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号下午,没有打电话,就回老家了。下了班车,天已黑了,走路回去也不过十来二十分钟,然我在车上,正看到《京华烟云》小木兰与父母家人出逃路上惊惶失散、生死未卜,当下我也只觉心急火燎,几站路也变得遥不可及,恨不能一步到家。那摩的师傅小心翼翼地堆着笑脸,刚问去哪,我边说边就迫不及待坐上去,他也心领神会,头一调撒车就跑,几分钟就到家了。
家里很冷,爸爸妈妈围着火炉坐着,看见我,很是惊讶,嘻嘻,就是要给你们一个措手不及,一个意外的惊喜。可是,妈妈木木的样子,一句“回来了”,就再也没话,也没有笑脸,只惊不喜的样子。坐了一会,妈妈便进我回来常住的卧室,去插电热毯,胡插乱按了半天,灯始终不亮,爸爸跟进来,才弄好,她又从衣柜里扯出两床被子,笨手笨脚地去铺,我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自己四十几岁的人了,近七十岁的痴呆妈妈还给我铺床,真是又感动又难过。
今天是腊月初五,我乡下都在这一天吃“五豆”,也叫“甜饭”,这个习俗据说和欧阳修有关,谁知道呢,沿袭到现在,已不是指五种豆子,只是五谷杂粮就好,农人们都是应应节令,类似有个彩头,恰这一天也是妈妈的生日,她又爱吃这个,也就成了我们家多年必备的一道盛宴。早在昨天,爸爸就在妈妈的一再催促下,拿小红豆、芸豆、大花豆、花生、核桃,外加了柿饼,用软米煮了一大锅“五豆粥”,说是要焖一个晚上,才好吃。
早晨还没起,妈妈已全副武装进来,她穿了羽绒服,围了薄丝巾,戴了小口罩,叫我也去锻炼。我急急爬起来,甜饭红茵茵的,五豆杂陈,软糯香甜,吃在嘴里,甜在心里。很多年了,难得今年这么巧,赶在元旦三天假,也算陪妈妈过个生日。
吃过饭,我们便去压马路,我和她说,就走你每天走的路,看看你怎么锻炼。她同意了,走在前面带路,我在后面跟着,她佝偻着身子,趿拉着皮靴,脚步也还算有力,就是不说一句话。有时我问:“这是到哪儿了?”她答:“不知道”。我说:“是北城壕吧?”她“嗯”一声。两次犯病后,她愈发糊涂了,说啥都不知道,我常常会想,她脑子里的世界,是不是已经一片混沌,只是凭着那些已然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印象,在现实的世界里摸索着,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前行。路过商场,说给她买过年的新衣和生日的蛋糕,她执意不要,扭头就走。我离婚后一直租房住,后来买房又贷款,虽然我不当回事,她却记得这些,便总不肯花我的钱,于是买了些各式各样的零食,又买了两桶标着2.5L的果汁。出来她执意要提果汁,我便让她提着,她是好强了一辈子的人哪。路上,几次看到她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听到她吭哧吭哧的喘息,要她把东西给我,她都不肯。有熟识的乡人问买的什么,她露出笑意说:“好东西”,再问,就都不知道了。
吃过午饭,我要走了,妈妈放下饭碗,出门送我,她木木地看着,只不会说。
我只默默祈愿,祈愿还能多多的在每年的这一天,能吃到爸爸的“五豆”,能看到妈妈的傻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