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信札看周昌谷与张正恒的深厚情谊

周昌谷先生是中国美术学院著名的浙派人物画领军人物,历任浙江美术学院副教授、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浙江分会 副主席。作品《两个羊羔》获1955年世界青年联欢节金质奖章,作品有《荔枝熟了》、《 春》 等。著有《意笔人物画技法探索》、《妙语与创造》,出版有《周昌谷画选》等。但他也有多灾多难的一生,在文革中多次被折磨迫害。最后得了严重的肝病,几次在生死边缘。尽管文革后,他又能拿起画笔创作,在教学岗位上鲁力拼搏,可惜病重中年就去世了。


我父亲张正恒先生是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的教授,也是周昌谷先生的好友。

父亲1955年作为工人大学生,因为一张山水扇面的报考作品,被免考招进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学习。由于是工人学生,入学年龄要晚于一般应届学生。所以尽管周昌谷先生是我父亲所在班级的班主任,但两人的关系更像是好友。父亲在浙美的最后一两年,得以入潘天寿先生画室看先生做大画,是对他艺术影响很大的一段时期。这时期,可以看先生作画的有叶尚青,我父亲,周昌谷。叶先生为学院指定的。我父亲和周昌谷先生确实潘先生很喜欢的学生。两人得潘先生亲炙,所以在艺术见解,教育实践等方面的观点大多相同。甚至教学中,著作中举例子,都是多与听潘先生讲过有关。例如国画与京剧的关系,他们都会谈到盖叫天的表演艺术等。


例如,在《中国画要论》一书中,父亲提到几个有关周昌谷先生的场景,


据周昌谷先生讲,当收到我的画时,对院领导及国画系的师生震动很大,都不相信一个机械工人能画出这样高水平的文人画来。以致很少称赞别人的潘天寿先生,后来在讲课时也对同学们说我的画很好。曾宓同学对此很奇怪,跑来告诉我,要看我的画。高班同学刘文西也提出要我送画给他。甚至周昌谷先生还将我画的《西

湖图》借去看了两个星期才还我,说是要研究一下我的笔墨味道。


这里的画,就是我父亲在四川老师,金石篆刻大师曾默躬先生指导下,画的黄宾虹一派的山水扇面,颇具元人山水味道。其中西湖图长卷,我父亲画过几幅。其中一幅,是有潘天寿先生题诗的。潘先生题的是“烟雨微茫认六桥”。比较遗憾的是,这张作品后来遗失了。只有张正恒的弟子,熊秉昭先生留下来一张1976年的摹本。另外,还有一些他描述潘天寿先生讲画的场景,都是周昌谷先生和他一起听的。


1958 年春,他给我们讲国画画论课,讲到五代山水画大家董源时,由于一时 疏忽,错把钟陵讲成金陵了,钟陵是南昌,金陵是南京。于是我翻阅了许多关于董北苑的资料,然后去潘先生家给他提意见,他承认由于疏忽,把两地给讲颠倒了。潘天寿先生喜爱人才,喜爱勤奋好学的学生,这次提意见后,他对我的态度更亲切了,也让我去他家看画画了。 还常常边画边讲,使我受益不浅。一次他画得高兴时,对我说:“嘻,嘻!周昌谷说要来看我画画,一直没让他看。你快去叫他来看吧!”当时周先生正在韶华巷家里作画,听说潘先生 让他看画画,高兴得像个小孩,一蹦老高,马上扔下笔跟我跑步到潘先生家看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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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版1潘天寿,张正恒,周昌谷合影


关于他们几十年的友谊,在书中他总结为:

1,在校期间

金奖的《两个羊羔》的作者周昌谷,许多人都嫉妒他,要把他打成右派,连他的堂弟也出来 整他。我贴大字报为他说了几句公道话,他很感激,对我很信任。

2,文革中:

他在“牛棚”里 还常给我写信,叙说他的遭遇和苦恼。

3,文革后:

1979年冬,他来北京在友谊宾馆文化部创作组画画,特地来看我。他对我爱人说:“到北京哪家不去都可以,就是必须到张正恒家来。反右时许多人都想整我,只有他出来帮我说话。”

