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点书 《存在主义心理治疗》死亡与心理病理现象
1.死亡焦虑:一种心理病理范式
儿童觉察到死亡后的应对模式是以否认为基础的模式,而否认系统的支柱是两大古老的信念,人类神圣不可侵犯和/或人类永远受,到终极拯救者的守护。这两个信念特别强大,因为它们从两个来源获得强化:一是早年生活的环境,二是广为传颂、被文化认可的神话,包括存在着永生系统及一个人格化、注视着我们的神
案例
我只见了迈克一次(他还迟到了十五分钟),但是指引他一生的主题却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个体化。他从小就抗拒任何形式的控制并且发展出了自给自足的高超技能。他从十二岁开始自己养活自己,十五岁搬出父母的家。高中毕业后,他进入建筑业,很快就掌握了这一行业的全部-木工、电工、管道工、瓦工。他建了几栋房子,在获利丰厚的时候卖掉了它们;他买了一艘游艇、结婚、与妻子一起航海周游世界。在一个欠发达国家,当地自给自足的个体文化令他着迷,他准备移民。就在这个时候,也就是在我见到他之前四个月,医生发现他罹患了癌症。
对迈克而言,真正令他恐惧的是,必须依赖和静止不动:这种情境激发了恐惧,它们是死亡的等价物;况且在他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凭借超凡的自立克服了它们。他深信自己的独特性以及自己是不会受到伤害的,并且,在罹患癌症之前,他创造的生活巩固了这种信念。
萨姆的性格结构围绕着“融合”的主题与迈克的“个体化”完全对立的主题。二战期间,萨姆一家为了逃离危险搬迁了好多次,那时他还很小。他承受了很多丧失,包括少年时父亲的去世和几年之后母亲的死亡。为了应对自己的困境,他与别人建立起极其亲密的联结:先是母亲,然后是一个又一个亲属或收养他的人。他是每个人的勤杂工和长期保姆。他是个喜欢送礼物的人,慷慨地为很多成年人付出时间和金钱。对萨姆而言,没什么比被人爱和受到照顾更为重要了。事实上,在妻子离开后,他认识到,只有自己是被爱的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在孤独的状态下,他会僵住,很像受到惊吓的动物,进入假死的状态 -- 不死但也不活。(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与他人在一起,而是向终极拯救者证明他的忠诚。)
对抗死亡的两种基本防御
以概括、笼统的方式看,这两种防御构成辩证关系-面对人生境遇的两种截然相反的模式。人与人之间或是融合或是分离,或是互相嵌入或是特立独行。人们或是通过“出类拔萃”(如兰克所言')来证实自己的自主性,或是通过附着于其他力量来寻求安全感。人们要么变成自己的父亲,要么永远作为儿子。这正是弗洛姆所表达的意思,他把人描述为“渴望顺服或是贪恋权力”。
2. 独特性
每个人都有的、对死亡的一般觉察与彻底面对“我的死亡”之间的差别。接受自己的死亡意味着还要面对许多其他令人不快的真理,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其自身的焦虑场:人是有限的;人的生命真的会走向尽头;世界依然继续运转;人只是很多人中的一个-不多也不少;世界从不承认某个人的“特殊性”;我们所有人的生活都带着虚假的保证;并且,最后,存在的确定、完全、永恒的维度是超出个人影响力的。事实上,人们真的渴望“完全与死亡这件事无关”。
个人独特性的信念特别有助于适应环境,出类拔萃,并忍受所伴随的不安--孤独;觉察到自己的渺小和外在世界的可怕、父母的无能、我们的生物学特征,及对自然的依附性;其中最重要的是,对死亡的认识一直在意识边缘貼噪。我们能够豁免自然法则,这一信念成为许多行为的基础。它增强了我们的勇气,使我们遭遇危险时,不会淹没在自己将被消灭的威胁之中。
强迫性英雄主义
