杯便与她交杯而饮。宋玥看着手中的酒杯,默了默亦一饮而尽,几不可闻一声隐忍的叹息。
上官云放下酒杯,眼中醉意更甚,脸颊两边微微晕红。他一俯身含住宋玥的双唇,冰冰凉凉。
宋玥一动不动。
后来上官云每每想起此事都不禁冷汗浸背,若非福大命大恐怕早被宋玥一剑砍了,死了还不知道什么原因。
“你我二人的婚约,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是不好过多地干涉于你。你从前如何度日,今后也尽管这般过活,全当没这桩婚事便是。”宋玥推开上官云,清清冷冷开口,淡淡抬起眉眼看着上官云。
“我俩既同拜了天地日后便是夫妻,怎还分你与我?”上官云说罢便再度俯身,欲将宋玥揽入怀中。
宋玥手上一个翻覆看不清从何处抽出一把匕首,上官云回过神来时匕首已经架在了脖颈上,“你再碰我一下便削了你的手。”
上官云一哆嗦,晕了过去。
宋玥推开倒在自己身上的上官云,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收了起来,眼尾瞥见窗下的身形隐入了黑夜之中,她呆呆地站了半柱香的时辰。
良久,夜色越发的沉了,宋玥直到确定了窗外的人已走远这才挪动步子去将轩窗放下来。转身回到床前,看见上官云还横倒在床上,身上的喜服和脚上的鞋袜还没脱,俊朗的眉眼微微皱着,想来这样的睡姿不甚舒适。
宋玥冰冷无情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她俯下身子替他脱去外袍和鞋袜又将头上的玉冠卸下来,这才费力的将他移到床的里侧去。末了,想了想,又替那人盖上半张薄被。
上官云忽而翻了个身子,一把抱住宋玥的手,用下巴蹭了蹭然后捂在了怀里不肯松手,宋玥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地轻描着他的眼角。素以风流潇洒闻名平州的上官公子,没想到睡着觉的样子竟然这样讨乖。
上官云的风流名声其实担得冤枉,说来他也算得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只因家中兄长不甚检点时常寻花问柳总还得拉上他。上官云长得比兄长秀气,笑起来微弯的眉眼总不自觉的有三分瘪气,徒增七分风流,却又分外撩人心魂。
不知多少姑娘小姐只消看上一眼上官公子,便茶饭不思,更有甚者扬言非上官云不嫁。是以每每街头巷尾只要听见一声上官云,便让人想到了风流无双。却又有几人知道,不过是郎无心妾情深罢了。
既然风流在外,逛青楼是少不得的。
宋玥这日出现在万醉楼的时候,里面的老妈子差点以为她是来抓奸的,堵在门口死活不放她进去,“上官夫人,这种地方可不是您进得去的!”
宋玥冷冷地扫了一眼,将一锭银子扔进她怀里,边上楼边说:“来几个这儿风姿最为上乘的姑娘。”
上官云听说宋玥也来万醉楼找姑娘的时候,只当是酒场上的弟兄们揶揄他,一边推开身旁一直想扯开他衣襟的女子,一边笑说:“这哪来的荒唐话?”
一旁的人瞬间起哄,右手座下的一个男子哄笑着,“上官你别不信,平日里找你出来喝杯酒都要三请四催的,如今娶的夫人倒比你还懂得风流!哈哈哈……”
上官云眉头一皱,语气稍稍不悦,“烦请周兄说话放尊重些。”
同座的人眼见苗头不对,忙打圆场,“上官公子,周袁这是开的玩笑呢!这人平日里就这样,几杯酒下肚嘴巴就控制不住!”