这表明,张正恒无论在校内上学期间,还是毕业到北京之后,一直与周昌谷先生有通信联系。即便在艰苦的下乡劳动期间,他们也一直有书信往来。这也是我家书信中,浙江美院这一系统的我父亲朋友们的书信能互相证明的。当然这些信中,讨论最多的还是关于周昌谷先生的工作调动问题,尽管我父亲在书中并没提及。目前已经出版的周昌谷先生传记文学也没有讨论。但是作为艺术史研究写作,我还是尽量还原当时的情况。因为这件事还涉及其他浙江美院的老师。


这批信件的时间跨度大约是从1969年到1974,75年左右。从周昌谷传记中,我们知道他在67,68年多次被关牛棚,遭受非人的折磨。但一直都尽力保护老先生们,关心受不公正对待的同事,例如林风眠先生出狱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联系周昌谷先生等。69年时周昌谷夫妇有了女儿。一个正常人也会想离开这样严酷的环境。而我父亲也一样在北京因是反对批斗老专家学者,反而被批斗,抄家。又由于我母亲的户口很难从四川古蔺调入北京,我父亲就想自己调动回四川。这样他们就开始商商量量。因为北京的户口和教职相对于地方,要好一些。所以我父亲希望周先生能到北京中央民族学院的岗位工作,这又涉及家属的调动等。对于文革中的被批斗的大学青年老师,各种关于调动的考虑,他们几乎都设想了,但是非常困难。


根据时间排序这些信件后,我们得到了一个故事轮廓。

1969年信,周昌谷在梅蓉乡下,而张正恒在五七干校,湖北沙洋。两个人的生活都很艰苦。他们互诉生活中的烦恼。无法再画自己想画的传统国画。我父亲萌生想法调动回四川继续当他的工人。周先生打趣他说羡慕他还能去当工人,提到妻子生了女儿对艰苦的环境也很坦然,始终还是对生活充满希望的。


图版2  周昌谷信,提到湖北沙洋干校。



1971年的两封信中,他们开始秘密讨论如何落实调动的问题。从落款的时间看是9月13日,而潘天寿先生去世是9月4日。众所周知,周昌谷在牛棚期间,一直和潘先生同关,也一直很照顾潘老。潘老在时,他从未想过调离。直到潘老去世,他对浙美的遭遇很是失望,开始思考落实调离的行动。当然需要张正恒去行动。



图版3周昌谷信,提到调动问题。


例如,他提到:

③国画人物画的教学方面也有些经验,可以提供民族学院教学参考,可以发挥长处。总之说放在北京起作用,因兄弟民族绘画需要,放在浙江,用处就不太大了,等等。因此提出之后最好是统战部出面调人,否则以商量的口气,美院就不容易答应了。我的政治问题,复查过找我谈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要求落实政策既没有问题,要解决我爱人问题。

对于教职,他是擅长画少数民族人物,也有多年教学经验。但希望解决家属的调动问题。对于浙江美院迫害他的当权者,他很顾虑,希望有中央民院的上级主管单位直接发调令。

同时,这封信也是周昌谷先生告诉我父亲,潘老去世的信件。我父亲非常悲伤。在他的另一未发表的手稿里,他提到自己悲痛得翻来覆去,夜里睡不着觉。


1971年的第二封信中,周昌谷提到几件事。

有同志自四川回来,看到草堂里挂着潘(or泮?)的大画,潘(天寿)在国内外公开挂画恐怕只有这么个地方,领导的胆子是很大的。

我的身体还没有十分好,不利于行动,否则倒可来家一聚。

第一,是托付来北京看展览的美院师友给我父亲,请他安排住宿。(说明我父亲已经从干校回到北京)

第二,注意调动的事情要保密。他比较担心中间环节出问题。

第三,提到有从成都回杭州的友人,看到潘天寿先生的作品,在成都杜甫草堂还是公然悬挂的。非常佩服成都草堂单位的领导。潘天寿先生生前,多年来收到不同文博单位的要画信件,他都无私把自己精心创作的作品送给这些单位,包括成都杜甫草堂公园,江油李白纪念馆等,足见潘老人格高尚无私,遗憾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成都杜甫草堂也一直以有潘老的作品为荣,还有潘老题写的匾额。

