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在抽屉里翻阅过去的一本笔记资料时,一张卡片从笔记本中滑落地上,拾起来一看,是一张2001年的母亲节贺卡。猛然回想起是母亲去世那年的五月母亲节前几天写好的,写好后把它夹在笔记本中,准备第二天寄出去。母亲虽和我住在一起,但想在母亲节这一天给辛劳的她一个惊喜。不想那几天工作一忙,竟把这张待寄的贺卡给遗忘了。
母亲在当年的三个月后突发急病离开了人世。她再也收不到女儿将送给她的母亲节祝福。
我怅然若失,呆呆地望着卡上那一朵黄色的康乃馨,它刺着我的双眼,揉痛着我的心,一阵酸涩,眼泪盈出,顺着脸颊流下来,浸湿了明信片。
今年是母亲去世后第16个母亲节,在这个有百年历史纪念意义的节日里,我愿将女儿美好的祝福献给在另一个世界的慈祥的妈妈!
时值春暖夏初,天气仍阴雨绵绵,翻开母亲旧照片,一张母亲和她的叔婶们在抗战时由南京迁往重庆的离别留影,把我带进母亲生前的往事中。照片上母亲站在后排,披肩短发乌黑,深色旗袍裹着她丰腴的身段,椭圆的脸上露着微笑,端正挺直的鼻梁下,微微启开着双唇,母亲的眼睛尤为美丽,如清澈的湖水,那里荡漾着轻柔的波光。
照片已经发黄,母亲温柔的目光望着我,泪水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
母亲离开我们已十七年,十七年的阴阳两隔,没有阻断女儿对长眠母亲的思念,十七年的时光,好像一直在等待出远门的母亲归来,可是母亲再也不会来叩响房门。
母亲具有坚韧的品格,在中年时,曾遭受我父亲政治厄运的苦难,她以多病的身体担起赡养公婆,抚养两个女儿的家庭的重任。我记忆中最深的一件事是祖母去世时,父亲正被隔离审查,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没有人敢接近有政治问题的家庭,母亲一个人给祖母穿衣,料理丧事,最后我与母亲一起安葬了祖母。那时姐姐在农村接受再教育,我十五岁,回想当时在旁边看着母亲一声不吭地忙里忙外的情景,到我成家后才真正体会母亲当时承受着怎样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
在父亲被政治问题压得抬不起头的艰难岁月里,经济的拮据是家里的霜雪,没有正式工作的母亲,外出做苦力,贴补家用。她做过铸铁工作,曾向我描述过烧红的铁水四溅的铸造场景,身体柔弱的母亲内心的钢强可见一斑。
母亲是五个兄弟的大姐,从小就分担着父母带养弟弟的家务,培育了她勤劳、善良的品性。她节俭持家,喜欢把一些旧的床单,洗干净缝补好后鏠制在棉絮外面,既保护棉胎又软和贴身,穿旧了的布衣,稍作修改,缝在旧单衣外面,就可当作一件夹衣穿,旧的毛线织成各色各样的短袜、座垫,在寒冬的夜晚,特别实用。
记得母亲过世后有一年霜降,那天气温陡降,家里的棉被全用上了,也抵不住寒。我从搁板上的纸箱里找出一床红红绿绿的“棉被”,这床花“棉被”是母亲去世前一年的冬天,从家里搜出一堆织毛衣剩下的新旧毛线,叫弹花匠弹出来的,当时我觉得这床黑花“棉被”不好看,便把它装入纸箱“束之高阁”起来。
那个霜降的夜晚,经太阳晒过的“棉被”,蓬松柔软,五颜六色的花线在黑色毛线中星星点点,被的表面织着纵模交错的白色纱线,漂亮极了!盖着它暖意渗透着全身,一直暖到心田,暖到我的梦中﹍﹍。
如今,我也步入暮年,岁月磨砺出的人生况味,使我咀嚼出“日中则昃,月盛则亏”“得宠思辱,居安思危”的含义。
母亲留在毛线被里的,不但有节俭的品德,还有生活的哲理,更有传递给女儿的深情厚义。这暖暖的情义,我有什么理由弃之不顾?有什么理由不珍惜?
晚年的母亲把精神的寄托放在信教拜佛中,每次去拜佛前,总是虔诚地净身、净食,在菩萨神像前双手贴地,手心向上,俯身跪拜,向她心中的佛,诉说自已的寻求和心愿。
母亲离开我们十六年了,十六年岁月,世事变了,家事变了,女儿变了,唯有不变的,是今生今世对慈母无以回报的恩情。
作家毕淑敏曾在《孝心无价》一文中说:“我相信每一个赤诚的孩子,都曾在心底向父母许下“孝”的心愿,可惜人们忘了,忘了时间的残酷,人生的短暂,父母走了,遗留给我们的永无偿还的遗憾,你就永远无以言孝。”
捧着被泪水浸湿的明信片,我沉思:是因为工作忙?是因为忽略?或是因为记不得?都不是!是做儿女的只渴望母亲的理解,只需要母亲的照顾,而母亲 在儿女的心中只占很小的位置,母亲的位置抵不上自已的儿女在我们心中的位置。
红学家俞平伯在三十年代一篇《贤明的——聪明的父母》中写到:“尽亲之道是上文,曰慈,尽子之道 是下文,曰孝。慈顺而易,孝而难。”父母尽慈是天性的,母爱是一首永恒的歌。而孝只是一种普通的感情,这种感情需要培育。
当我们也在逐渐衰老的时候,是否体会到当年我们母亲的心情?是否孝奉着健在的母亲?是否渴盼能听到儿女们一声母亲节的祝福和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