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找不到上岸的理由，于是决定永远留在大海里。
向吕克贝松导演的电影 碧海蓝天 致敬。
第一章
一直以来，每天晚上我都会重复着一个几乎相同的梦境：我在不同的地点做着不同的事情，然后猛然抬头，一头巨大的鲸掠过我头顶的天空，它庞大的身躯留下的阴影吞噬我周围的一切。那种心脏被禁锢的压抑感在我醒来后好久依旧挥之不去，但是，这种奇妙的感觉让我对这种海洋中庞大的生物产生了特别的感情。渐渐地，这种感情从鲸身上蔓延至整个海洋，最后到达无声无光的深海。
我永远忘不了一年夏天我在海洋馆看到一头虎鲸时的景象。它被困在深深的池水中，我就站在透明的玻璃外看着它。它缓缓的游着，经过我时，它停下来，我们第一次四目相对。看着它的眼睛，不知不觉我流泪了。它游开，我望着它的背影，感觉到它的孤单。这个池子虽然大却远不及海洋，它想回到家乡却无济于事。眼泪在一瞬间止住，我突然意识到，似乎我也是如此，也许这里的生活并不适合我，那么，我该去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归宿。
我转身离开，脑海中又浮现出梦境中鲸游弋的那片深蓝。是海。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大片的海水从天花板上漫下来。深蓝的海，我就安静的躺在海底，只有我一个人。
第二章
哥哥休年假了，当他提着行李箱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可不可以带我去看海”。
哥哥带我去了夏威夷，他的一个客户碰巧也要去旅行。一个胖先生带着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的儿子。飞机升上云端，哥哥和胖先生坐在一起谈着奇怪的话题。他的儿子和我坐在一起，他用好听的声音对我说“你好，我叫Jack。”我看着他“你好，我叫Blanche。”
我们聊的很开心。我从没一下子说过那么多话，而且我也不讨厌他。我们谈话的内容一直是海。他问我“你会潜水么？”我摇摇头。他笑了“我会教你的，保证你和我一样爱上它。”
我们的目的地是夏威夷的一个美丽岛屿——摩罗凯。放眼望去，大片的绿和无边的海蓝色。Jack顾不上和胖先生打招呼，拉着我奔向大海。
在临近海边的沙滩上我拖着jack停下来。我低头看看被海水润湿的软软沙地说“这是我第一次来海边。”一个浪冲上岸，我有点害怕，向后退。没有想到，当我亲临这片广阔的蔚蓝色时，它带给我的感觉竟是那样熟悉。那些白色的巨浪的确令我恐惧，我害怕，但并不是怕它们将我吞噬，而是…我害怕一旦触碰它，就会奋不顾身的爱上它，甚至想成为它的一部分。
jack站在我身后轻声说“你在害怕自己爱上它？”
我战栗的回过头，没想到他会明白我的感受。
他笑了“晚了，太晚了。你已经爱上它了。”他轻轻向前推我“我们都曾有过同样的感受。”
那白色的泡沫漫过我的脚尖，另一层浪花推动着它攀上我的小腿。一种感觉如电流般瞬间贯穿我的全身，我似乎已经感受到那层层海浪感受到的感觉。它们是那样的自由快乐，纯洁宁静而又神秘。
我笑了，很久以来真正的笑。我走向波澜起伏的海面。冰冷的触觉心却是温暖的。
我第一次躺在它的怀中，它也第一次紧紧地拥抱我。
第三章
我们面前出现了一只白色的小木船，上面坐着一个白胡子的老人。Jack跃出水面向小木船招手“John！我回来啦！”
Jack和john很熟的样子。我们上了船。Jack每年都会来这里，在john的帮助下潜水。而今天，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自由潜水。
“准备好了么？我们来看谁潜得更深！”jack兴奋的说“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潜水。”
我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湛蓝的海水。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和jack潜入水下。
进入水面的过程中我一直睁着眼睛，我能看见海平面没过我的眼球，那透明的空气和干燥的一切在瞬间被温柔的海水代替。海水的感觉和泳池的感觉大相径庭，如果将泳池的水比作死水的话，那么这里的水是活的，它像所有生物一样会呼吸。随着我的下潜，四周的光线渐渐变暗，四周变得寂静。我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这片伟大的海。我不知道这海究竟有多深，我也并不想潜到底去征服它。事实上，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驾驭它。我只想静静享受和它融为一体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可以感觉到它的心跳，和我心跳的频率是一致的。或者说，我们拥有同一个心脏，因为对生命充满崇敬，而努力的跳动着。
下潜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浮力已经不再起作用，我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沉。海底像有一块大磁铁在吸着我，拖着我，进入幽暗的深渊。我想，它一定喜欢我，接受我，想和我永远在一起！