另外,周昌谷提到他的健康状况不太好了。

    我想这封信对我父亲是极大的安慰。他一直以自己是四川成都人为荣。尽管毕业后,一直在北京工作。在非常年代,连浙江各地都不敢挂潘天寿先生作品的时候。故乡成都的杜甫草堂公园展览厅,尽然还挂着恩师的作品。这个消息对于周,张二人都是惊讶与开心的。



图版4周昌谷信,提到杜甫草堂挂着潘天寿先生作品。


时间到了1972年,周昌谷介绍曹思明给张正恒认识,说曹可以画油画,也许民院需要等,可见调动不是容易的事情。



图版5



正恒同志:

好久没有写信了,这次王庆明返杭,听说你在宾馆画画,想来一定很得意吧!不知画了多少东西?画的是什么内容?

这次“讲话”三十周年的美展,不知你有什么作品?我因病,新作就无法画了。其他许多同志集中在展览馆创作,进行得很紧张。曹思明先生也在展览馆。因我们在同一连,也常谈起调工作的事。据上次汪诚仪从北京回来说罗治说的民族学院也需要搞油画的教员。如果这个消息是确实的话,曹思明先生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因为他的爱人在北京,小孩、家都在北京,这边学校如民院来要的话,也是旨协助调出,使他家庭团聚的。况且曹先生在业务上创作上教学上都有一套,这个反正在杭州出去的同学都知道的,就不用我多讲了。通过文化大革命的普遍的审查,曹先生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如果你能够出力,成人之美,非但曹先生会非常感谢,要重重的谢你,因我对曹先生和你的感情,我也会非常感谢你的,请你摸下底,如果真要油画的人,请来信。给曹先生和我都可以,再由曹先生寄几张作品来,使你在领导面前讲话也方便一点,你以为好吗?这事是否要与罗治同志商量,也请你考虑决定。

又听说北京国画院现在改为画院,所以要大批吸收搞油画的人,如果民院的事希望不大,是否请你将画院的事打听一下?画院油画方面的负责人是谁?工作人员、画画的都有哪一些人?都请你打听一下,因为如知道这些人员之中,有个别认识的,事情就比较好办了。

以上事情就重重拜托了,静候你的好音。

匆此

近佳

周昌谷谨上

三月廿四日

我现在家信寄南山路韶华巷55号。



这是第一封介绍曹思明的信,71年底,72年初。还有王庆明来北京,大约是1972。而毛泽东主席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是1942年。所以信上说的,“讲话” 三十周年,应该是1972年。而北京国画院改北京画院是1965年。 

周昌谷先生介绍浙美的油画教师曹思明认识张正恒,谈到有个叫汪誠仪的人从北京到杭州,告诉他民院缺油画教员。主管教师罗治(应该是罗贻)。从此信看,周昌谷先生已经改变主意,不打算调北京了。而且他不仅通过我父亲,也通过其他友人打听了调动的难度。其中谈到的北京画院成立是1965年,估计当时又成立了油画院,所以他推测也需要油画家。王庆明老师是张正恒的同学,人物画家,毕业后留在浙美当教师。当时有来北京出差,见到了张正恒。(王庆明老师回忆曾经来中央民族学院看望我父亲,我父亲为她做了一大碗四川担担面。)



图版6


正恒同志:

你的信收到了,上次的信也收到的,因为我一直在农村,春节回家,也没见那位同志来。不知你回到了学校之后,情况如何?

关于你的工作问题,的确是一个实际问题,现在倒有一椿巧事,但调动也是很费周折的,我不妨和你讲,你们去进行进行看,不知能否成功:

在四川隆昌中学工作的,有一个杭州美院前身毕业的同学叫胡道辉,他是浙江人,很想回浙江来。浙江美院的教师曹思明因家在北京很想调北京,如果三人轮调则皆大欢喜,不知你有何妙法否?地图上看隆昌距古苓较近,是较好的。

曹思明先生叫我打听一下民族学院还办吗?如办他也可去设法努力一下。他目前与我在一起。再给你信同时,我寄一信给隆昌胡道辉你看如有必要,请与他联系可也。

浙江美院迁校分水,我目前在下乡,地址为信封。

此祝 好!