欧斯内特·海明威正是强迫性英雄主义的典型代表,他毕生强求危险并加以克服,以此作为一种证明没有危险的怪异方式。海明威的母亲介绍说,他的口头禅之一就是“什么也不怕”,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什么都不怕恰恰是因为他像我们所有人一样害怕成为无物。海明威式英雄代表了个人主义在应对人类处境上匆忙回避。这样的英雄并非出于选择;他的行动是被迫而僵化的;他不能从新的经历中学习。即便是死亡的迫近,也不能使他审视自身或是增加他的智慧。在海明威的法则中,没给年老和衰弱留下位置,因为它们都有平凡的味道。在《老人与海》中,圣地亚哥以刻板方式面对向他迫近的死亡--如他面对每一个基本生存威胁时的方式-独自去寻找那条大鱼。"
个人不受伤害的神话终将逐渐瓦解,海明威也不能幸免。随着健康和体力逐渐恶化,随着他的“平凡”(他像每一个人那样必须面对人类的处境)逐渐变成痛苦的事实,他越来越悲伤并最终陷入深深的沮丧之中。他最后的疾病,是有被害妄想和关系妄想的偏执型精神病,这些症状暂时支撑了独特性的神话
人们会因为恐惧死亡而自杀,尽管看似自相矛盾,但这并不罕见。许多人说:“我其实很怕死,所以想自杀。”自杀意念可以稍稍缓解恐惧。这是主动的行动,让人感觉他控制着他自己。此外,查尔斯·瓦尔曾指出,很多自杀者持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死亡观,认为死亡是暂时且可以逆转的。为了表达恨意或想让别人感到内疚而采取自杀行为的人,可能相信意识会持续存在,所以能享受到他自己的死亡所带来的收获
工作狂
强迫性个人英雄主义者描绘了一种清晰的、过度使用的独特性防御的范例,它使人免于焦虑的折磨或者使人退化到逃避的模式,但这在临床上并不常见。常见的例子是“工作狂”-全神贯注于工作的人。工作狂最突出的特征就是坚信他是“一直走在前面的”、“持续进步的”、不断提升的。时间是个敌人,不仅是因为时间有限,而且时间会威胁到独特性妄想的支柱:相信自己永远在进步。工作狂必须无视时间的讯息:消耗了将来才使得过去不断增长。
工作狂的生活模式是强迫性且失调的:工作狂投入工作,不是因为他希望如此,而是他不得不如此。工作狂可能毫不留情、无视人类极限地鞭策自己。休闲时间是焦虑的时光,并且常常被狂热地填满一些带来成就错觉的活动。因而,生活就等于“成为什么”或“做什么";如果时间没有用来“成就什么”,那就不是“生活”,而是生活的暂停。
他什么也没做--在浪费时间;而我刚好相反,做着有用的事,读书、学习。简单地说,我在进步。一切都还不错,直到内心的顽童问了几个可怕的问题:什么进步了?如何进步的?以及(更可怕的),为什么要进步?从那时到现在,这些问题一直深深地困扰着我。它们强有力地让我认清,我是如何蒙骗自己的,我通过把自己不断地投进未来而产生了战胜死亡的错觉。我的存在不同于蜥蜴的存在;我准备、我成长、我超越。约翰·梅纳德·凯恩斯这样描述:“有目标的人一直试图确保的是,虚假而不切实际的永生,通过把行动推向未来,而使他的行动不朽。他爱的不是他的猫,而是它生的小猫;其实也不是小猫,而是小猫生的小猫,如此一直穷尽到猫族的终极。”
自恋
自恋整合在人格中,以至于病人通常难以在自己的“独特性”之外找到一个立于其上、观察自己的“塔台”
攻击与控制
兰克写道:“自我的死亡恐惧会因杀戮、牺牲别人而减轻;通过别人的死亡,自我得到了死亡的豁免。"显而易见,兰克指的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杀戮:而是更为微妙的攻击形式-包括支配、剥削,或是易卜生所谓的“灵魂杀手"都服务于相同的目标。可是这种适应模式常常失代偿而成为防御失控。如我们所知,绝对的权力即绝对的腐败;它之所以会腐败是因为对于个体而言,权力不能掩盖现实。现实一直在悄悄前行--我们无助且必死;即便我们可上九天揽月,可肉体的命运一直在等候着我们
独特性的防御:犹豫和焦虑
许多临床工作者描写过“成功神经症”-一种奇怪的情形,当一个人经过长久努力而获得巨大成功时,表现出的并不是兴奋,而是极度的烦躁不安,他们常常感觉自己并未成功。弗洛伊德把这种现象称为“被成功所击垮”症候群。兰克将之描述为“生命焦虑”害怕作为一个单独的个体面对生命。马斯洛注意到我们会从最大的可能性(以及最小的可能性)中退缩,他称这种现象为“约拿情结”,因为约拿就像我们所有人一样,无法承受个人的伟大,并且试图逃避自己的命运。(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 成为自己的父亲)
