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
在我本就狭隘的生活之中,我常常感到内心憋着一股气,就是不通畅。
若要理解对方,我总得花很多不必要的等待,等待他说出他纷繁冗杂的语言后面那一丁点有效的线索。
我变得不太爱跟人交流了。我说的是“交流”,货真价实的交流,不是扯家常和止于八卦的八卦。
但是其实我是个很想和他人交流的人,我一天中大概会冒出三四个想和人分享的想法,我觉得很值得聊聊,听听他人怎么想。一年前,我终于学会了把它写在笔记本里,至少,我不会再遗失掉。
我不再跟人交流我思考的结果了,我也不会充满喜悦地道出我瞬间闪过的灵光了。
因为很多人并不喜欢聊“深刻”的话题,敏感的话题,他们会想:钱、日子、怎么过。
我清楚地记得当我试图撩拨一个人说点什么私己的想法时,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的空幻:无物。那些念头是散的,他们没有组织过这些念头。他们不是不聪明,可是他们没有真正思考的习惯和意识。
我们不进行严肃的思考,正是因为我们太“聪明”了。
我们知道想那些没用的,没用。我们知道人一辈子只有几十年,而且没有来生,我们要在此生尽力过得好好的。而“好好的”,基本就是好的物质生活的意思。我一点不觉得大家很唯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在我国,想活得稍微的“好好的”,都很难。因此,大家不得不每天为了蝇头小利挤破了脑袋,忍受着一切因忍受折磨所带来的愤懑情绪,去重复那些根本无意义的,换取那点血汗的报酬。代价是交出自己的“脑袋”,也就是放弃思考,放弃自由的时间,所谓一心一意为了公司利益在忙活着,却不知道在忙活着些什么。
可是,难道因为社情如此,我们就“被逼无奈”地放下了自己的“脑袋”吗?
我们失去了表达的欲望。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在装孙子,做奴隶,说得好听点吧,在做一个“合格的公民”,这意思等同于一个“没有意见的苦工”。
我不介意二次元、网络世界中的那些语言的漫天飞舞,这当然是一种新型的文化。我不认为它本身真的能破坏我们原本的文化体系,如果我们还是有足够多的人重视我们悠久的文化的话。可是事实真的是,它们被我们锁起来了,锁在一座古老的宫殿,那里积满了灰。
其实一件事情的烂掉,往往是伴随着许多事情的一起烂掉的。
当我想写一个话题时,我常常想到其实这是另一个话题,我又想到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我觉得也许我们太易于臣服了。
是因为我们一出生就被阉割了的原因吗?
可是人的后天难道不会再长出来点什么异样的东西吗?植物被挡住光了它会想各种办法,爬墙、攀树、横生,总要晒到那口太阳。
人呢?
当生活环境越来越逼仄时,我们实行的却是和植物相反的法则。我们不是在争取失去的,而是在适应现存的。
有时候,能够随遇而安,能够做到不争,真的是很高的境界,可是这不包括不把自己当人。
你会反对我?——“我有不把自己当人吗?”你会想到很多有关自己把自己“当人”的例子,你会想到很多你善待自己的事实,你以为你在努力经营自己的美好生活,你已经很珍视自己了。
可是你一面在忍受着自己的被强奸。
我们总是会被强奸的,不论你如何反抗。
可问题是,你不能因为反抗不了,就不反抗了。
没有太多理由,因为我们是人。人类繁衍到今天,我们早已不再是只行繁衍与饱腹之事,我们发展出了很多别的东西,除了物质的,还有精神上的——那些我们看不见却被广泛认可的。
比如人其实可以一辈子活在阴牢中的,不会死,说不定还能适应,那么以后我们就都去阴牢生活,等我们都适应了,就无所谓了。然后我们会生孩子,孩子们都没有机会见到过外面的世界,对“出去”这件事就更无所谓了。那么这样一代代下去,我们就可以一直活在阴牢了。
你愿意吗?你不愿意。可是有人会逼你去阴牢。你愿意吗?当然不愿意。他要杀你,强奸你,除非你去阴牢。你答应去吗?恐怕你就去了。
——其实我们都去了。但是也并没有免于被强奸。
我想说的其实就那么一点点可怜巴巴的东西:即便我们因为恐惧不得不走进阴牢,也终没有免于被强奸的命运,我们也不能就此死心了。
——因为不被强奸的日子终会来临,让你张嘴说话的时候终会来临。
真到那时候了,你还来得及拾起你的脑子,准确、有力地说出自己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