周昌谷 上,三月三十日。


我出生日期是1972年1月15日,出生在古蔺(文革中,家母从成都第一人民医院下放到古蔺卫生院工作),周先生这封信1972年3月30日。推断我父亲非常着急想调动回四川。而周昌谷先生因为各种原因可能不想调动了。所以提出一个很奇特的主意。三人轮调。当然是更加难办。首先,他提到杭州美院的一个同学叫胡道辉的人,在四川隆昌工作,而隆昌离古蔺近,写成(古苓)应是笔误。胡先生想回杭州,而另外一位浙美的老师曹思明因为爱人,孩子在北京,所以想回北京。所以如果能轮调,就令各方满意了。但基本不可能。从邮寄地址看,浙江美院迁校分水,他已经搬到乡下。距离上一封信,也就一周左右。如此快速的变动,也不利于谈工作调动。调动的时间窗口很短,周先生的推测不成立。


下面几封曹思明先生的信,也一直提到周昌谷的情况。添加到文章中,互为佐证。另,曹先生的信有年月日,有助于判断周昌谷信件时间。



图版7 曹思明同志第一封信

正恒同志:

您好!我于十九日傍晚离开了北京,在杭州休息了两天后就来到了桐庐展览馆。在杭时曾去看过周昌谷同志,我也曾详尽地向他汇报了你对我的大力帮助,他听到你的热情和我调动之事有了眉目,很是高兴!目前昌谷仍在家养病,时而也画些小品,看来他还要休养一个时期才能痊愈。

在京时,于军事博物馆我见到了周一华同志,与他谈的结果是:等他回南后,向院党核心小组给说,又说他不敢给打包票,和由于学校的目前工作以及浙江省的运动而不能超之过急。总之他虽肯帮忙,但看来还需努力争取才成。估计他们这几日就能回来了,过几天我准备为此事去“阳普”再找周一华一次。不知他们临离京前,你与周一华谈的情况和周曾同民院负责组织工作的同志谈过没有?念甚。

我在桐庐要至七月半,这之后学校要集中搞一个时期的运动,然后就是暑假(估计于七月廿九日前后),现在这儿展览馆工作的有许多教师:冰鸿、昌米、仲起、守仁等同志都在这里,任务是创作或修改“南堡”的展品。你如能于下月半前南来的话,最好是由杭州到桐庐一游。

我回来之后,也曾各方打听原传的“冻结”之事,现知确有此文件:“为防止派性发作,省决定冻结调动工作”(大意)看来我这事要受到影响,起码学校可能借此给拖上一拖。不过这文件也许对一般教员无关(这是关心我的同志帮我的分析)。总之除我在这里再做积极地争取,和我爱人也写信给学校之外,望你在京能帮我使民族学院再要得急切,最好能使浙省和学校知民院为开课而急需,这样才能较快的解决。希一有消息就给我来信并等你的回信。

匆匆致礼!

曹思明

72、6、27。

通信处:“浙江,桐庐,展览馆,浙美”。



注解:“红色记忆”宣讲团成员讲述了1969年“七?五”特大洪灾中南堡人民“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抗洪精神(1970年的《人民日报》以《泰山压顶不弯腰》为题目发表长篇通讯,讲述分水南堡人民抗洪自救重建家园的事迹,从此“南堡精神”响遍全国)。


图版8


正恒同志


昨天早晨(29日)从桐庐给你寄上二十元整,是以昌谷同志的名义汇去的,收到后来信告诉我。

这事是昌谷于前天(28日)下午,给我来信时提及的。其实你的困难我是略知一二的。即使没有这次帮我之事,我与昌谷也应又会助你的,只是昌谷病久,工资又按病假打了折扣之故。而我刚从京度假回来,手头也必紧些。所以未能如数协助你解决问题?希谅解。

我们这里预计七月二十几日放暑假,我事看来暑假前是难有头绪了,因周一华至今尚未回校(阳普),可能在杭休息几天或有事。不过我还要再做努力争取,望民院能见美院信后(或别的办法)要得紧急,理由是急需教员开课,你说对吗?