投入生活的人注定会焦虑。出类拔萃、成为自己的父亲,或是如斯宾诺沙所说的“自己的神”,都意味着彻底的孤独;它意味着独自一人,没有拯救者或引渡人的神话,也没有相依相偎的安慰。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如此无遮无挡地暴露于个体化的孤独之中,都是难以忍受的。当个人独特性和神圣不可侵犯的信念无法终止痛苦时,我们就会向另一个重要的否认系统寻求解救:相信存在一位个人的终极拯救者。
3. 终极拯救者
个体发育重演着种系的发展。个体在身体和社会方面的发展是,人类发展历史的镜像。在人类信念中,最明显、最清楚的社会属性就是,存在着一个全能的解救者:永远关注着、热爱着、保护着我们的力·量或物质。虽然它会让我们冒险走到无尽深渊的边缘,但它终究会拯救我们
拯救者防御和人格受限
冒险是危险的。为什么呢?因为可能会有损失。不去冒险是明智的。可是不去冒险非常容易丧失即使在最危险的冒险中也很难丧失的东西……就是他自己。如果我的冒险出了差,错,那么生命会用它的惩罚来帮助我。可是如果我完全不去冒险的话,那谁来帮我呢?再说,以最高意义讲,即使通过完全不去冒险(以最高意义来讲,正是冒险使人意识到自己)我就算获得了一切凡世的利益……却丧失自己。那有什么意义?
拯救者的崩溃
在得知自己无药可医时,病人的反应是灾难性的。他们感到愤怒、受骗、遭,到背叛。可是,能对谁愤怒呢?对宇宙吗?对命运吗?很多病人会对无法治愈他们的医生愤怒--并不是因为医术失败而生气,而是对于他们无法化身为终极拯救者感到愤怒。(医患关系)
4. 心理病理现象的整合观点
人们通常不是建构一种单纯僵化的防御,而是以交织在一起的多重防御来对抗焦虑。大部分的人会同时通过自己神圣不可侵犯和存在终极拯救者这两种信念来对抗死亡焦虑。虽然我在之前以辩证的方式介绍了这两种防御,但它们是紧密联系、相互依存的。因为我们拥有一直在关注着我们福祉的、全能的神或力量,所以我们是独特的、不朽的,并且有勇气摆脱困境;由于我们是独特的、无与伦比的生物,所以宇宙中的特殊力量才会关心我们;尽管我们的终极拯救者是全能的,但与此同时,他也是我们永远的仆人。
人们努力让自己获得独立、发展个性、确认自己的自主性、向前迈进、实现潜能。可是发展到一定时期,面对生命会让人感到恐惧。追求个性,或是独特性的确立,这些都是有代价的:它们必然伴随着可怕的、无保护的孤独感-为了缓解这种感觉,人们反其道而行:“退行”、放弃个体化、在融合中寻求慰藉、消融自己、臣服于他人。可是这种安慰并不稳定,因为这种选择同样会引发恐惧死亡恐惧:放弃、停滞,最后会导致毫无生机。人的一生就是在这恐惧的两极-生命恐惧和死亡恐惧-之间循环往复。
神经症性适应的代价
通过每天造成一部分自我毁灭换取自己免除死亡恐惧
5. 精神分裂症与死亡恐惧
表面上看,死亡的必然性是平淡无奇的事实,其实它是人类焦虑最重大的来源之一。对这一真实现状的情感反应,是我们所能体验到的各种感受之中最强烈、最复杂的。精神病性的防御机制,包括常常见于精神分裂症的怪异防御,是精心设计的,使个体在其内部和外部现实所引发的焦虑之中,不去觉察生命是有限的这一简单事实。
6. 心理病理现象的存在主义范式:研究证据
尽管对死亡的否认是无处不在的,尽管否认死亡的特定模式有很多种,但否认的主要防御机制只有两种:相信个人的独特性和相信有终极拯救者。这两种防御出现于生命早期并且对人格结构有重大影响。坚定不移地相信终极拯救者(并努力达成融合、合并或嵌入)的人,会寻找自身之外的力量;采取依赖、恳求的态度对待别人;压抑攻击性;可能表现出受虐的倾向;失去支配者时,可能会深度抑郁。倾向于独特性和神圣不可侵犯(并力求突出自己、个体化、自主或独立)的人,可能会自恋;常常是强迫性成功者;倾向于直接向外攻击;可能自信到拒绝他人必要且适当的帮助;断然拒绝接受自身的失败或限制;容易表现出自我膨胀,甚至夸大的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