我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海面，只能看到发白的船底，越来越小。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我头顶掠过，我借着四周仅有的微弱光线看清，那竟是一头鲸！它优雅的游过。我的心脏猛地收缩，眼前的景象让我想到了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那天夜里，我从睡梦中醒来竟无法再次入睡。我坐起来，看着窗外。我惊奇的发现窗外并不是漆黑的夜空，而是深蓝色的海水。一头鲸优雅的从我头顶游过，那景象简直和我刚刚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晚的景象我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存在的现实。在这之后的生活中，在人际与竞争的学校里，被我渐渐忘记。现在，和那晚一样深蓝色的海水，还有那头优雅的鲸将我的记忆从封闭已久的内心唤起。那种久违了的安全感，那种释然，还有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对自己最高信仰的崇敬全部涌上心头。我哭了，咸咸的泪水和咸咸的海水融在一起，漂浮在我的周围。
第四章
当我顺着绳子浮出海面时，jack正在船边向水下张望。
“没想到你能潜得那么深。”jack笑着说。
我以微笑回应。Jack伸手把我拉上船，john递给我一条干毛巾和一杯红茶笑着说：“小姑娘你真厉害。”我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John接着说：“Jack上岸之后我还在担心你，可是他说你肯定没事儿。”我转身看着Jack，他正靠在船尾向我们微笑“那是当然！彼此相爱是不忍心让对方受伤的。她那么爱海又知道海也一样爱着她，怎么会有事呢。”John听了Jack的话，眼神里的光突然淡了下去，叹了口气说：“你们让我又想起了我的挚友Mark。他也曾经是个潜水爱好者。我们既是对手又是挚友。”Jack感兴趣的问“然后呢，我从没听你提起过他。”John转身面向平静的海面“他死了。十年前死在这片海里。”Jack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抱歉…”他说。John回头看看我们，凄凉的一笑“你知道么，是他自己选择和海融为一体的，他说干燥的空气已经不再适合他生存了。”我看着John，从他的身上，我似乎看到了他的那个深爱着大海的朋友当年的样子。甚至还看到了他那颗蔚蓝的心，和海的颜色一样。我理解，我完全理解John那个朋友的感受。因为，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又跳下船，Jack趴在船边问我要去哪儿，我向他微笑“我想和它再待会。”然后，我一头潜进海里。
John看着我潜入海水慢慢消失的身影对Jack说“看好你的小女友。”
Jack没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么？她那颗蔚蓝的心，和Mark的一模一样。”John叹了口气说。
Jack的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却十分忧伤“没用的，John，你知道的，我们都无法留住一颗蔚蓝的心，而且…”Jack眼中的光淡了下去“她并不是我的女友。”
第五章
转眼，在夏威夷已经待了六天。我和Jack每天都会去找John，然后开着小船到离海滩很远的地方潜水。John经常给我们带来一些他自己做的橘子小饼干，虽然很硬但很好吃。
黄昏，天空和海都变成了淡淡的橙色。哥哥还有胖先生都去参加篝火晚会了。我不想去，Jack就陪我去了海滩。大概是所有人都去参加晚会了吧，偌大的海滩上除了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
我和Jack坐在沙滩上，柔软的沙子被白天炽热的阳光烤得热呼呼的。我看着眼前宁静的海面，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和安详。
Jack突然问我“你是什么？”
我扭头看着他，思绪仍旧停在那片宁静的海面，没有回答。
“你是什么？”Jack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我看着Jack深蓝色的双眸笑了，然后又望向海面“我是鲸，你呢？”
“我是海豚。”Jack开心地笑了。
我站起身，走到离海更近的地方坐下来，让海浪打湿自己，Jack也跟过来，和我坐在一起。
“你看过碧海蓝天么。一个讲述潜水者的电影。“Jack问我。
我摇摇头。
Jack说：“我觉得你和雅克很像。”
我看着他笑着说：“我也和Mark很像不是么~”
Jack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微笑，继续讲他的“碧海蓝天”。“我们两个很像雅克和恩佐。只是不同的是，他们是男的，不会喜欢上彼此。除非他们是GAY。”Jack笑了。我也被他逗乐了。然后，他站起来，向我伸出手，很郑重的说“Blanche，很高兴认识你。”我看着他笑。我明白他的意思，这个不算表白的表白以这种方式让我知道是再好不过的了，因为他也很清楚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我拉住Jack的手“谢谢你Jack。”他笑着把我拉起来，我还没有站稳就被他拉进怀里。轻轻地安静的相拥。“你真的决定了么？”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觉他温暖的体温，那一瞬间，我忽然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温暖的春季，那里没有海与寒冷，只有湛蓝的天空和温暖。我突然有一丝不舍。Jack，他是我碰到的唯一一个这样的人，他明白我的心，有着和我一样对海的执着与爱。不用多说什么，他总能明白我的想法。我回答“是的。”他的心跳加快，胸口起伏。他把手放在我的脸颊上，我抬起头，看见了他眼中的泪光。他说：“看着我。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么？”我抚摸他的脸颊，抚过他眼角的泪。“是，我舍不得。”我说。他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我低下头重新靠进他怀里，然后紧紧抱住他“但是…对不起。”我说。我没有勇气再次抬头看他眼中的光熄灭。他哽咽着紧紧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我知道他哭了，他的身体在颤抖，但是没有再说话。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想法：与爱情相比，那种对自己生命源头的追寻更为重要，也正是因为他理解我至深，他的心才更痛。