有情况时速写信给我。

匆匆 致

思明

72,7,1晨

图版9



正恒同志


您好!前次你寄来的信与附信,我都收见了。因当时我急于写信给学校。(并附你信)和不久又全校集中在“阳普”开会之故,没能及时覆信给你,见谅。目前,又在桐庐展览馆画东西了。这次集中开会,虽开了一周多,但对我也是有利的,因学校领导人全在校内。经多方努力争取后,目前得知学校已于七月四日前,或后。给民院发了信,据说态度明朗,可照顾调出。

但仍要民院组织表态。看来现在主要是民院具体地办理此事了。这事虽已朗,我知道,可是仍处保密,因怕今后可能遇到困难而不便。(详情等暑假见你时再告之)

不知民院收到美院信后如何办理了?望速寄航空信告我,我在等你的信息。另外,知美院已给民院打过电报;告之学校放暑假事,我估计与你要来翻石膏有关?

看来 你要暑假后(八月十五日)南来了。因现在正在搞运动,又快放假之故。(预计七月二十五日前后起放暑假)

上次与你从桐庐汇了二十元和后来又寄一信,不知收见否?

念 匆匆

握手

曹思明 7.16晚



图版10


正恒同志


我于本月十四日傍晚乘火车南返,临行前因不知您们是否已回京?因而没有再去找您,借你的画册和提包一只,均嘱家人给你送还,不知见到否。我到杭州后,才知道绝大部分教职员工,都没有下去,现正在要求省里同意,在杭州搞运动。(昨天起已在原教学大楼学习文件了)看来,这次有可能在杭州住一个时期。至于迁回原址?就是下一步的事了。

您们去“大寨”参观学习是何日回京的?收获一定不小。开学后艺术系如何?我的事儿有否消息?念甚。据美院具体办我事的同志亲口告诉我,在暑假期间,我的档案已经寄去了。不知你回京后问过没有?下文如何?

念念?希望一有消息就尽速地用航空信告之我。

信寄“杭州,南山路,浙江美院”即可。昌谷同志仍在养病,近来好些,已开始为沪出口部门画画了。

好就先写此,下次再谈。

匆匆

紧握手

思明

72.8.22


根据上面几封信的描述,大致可以知道,周昌谷不再想调动的事情后,积极为曹思明同志的调动请张正恒帮忙。从曹思明同志的描述中,可知调动还是困难。张正恒似乎想去杭州翻石膏,估计是找事由,看望杭州的师友。而浙江美院的老师们各种活动似乎非常繁忙。


下面是周昌谷先生信件。


图版11

正恒同志兄:

日前病中曾收到您的信,关切之情非常感谢,现我病已好,暑假在上海休息。

中国画出口批评的事,六月份已告结束,大致说,我的艺术思想有问题,应改造世界观、艺术观,多为工农兵创作。这是我很接受的。其实当时上面作为政治任务布置下来,说“为国家争取外汇,就是画者对国家的贡献”。现在来看,是路线错了。

我在病前就曾与老兄谈及调动工作的问题,后因病,又因曹思明先生的事搁下了,现在不知他的问题解决没有?我的问题还可进行否?如要进行,如何进行?望有以教我。您的情况如何?爱人调动否?回四川否?我们对调可否考虑?……我如欲调民院,此次中国画批评,有否影响?望便中来一信,我九月初尚在上海,以后再回杭州了。

含英问您好。

匆此

近佳!

周昌谷

八月十二日。


估计在1972年,提到曹思明,曹信邮政显示为1972年。这应该是周昌谷先生在督促我父亲帮助曹思明调动的事情。由曹思明上封信显示,他的档案已经寄出,估计是已经解决了。




图版12


正恒同志:

十九日信收到,曹思明返杭后就去农村,曾见一面,情况大致如你所述,你给他的帮助,犹如给我,因总因由我提出来的,我也十分感谢你,希望事情能成功。

你爱人的情况确实困难,但你是否采取上告的办法,此法是否能够解决问题呢?望能三思。钱的事,本是小事,奈我也在极困难之中,没有了稿费,我病假九个月工资打折扣,已负债数百元,况我的抄家物资不还,否则你的困难,只要一张黄宾虹即能解决问题。我的情况希你能予见谅,我现给曹先生去信,他工资较高负担不重,且又无病,总能设法一二吧!