上官云忽觉无趣,起身走出了厢房。下到大堂瞧见自家兄长,稍有怒气地甩下一句:“日后这种生意场你自个儿应承。”
“你不来,姑娘们都兴致缺缺,他们自是欢喜你来的。”
上官云还想说什么,余光里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上的厢房中款款走出。他错愕的一抬头,看见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子穿着一身利落的窄袖襦裙,裙摆没过脚踝,单手扶着雕花红木走下阶梯,怀里还抱着几卷画卷。那面无表情的清高,似乎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这样的眉眼确然是宋玥。
宋玥略一低头,看见衣襟微乱的上官云,毫无情绪的眼底冷冷一黯,步子未做任何的停留直接掠过上官云,视而不见。
倒是满脸愕然的上官云一把抓住经过身边的宋玥,面色愠怒,“这里可是青楼。”
姑娘家到这种是非之地便也罢了,见了他还视若无睹,再怎么说自己还是她的夫君。
“上官公子也知道这里是青楼?”宋玥略略挑眉,“上官公子”四个字故意咬得一顿一重。她挣脱被上官云抓住的手,低语一句:“登徒子!”
那句“登徒子”出自宋玥之口,上官云不知道为何总觉得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先前心里那一点不是滋味瞬间烟消云散,一抹笑意浮上他的眼角,上官云戏谑道:“夫人莫不是吃味了?”
宋玥紧了紧怀里的画卷,竟觉得无言以对,遂冷冷扫了他一眼正欲离开,上官云又扯着她问道:“夫人怀里抱的是什么?”
“美人春宫图,方才画的,上头都是些颇有姿色的姑娘,夫君可要收藏一幅?”
“……”上官云默然,自己当真白担了那风流子的名号,如今竟被自家夫人揶揄了一回。但忽而又喜不自禁,她竟然与自己说起了玩笑话。
宋玥从上官云手中扯出自己的衣角,撇下他一个人走了。
上官云微眯着眼望着宋玥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她虽面无表情步调缓缓,他却觉得这个清冷的背影分明有着几分匆匆的神色。
宋玥走后不久,楼上转角处的厢房忽然一声惊叫。
上官云和兄长急忙上楼查看,正是方才他出来的那一间厢房,几个浓胭重粉的姑娘横七竖八的晕倒在地,先醒过来的姑娘惊慌失措地指着周袁。而周袁此刻,正趴在酒桌上一动不动,上官云轻推了他一把,人立刻毫无生气地歪到了地上去,众人这才看见周袁的衣襟上鲜血淋漓。先前醒过来的姑娘经不住吓,又晕了过去。
上官云俯下身去查看,周袁除了喉结处血流不止之外浑身上下并无其他伤口。细看之下连血流不止处亦看不出伤口,上官云倒吸一口冷气。
“一剑封喉。”上官云的兄长上官尚景蹲近一瞧,脸色凛冽,“这样细小的伤口能让人血流不止的定然是十分精准的剑法,一剑击中要害,而这样的狠冽想必出自七绝阁。七绝阁主手下的七位少主中六少主最喜用一剑封喉的手法杀人,但是……”
上官尚景顿了顿,“没有人知道这位六少主长什么样,甚至是男是女都无从得知。”
㈡
周袁的死一夜之间传遍了平州的大街小巷,但让百姓茶余饭后都要谈论一遍的却不是周袁本人,他不过是一介纨绔子弟死了也不是甚令人惋惜的事情,倒是七绝阁的六少主让人议论纷纷。
七绝阁是江湖上极为神秘的杀手组织,阁主早些年将阁中的事务都交给了手下的七位少主。七绝阁云集江湖上身手高强的杀手,若非劲敌从来都不需要少主亲自出手,如今不过一个纨绔子弟竟惊动了六少主,众人皆唏嘘周袁着实上辈子积了不少福。
上官云早饭过后在府中的湖岸上看见宋玥,眸色一亮。宋玥自从那日从青楼离开后便回了宋府,他已有好几日未见过她了。
彼时宋玥在湖岸上的廊下铺开细绢,低敛着眉眼细细地研着墨。
上官云走近,凑过去瞧了瞧,轻声问了句:“可否替为夫画一幅肖像?”