那天，他就那样紧紧的抱着我，很久很久。
第六章
天亮了。窗外是蔚蓝的海，海鸟在海面上空盘旋。
我和Jack又和John出海了。我们坐在John的白色小木船上。剔透的天空像水晶一般，而那轮红日则尽情释放着它的光辉，透过那块巨大的水晶折射出七彩的光线。而我眼中，除了那片蔚蓝的海水再也无法容下其它，哪怕是再艳丽的美景。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Jack安静的握着我冰冷的手。我的视线绕过他蓝色的双眸。看着那片幽静的海。John坐在船头，他并没有打开马达，只是让小船任由海浪的推进为我选择一个最适合的地方…最适合我最后一次下潜的地方。浪轻柔的推着小白船，平稳的前进。
海面不再如镜面般平静，远处的海上开始有水柱喷出。小船就向着那些水柱的方向缓缓前进。有鲸越出海面，那黑色光滑的皮肤上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钻石一般璀璨的光芒。一只又一只鲸越出海面，我们几乎被那些水珠反射出的光芒包围。
小船停在鲸鱼群的中央。John转过身看着我“你真的已经决定了么。”我笑了，我知道我从未如此灿烂的笑过。John叹了口气又转头看着Jack。Jack则微笑着看着我，眼睛里看不到一丁点悲伤，他宁静的表情就像昨晚的海。我把一封信递给他让他帮我转交给哥哥。他接过信放在手边的小木桌上，然后脱掉上衣“让我陪你吧，最后一次了。”我点点头，转身拥抱了John“谢谢你”我说。John用力的回抱了我然后在我耳边哽咽的说“Mark会替我们照顾你的。”
我和Jack一起跳下船，John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为我，也为他逝去的好友。
鲸们不再上下跳动，不再越出海面。海又恢复了平静。我和Jack相视一笑，然后一起潜入深海。
海水是冰冷的，但我们都觉得很温暖。我们并不急着下潜，而是在水中自由的游弋。被海水抚过的皮肤记住了海的温度，渐渐地，我已经感觉不到海水的存在。我就像海的一部分，它接受了我，温柔的，它知道我不是蛮横的侵略者而是深爱并向往成为它一部分的友好的人类。有海豚和鲸向我们游过来，这种神奇的景象我从来没有见过。它们就像海的使者，把海的意志传递给我们。它们是海孕育出的拥有神秘力量的精灵。它们在我和Jack之间穿梭。我知道，是时候了，我们开始下潜。
海的深处是黑暗无光的。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海水的压力让我觉得不舒服，但这并没有丝毫影响我的决心和对海的渴望。一只鲸向我游过来，一头黑白相间的虎鲸。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他靠近我，然后停下来，用黝黑深邃的目光望着我。我也看着他。从他眼中，我竟看到了另一个海的世界，那里不再是黑暗，到处充满着柔和蓝色的光。然后，我从它眼中看到了自己。我伸出手，轻轻触碰它光滑的皮肤，它又向我靠近一点，我伸出手臂抱住它，它就那样安详的停留在我的臂弯里。第一次，我听到了从深海传来的声音，是通过这头虎鲸传递给我的。它用浑厚低沉的声音对我说“我接受你，你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一部分。”我笑了，终于，我又回到了我生命的源头。这里才是我灵魂永恒的栖息地。接下来，我要和它一起走了。
我转过身，Jack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他身边有一头海豚。我突然有一种他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感觉，但是很快就消失了。那只海豚离开了Jack，游向我这边。Jack也向我游来，接着仅有的一点微光，我看见Jack的脸色不太好。我知道，这里是他的极限了，他必须马上返回陆地。他凑近我，贴近我的脸颊。我看见他灿烂的微笑，然后，他吻了我，给予了我从海水外带来的最后一点空气。Jack看着我，抚摸我的脸颊，最后的微笑，然后开始返回海面。
我望着他的背影，露出微笑。我知道那个吻我永远都忘不了。这样足够了，我带着他的爱将和海融为一体。我不知道海神为什么会拒绝他，但是也许我成为海的一部分之后，如果我是说有一天他也会像我一样有这样的决心，那么到那个时候，海神一定会接受他。
我最后透过海水望了一眼天空，然后转身和鲸，海豚一起潜入更深的海底。
第七章
信是John带给哥哥的。当Jack漂上海面时他整个人都变紫了。John吓坏了，连忙把他送进医院。Jack最终被救过来了，但是却因为极度缺氧而失去了记忆。胖先生，哥哥还有John他都不认识了。回复意识之后，他唯一会说的一个字就是“海”。胖先生难过极了。Jack每天都会跑到我们经常一起的海滩，望着宁静的海面发呆。胖先生决定定居夏威夷了，因为他始终无法狠心的把他的儿子和海分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Jack始终没有再踏进海水一步。哥哥看了那封信之后哭了，哭得到很伤心。这封信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哥哥，我回家了。”
这些都是John告诉我的。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清晨。John对着海面讲完这些之后，一轮红日从他的面前升起。John看着面前被朝阳映得火红的海面，又流泪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