前信所说有事奉告,因当时有人住民院,我怕你心直口快,将曹先生和我之事和盘托出,我在校可能就要吃不消兜着走了,所以希你不必告知别人,此事也可留意不必告知别人:即“我原一妹,想你也认得,近因双方感情不好,68年离婚了,你如了解到有中年丧偶的同志各方面较好的,望能留意,现她户口在杭州郊区。”此事原可遇不可求,望你多多留意即可。

日前孔仲起送你纸,我处尚有数张一拼送你,只是不能解决你的困难,十分抱歉。

如能见含英,一切情况均可面谈。

匆此致礼

周昌谷上

26。

根据曹思明南返杭州的时间,推断这封信是1972年8月26日寄出的。从信的内容可知,张正恒缺钱,好像因为爱人在四川带孩子,工作调动也办不成周昌谷建议张正恒的爱人调动的事情,可以上告四川卫生局。因为文革初期,成都第一人民医院,把其爱人郑开琼派到农村医院支援工作时,在没告知当事人的情况下,非法把其户口一并下放到农村。张正恒结婚后,一直在为爱人的调动问题奔波写信。最后于1973年左右,给毛泽东主席办公室写信。由毛办把信转到中央民族学院,责成解决。最后由北京发调令,把郑开琼和孩子的户口调入北京。但仍有很多问题。后续再写。


从曹思明的信中,可以看到张正恒还打算去杭州翻石膏像。但因为杭州浙美各种运动活动,并没成行。周昌谷和曹思明虽然在不同的地方,因为院校的安排各种活动不在一起。但都对张正恒的困难予以同情,并给以帮助。从周昌谷的信看,他自己尽管也有很多困难,身体也不好,家里的收藏还被抄家。但仍然尽力帮助老友。并且再三叮嘱张正恒要对调动的事情保密。并且提到孔仲起同志也给予了张正恒金钱上的帮助。张正恒一直很感激这些浙江美院师友们的帮助。


信中谈到的妹妹,应该就是他的二妹周素子,现在旅居新西兰的作家。根据网络上周素子的文章,这位离异的妹妹并不是感情不好离异,好像是因为文革中的特殊情况。文革后已经和丈夫复婚,二人育有三女。




在1973年,我们没有明确的收到周昌谷先生的信,只有一封似乎是1973年的信。另外就是一封来自杭州扇厂吕业翔的书信。根据周昌谷研究文集中,吕业翔同志的信,他是周昌谷的学生,文革中经常拜访周先生。


杭州扇厂信



图版13



吕业翔


正恒如面


在北京一别,忽已半载,时在念中。琼久先生的画一尝悔恨在都(成都)时未摄。下今听昌谷先生说是他人要收此画。问中央推荐不知以后还能见着否?

今请您为我扇厂购买一册南京博物馆藏画,如市上已售完。是否内部可以设法?乞覆一信。我即汇款与您。恳烦请神感无?功?极。此

颂安康

吕业翔1973,4,6


信中,提到我父亲帮助过的四川老画家李琼久先生的作品。他是杨允中先生介绍给我父亲的。当时也60多岁了。我父亲一贯的做法,朋友托付的事情,尽心尽力去办,向各路朋友,画友,老师推荐。我家的李琼久先生的信,也集中在1973年左右。所以应该是我父亲向周昌谷先生推荐了李琼久,而吕业翔也就此了解了他。


时间到了1974年。我们只有两封来自周昌谷的信,根据传记,研究文集介绍。这两封信的落款,没有年月,只能从信封上的邮票判断出是1974年的邮票。

第一封

图版14



正恒同志、刘汉同志:

信收到,是由学校转来的。

因长期心情不佳,问题得不到解决,因而病时起伏,上海回来后,又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在医院得到你和刘汉同志为小卫写的信,她曾来医院看我,她很聪明,可惜我病了,不能得英才而教育之也。刘汉兄的来信也拜读了,是有远见的。

二位的好意领受了,在外地关心的朋友也不少,可惜自己啊身体不好,不能一一处理,也不能做画,真是心有余力不足之感。

我命多难,但如此棘手难以处理的事,还是第一次遇到。我想杭州是住不下去了,还是离开为是,但一直苦无门道。

去年夏天,原对外文委副主任现在国防办的周一萍同志,在上海见到,我与他谈起想调民族学院,他说不如故宫,今年信来,说已谈过但不容易,附上一信,二位可为我作一奔走,如能脱去苦海,则离婚亦无不可,匆此