宋玥淡抬眉眼,清冷之中别有深意。上官云风流一笑欲掩饰一时之间的沉默,再望向宋玥时只见她的脸颊飞了两抹异样的红晕,待细看却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你且坐在那边。”宋玥停下研墨的手,眼睛扫了一处地方示意上官云坐过去,然后低下头展平细绢,淡淡叮嘱了一句:“莫动。”
宋玥拿起笔沾了墨,抬起眼睑看了上官云一眼,然后低头有条不紊的下笔。脸庞,不会太宽大也没有过分削瘦。一侧的鬓发梳理得也算齐整,额前的美人尖徒增三分柔美。
上官云僵直着后背,有些坐不住。宋玥低着头作画不看他一眼,周遭安静得有些过分,他细听之下能听见她轻浅的鼻息声。
眉眼,眉眼倒也算不上倾城,亏得眼底的神色温润如风。鼻梁微挺,三分英气七分风骨。
上官云正想抱怨宋玥连看都不曾抬头看一眼,怎么下笔画他。话未出口,见她缓缓抬起削瘦的下巴看过来,他能感觉到宋玥的视线扫过他的额际、鼻翼、双肩,一路往下,专注认真中又似乎有些迷离。
双唇略薄了些许,都说唇薄的男子多薄情。宋玥提笔轻勾,细绢上那人的唇角微扬风流之余,执拗得像个孩子。
“你……”上官云想问,你欢喜我吗?话一出口却又有些怯意,遂改了口:“你有欢喜的人吗?”
宋玥的眉角不着痕迹的一颤,然后紧抿着唇角没吭声,提笔沾了沾墨,复低下头去作画。
上官云以为宋玥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了,愣愣地扬了一下嘴角,听见宋玥反问了一句:“你呢?”
上官云忽而喜笑颜开,浅浅的笑意染上眉眼,“刚有不久。”
他原以为宋玥听到这话时脸上定然是一贯的毫无波澜,却见宋玥搁下笔,眉头轻皱似乎在心里琢磨着什么,然后好像有一丝的失落从眼底一闪而过,最后上官云听见她说:“你若是喜欢……便纳作妾室罢。”
宋玥瞧见上官云尚有几分笑意的脸陡然黯了下去,脸色黑得很难看。她又想了想,斟酌道:“还是你不愿意委屈了她,想明媒正娶?只是要娶平妻却是件繁琐事……”
上官云觉得很泄气,心里有股无名火,不知道是在气宋玥还是自己,他起了身闷闷不乐地走了。宋玥也不挽留,兀自提了笔接着画。她并非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也不是有过人的绘画功底,只是他的模样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了。
是了,上官云是她喜欢的人。在她嫁进上官府之前,她就已经喜欢上了他。外人都说上官公子风流无双,只有她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的执拗傻气。
他是家中的三子,眉眼细长自带几分风流实则性子爽朗耿直,虽然庶出但特别得父亲疼爱。长姐远嫁,家中仅一个嫡母去世前留下的兄长与他。
上官尚景待他表面上看起来关爱有加,但宋玥再清楚不过他心里一直很介意父亲对这个庶子的偏爱。上官云的风流名声便是拜他所赐,他要让父亲觉得这个他偏爱的庶子只不过是一个风流成性无所作为的纨绔子弟罢了。
但即便如此,父亲依然没有少宠上官云一分也没有多爱上官尚景一分,父亲甚至还让上官云先娶妻,而且还是平州名门世家宋家的嫡长女。兄长未娶,庶子娶嫡,任何一条都有违祖制。只怕日后这上官府的家主也是上官云了罢?
上官尚景心里这些极力隐忍着的恨意,宋玥一直以为上官云一无所知。
直到后来有一次,上官云叹着气告诉她:“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正是因为知道,上官云才任由外面疯传自己的风流,任由自己无所作为,大概也只有这样兄长才能有那么些许的宽慰罢?