近佳

弟 周昌谷,二十二日。



应该是1974年,剪耳朵事件之前。说到离婚,应该是比较灰心。想来刘汉和张正恒都很关心周昌谷的健康和生活。周先生也向老友们吐露心中的苦闷无奈,因而再次想调动离开杭州生活。但是纵观多年来周昌谷先生的书信。都可以看出他对妻子和女儿的热爱,关心孩子的成长。经常说,见到含英就好了,他们把含英调走了等等。即使说到离婚,也是像好友间的抱怨,从不曾真想离婚过。这么有爱心的人,遗憾在文革时的遭遇如此坎坷。

另,文中提到的周一萍,将军,喜爱诗词。从吴山明先生写的一篇回忆潘天寿先生的文章中。提到周一萍原是浙江方面的军方干部,是潘天寿先生认识的朋友。他喜欢书画,诗词等。后来浙美的老师们也认识了他。在张正恒与四川杨允中先生的通信中,也谈到请杨为周一萍同志作篆刻印章的事情。时间是1975年了。

(注:介绍请看这篇文章《将军本色是诗人――记我的父亲原国防科工委副政委周一萍》网址,https://www.docin.com/p-1656872557.html


从信中看,周昌谷已经从上海回到杭州,依然经常住医院。住院时,刘汉先生的侄女,叫小卫从北京来杭,她持刘汉和张正恒的介绍信看望了周昌谷并请教了艺术问题。周遗憾自己健康状况无法更多的给予教育。刘汉和张正恒一直和周昌谷保持很好的友谊,不少事情互相托付。例如,1962年,张正恒托刘汉带陈子庄的作品给潘天寿先生看,就委托周昌谷先生带刘汉去的潘宅。具体情况,刘汉先生多次口述,在不同的会议记录有记载。


2019年,张立辰先生主持的南北全国画家在上海的展览,期间研讨会上,卓鹤君先生发言,对在席上的刘汉先生很恭敬,谈到有一次周昌谷先生曾带他见过刘汉先生的事情。



图版15



正恒兄:近好!

上信早收,曾与仲起兄商议,经和校方交谈,我和仲起兄的意见是一致的。(上一张信纸是他写的。)我们以为要分步骤,实际达到目的,一锅端之不行的。补发暂不谈,先由你打一报告,要求调整,再由原工厂证明,并写上原来资料,再转给浙美,寄浙美时,一@告知老孔(公私一道进行)浙美签上同意意见(如要求补发可能连同意也不敢签了是否?)再寄民院,民院有此文件,当应将你工资提到应有水平。提成之后,第二步再要求补发,如此方为现实。你以为是否?

我工作事,我准备将自己作品拍照放大(约十二幅)寄你,再设法活动,可否?

匆此礼,问你爱人小孩好!

孔仲起、周昌谷 上,23。


根据书信内容,我和母亲已经在北京了。这是我家所有的周昌谷来信的最后一封,根据信封上的邮票。是1974年发行的《北京建筑》普通邮票,图中的建筑是北京饭店。根据邮票确定,我父亲缺钱的情况应该与1971年时谈的调动时,已经不一样了。我一岁半时(1973年底),我父亲给毛泽东办公室写信,终于把我和我母亲的户口调往北京。但是,由于母亲在古蔺当地,没有给管户口档案部门的人送礼。她故意压下了我和母亲的档案没有寄到北京海淀区中央民族学院。致使我和母亲成了人在北京,没有户口的黑户。我也上不了幼儿园等。所以,我父亲又再次缺钱,估计是希望单位调整工资,补发工资,希望浙江美院出证明,说明他是工人大学生,工龄计算应该是从上学前算等等。

所以,周昌谷和孔仲起两位认真地给我父亲出主意,就工龄计算,补发工资等问题提出了建议。

孔仲起先生,出生于上海的一个绘画世家,是张正恒的同学,更是志同道合的密友,在浙江求学期间,两人时常一起写生、访师、访友,也会交换各自在绘画上的见解。孔仲起先生后留校在浙江美术学院工作,每次张正恒向浙江求助,孔仲起先生都和周昌谷先生一样支持他。孔仲起先生的父亲是著名画家孔小瑜,他对张正恒很赏识,介绍了很多海上画派的名家给张正恒认识,如贺天健,钱瘦铁先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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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版16,没有任何时间线索的毛笔信

正恒、刘汉兄:

信收到,感谢二位,不知近况好否,想二位近日必多佳作,惭兄多用积墨,汉兄亦多变形,望勿太过,依美感为界线,返正之矫则勿入魔道,不知以为如何!

佳胜

弟周昌谷顿首。


依照书体看,是周昌谷先生的书法学米芾时期。风格大胆奔放。运笔挥洒自如。根据内容,是唯一一封,周昌谷先生很中肯地对刘汉,张正恒的画作,提出艺术观点,建议的一封信。根据刘汉先生绘画的风格的分期转变。应该是文革后,刘汉先生画画比较自由,心情放松。作品也开始大胆变形。而重视传统的周昌谷先生委婉的提出了不可变形太过的建议。担心他的艺术掉入单纯变形,不顾美感的道路。


就书信而言,我们家所有的周昌谷信件就解读到这里了。但我父亲,北京,杭州,成都的艺术朋友圈的故事并没有完结。


从小我父母就教育我热爱毛主席,家里一直有毛主席的像章,书,磁像等。他们并不是人云亦云,而是非常感谢毛主席。在我三岁的时候,我父亲无奈之下,再次给毛主席办公室写信,请求调动我和我母亲的档案进京。毛主席办公室发函到中央民族学院,责成解决。北京再次发调档函去古蔺。这次,我父母很小心,请朋友,其人是古蔺上级单位泸州的粮食局的干部,亲自去古蔺的档案办公室,看着她们把档案寄出,才离开。最后,我三岁的时候,我和母亲有了北京户口。时间是1975年。所以才有杨允中先生的信中提到,“祝贺你们把户口问题解决了,太不容易事,还是要伟大领袖毛主席劳神。”

图版17 四川杨允中先生信,要毛主席劳神


1976年,四人帮倒台后,艺术家们的生活也好过多了。父亲在书中提到,周昌谷先生1979年冬,他来北京在友谊宾馆文化部创作组画画,特地来看我。他对我爱人说:“到北京哪家不去都可以,就是必须到张正恒家来。反右时许多人都想整我,只有他出来帮我说话。” 


我父亲的弟子熊秉昭先生,曾随我父亲一起,在周昌谷先生居住的友谊宾馆亲自为他做手工汤圆。我父亲是四川人,热爱做饭,最常用一手好菜招待各路来京的友人。而那时的北京,很难买到四川汤圆粉。我父亲需要提前一天用小石磨在家里磨好江米,加水磨面,然后再用布袋沥干,半湿的情况下,带着面团,汤圆芯子,小煤油炉子。亲自在周昌谷先生的房间为他做地道的四川汤圆。说是要帮他补身体等。



在写这篇书信研究文章的过程中,我深刻体会信札研究的难度,如何还原当时的情况,从信中看出那时候大事件的时代缩影,他们朋友圈的温情友谊,如何支撑他们度过难熬的时期。难度确实大,但也是艺术史研究的乐趣所在。我父亲母亲都去世多年了,依稀间,仿佛听到他们谈论周昌谷先生的故事。母亲欣喜于周昌谷先生为她画了一幅美丽的红梅。父亲在我高考需要考写意人物时,为我讲解如何欣赏周昌谷先生的画的云南傣族写意人物,如何运笔沾色等等。为了他们的友谊,这些信件,我还是会继续写这些艺术家们的故事的。



2023.06.24张丹完成稿于北京


                                      张丹博士

                                        邮件 1310606532@qq.com



作者简介:生于四川,长于北京。张丹自幼跟随父亲张正恒先生(其为中央民族大学教授,是已故大师潘天寿先生弟子)习画。2008年回国考入中央美术学院造型艺术研究所,跟随张立辰教授攻读写意花鸟画研究专业博士研究生,理论导师为薛永年教授,2016年取得学位。2014 第十二全国美展 作品《雕龙》入选海外华人区展览。2019年 受聘为中国国际书画艺术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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