如果宋玥可以喜欢一个人,我是说明目张胆的喜欢着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是上官云也不错,我是说这个人只能是上官云。他不是盖世英雄也没有位高权重,他仅仅有几分的与世无争,仅仅有一点恻隐之心。可是饶是仅此而已,宋玥却喜欢上了上官云。但这些,宋玥不敢让上官云知道,更不敢让那个人知道。
㈢
周袁这次来平州其实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
上官云大婚的时候父亲将一块玉盏交给他保管,这块玉盏乃上官家祖辈传下来的,由历代家主保管,珍贵非常。
周袁此番来平州为的就是盗那玉盏,他虽不过一介纨绔子弟,但盗窃的手段却是出神入化,又因受上官尚景所邀在上官家小住,行事起来方便不少,而上官尚景正是幕后主谋。父亲未经允许私自将祖传玉盏传给庶子,若上官云还将玉盏弄丢,届时族中长辈追问起来恐怕难以不了了之,即便这次上官云能侥幸免责,日后族中对上官云定然也另有看法,家主之位非他莫属。
然人算不如天算,周袁莫名其妙的就被刺杀了。
上官云那日与宋玥不欢而散之后,没多久心里的闷气就消失殆尽了,顿觉抛下宋玥一个人有些于心不忍。这日寻了个由头去找宋玥,还未进院子似乎听见里面有谈话声。
“你久不回阁,可是将阁中的规矩都忘了不成?”一个妖魅的声音传来,缓慢冗长却带着嗜血般的狂妄。
另一个声音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开口说道:“非任务在身,非危及性命,不得妄下杀手。”
后者的声音,清清冷冷,寡淡之中自有一股不容于世的清高。上官云浑身一颤,这个声音他实在是太过于熟悉了。
上官云疾走两步,迈入院子——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几条柳絮在风中摇动,哪里有半个人的身影!难不成方才竟是幻觉?
有脚步声自方才上官云进来的方向传来,未几,上官云看见宋玥独自一人踱步进来。
方才竟……真是幻觉了?
“你来了。”宋玥提起衣裙,跨过门槛。
“嗯。”上官云本来是想问那日画好的丹青可否赠予他,转念一想出口的却是:“周袁的死经查证确实出自七绝阁六少主之手。”
宋玥伸手理了理耳前的碎发,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
上官云一怔,复伸手替她抚平还是有些微乱的鬓发,这是他头一回看见她笑,一小口的笑意轻浅得仿若微风拂过水面,微有涟漪却又很快没了痕迹。
宋玥说:“七绝阁之所以杀人无数还能在江湖上屹立不倒,是因为七绝阁的杀手不能有软肋。冷血,是最基本的要求。阁主将七绝阁交给手下的七位少主的时候,下了一条禁令——不得有情。违令者,所爱之人必死无疑。”
宋玥顿了顿,抬眼看了上官云一眼,似乎随口一问:“上官云,你可喜欢我?”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自然是喜欢你的。”上官云轻轻叹息,看着宋玥说:“世上的男子若是爱上一个女子,就会承诺娶她为妻,与子白头偕老。可是……”上官云眉头轻皱,“阿玥,你都已经是我的妻了,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喜欢你呢?”
宋玥转身进屋,上官云亦跟了进去。宋玥的房中,散落满地的画卷,或展开或半掩,有几卷还被一分为二。卷上画着的全是上官云,或回首,或静坐。宋玥的脸色刷的苍白,“我就知道瞒不过他的。”
宋玥回头看了上官云一眼,再背过身去时,背影一贯的清清冷冷之中多了一分萧然。
“阿玥,你是……七绝阁的人?”
“没错,她正是七绝阁的六少主。”妖魅的声音缓慢冗长,尾音逶迤于梁,却久久不见人影。
宋玥神色一凌,眼底一丝急促一闪而过,她往前站了一步,不动声色地将上官云护在身后。那个妖魅声音的主人,拖着一袭黑色半透的衣摆缓缓踱步而来,隐隐能看见红色的里袍,从袖口和衣襟处翻出来的红色,妖红刺眼。一头长发用锦带松松垮垮束了起来,几缕稍短的发丝随意地垂在了鬓前。竟让人一眼之下,分不清是男是女。
那人斜睨了眼宋玥不知不觉握上长剑的手,咯咯笑了起来,连笑意都要比常人冗长拖沓。“你以为,以你的能耐跟本阁过手,有几分胜算?嗯?六儿?”
宋玥脸色一白,咬着牙根佯装不慌不忙,方才分明是自己亲自将阁主送走的,他是什么时候折了回来还翻看了她藏着的画卷?
上官云伸手握了握宋玥的手,这才发现那双手冷冰冰。
宋玥难得地回握着上官云,手不可抑制的轻颤了颤,“阁主大人,求您放过他,属下愿以死谢罪。”
“本阁劳心费神栽培你那么多年,你便是如此来回报本阁的?”那人邪邪一笑,眼中杀意波动。
一阵妖风四起,迷乱了眼。上官云正欲伸手替宋玥护住眼睛,却被一股绵柔的力道格开。宋玥低呼一声,已被那人扣住喉咙,鼻腔里的气息一丝丝游走,满脸因窒息引起的通红。
上官云冲上前想救下宋玥,那人却不费吹灰之力单手举起宋玥,另一边慢悠悠地朝上官云走近半步,另一只手缓缓运气一掌送出去,上官云立刻被震到了桌角边上,一口血气从胸口中喷涌而出。
宋玥挣扎着抽出腰间的长剑,一使力划断了阁主腰间的玉佩。玉佩落地,一声脆响。那人忽而松了手,看着跌落在地的宋玥大口大口喘着气,拖拖沓沓地笑了,越笑越缓,带着肃杀的悠长。
宋玥回过神来,单膝跪在阁主面前,反手将剑举到脖颈,“阁主,属下这把剑带在身边十多年,从来只为杀人,今日属下也以这把剑了决自己。”宋玥回头看了上官云一眼,他伤得很重,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却还是努力地往她这边看了过来企图抓住她的手,“属下一死,七绝阁再无人与他有任何瓜葛。阁主……横竖也该没了杀他的缘由。”
七绝阁的阁主负手而立,咯咯笑了开来,笑意漫及唇角只剩一片凛然,“好!我七绝阁的少主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情有义!”他抬手一挥衣袖,半透的黑色外袍下是红得妖冶的里袍,袖下一使力将宋玥手中的长剑送进几分,宋玥的脖颈上本已被压出了一道血痕,此时更是鲜血澹澹。
“罢了,罢了……”七绝阁主一拂袖,复背过手去,缓缓踱步而去。
上官云忍着痛,抱着胸口吃力地走到宋玥身旁,伸手将她捞进怀中。
“对不起……倘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嫁于你为……为妻,生……一双儿女,养他们……长……大……”宋玥看向上官云的眼神缱绻不舍,她这样清冷的一个人他从未见过她有什么情绪,原来爱起一个人来也这样情深。“罢了……你日后……找一个好姑娘……好好……好好地爱她,忘……忘了我罢……”
上官云慌得禁不住发颤,但还是用力地抱紧了宋玥,声音里不由自主的害怕慌张,“大夫……大夫……我马上去叫大夫,阿玥……阿玥……你不会有事的。”
㈣
迎亲的仪仗从上官家出去,绕了半个平州,足足花了三个时辰才走到沉家。上官氏家大业大,娶的又是平州乡绅沉家的女儿,排场自然是十分讲究的,何况传闻上官公子对沉家小姐一见钟情。
众人暗叹喜事的张扬之时,亦不禁唏嘘。上官公子的风流无双当真不是虚传的,先夫人宋氏逝世不过一年有余,逝者情义尚在生者已另得新欢。
微风和煦,湖岸边的廊下,沉初月吩咐丫鬟将琴置在柳树底下。风很轻,琴声悠长,静谧的晌午,上官府的后院琴声扬扬穿过湖面。
上官云在书房中,稍微一侧头便能看见湖对岸廊下那个削瘦的身影,远远看着倒有几分清冷孤高的神韵。
日头有些毒辣,即便是在廊下却还是有少许的燥热。沉初月心烦气躁,遂让意儿撤了琴。回厢房的时候经过一处僻静的院落,院门紧闭像是无人居住,但院前有定期打扫过的痕迹,收拾得倒是妥当。如此僻静的地方,不失为静心抚琴的好去处。
“此处院落可是空着?”沉初月回头吩咐了句,“着人收拾一下,我今日要在此处午歇。”
意儿低着头恭敬地回话:“回夫人,此处院落乃先夫人生前的住所,公子交代任何人不得私自入内。”
“依你的话,即便是本夫人也是万万入不得的?”沉初月黛眉倒竖,脸上已有怒色。
丫鬟正为难之际,上官云轻步踱来,脸上浅浅笑着,“无妨,你若想进去只管进去便是。”
沉初月呆呆地看着上官云,他笑起来的时候眸色温暖眼底是她的身影,她晃若觉得自己便是他爱到深处的那个人。
“阿月,你来。”走神之际上官云已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半回首朝她伸出手,依然笑得春风十里,风流倜傥。
沉初月心底一甜,脸上洋溢着得意和甜蜜,她将手放进他朝她伸出的手中,被他紧紧握着朝屋里走。
屋里陈设简单,没有太多的摆饰,收拾得齐整干净,应该是有人常来收拾。东侧有一张桌案,上面有笔墨纸砚,案旁还在一座画盛,里面放着满满的画卷。每一卷都存得仔细认真。
沉初月甚是好奇,随手挑起一卷摊开在桌案上。画上的人眸色温润如风,双唇三分凉薄七分风流,是上官云无疑。
上官云伸手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画,如此细致入微的描画,恍若还能感受到作画之人那隐晦的深情切意。
沉初月“咦”了一声,眉眼一挑,笑嘻嘻地揶揄道:“是谁将夫君画得如此风流潇洒?”
上官云低低一笑,看见她眨巴眨巴的眼睛甚是灵动,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然后将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捆好。
沉初月调皮一笑,从上官云手中一把抢过画卷,边说边往门外跑,“夫君这画索性赠予我罢!我要将它挂在房中,日日能看着才好!”
“脚下的路看着点儿,阿月!跑那么急做甚……”上官云担忧地看着沉初月欢脱而去的身影,眼中满是宠溺。
沉初月满心欢喜地将画卷抱回厢房,指使着意儿寻一处最是显眼的墙头挂起来,左思右想决定挂在床榻正对面的一堵墙上,这个位置正好每日晨起睁开眼便能看见他。
上官云宿在她厢房的时候,好几次醒来的第一眼便是扭头去看那画卷。有时候,沉初月醒来便能看见上官云撑着手肘支起头,怔怔地看着那画卷,看那眼底的清明大概醒了好一阵子。
终于有一次,沉初月忍不住问了句,“这画上的你的确十分传神,也甚是丰神俊朗……但哪有人总是这样看着自己的画像入神的?”
上官云愕然一笑,没有回答沉初月的话,闭上眼在她额前浅浅留下一吻。良久,上官云复睁开眼时,眸色深远,眼底却全然看不见沉初月的身影。“阿月……”
沉初月慢慢发觉,上官云和自己待在一起时,很多时候会走神,一个人愣愣地发着呆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初初时她也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妥,只一味地享受着他的宠溺和纵容,只当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这样好像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直到那一次上官云大醉而归,她才醒悟过来。这世间哪有一个人本就毫无理由地对另一个人好呢?这背后……总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日酩酊大醉的上官云没有去她的厢房,她习惯了每个夜晚躺在他怀中睡去,听他一声比一声轻柔地唤着“阿月”。沉初月有些烦躁地起身,随意拿起屏风前挂着的外衣披上,出门去寻上官云。
最后发现他在那处空置着的院落里,独自一人醉卧在房中,房门大开。沉初月提着风灯走进来,屋里画卷散落一地,上官云神情颓废,像是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
“阿玥,两年了……我还是忘不了你,怎么办呢?我这样想你……”上官云看也没看走进屋的沉初月,兀自抱着画卷昏昏沉沉地说:“宋玥,你叫我还怎样爱得上另一个姑娘?”
沉初月心底一紧,手中风灯“哐当”一声摔落在地上,看着上官云不可置信地退了半步。
阿月,阿月!他口中的阿月一直都是阿玥罢了!
原来一直以来,他对她百般迁就和纵容不过是将她当成了另一个人而已。
“上官云,你看清楚点!我是沉初月!沉初月!我不是宋玥!我和她一点也不像!”沉初月瘫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嚎着,“上官云!我一点也不像她!我不是她!”
上官云落寞一笑,嘲讽地摇了摇头,起身踏着清冷的月华踱步而去。夜风拂面而来脸上一片荒凉,上官云抬手抚上脸颊方才发觉早已泪眼婆娑。
“是啊,你又怎么会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