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大姐终于消停了一会儿。文怡抓紧机会睡着了。

今天是住院的第一天，文怡刚来病房就遇到了隔壁床的大姐。一个月前，文怡出了一场车祸，人没事儿，却把脸摔面瘫了。右脸动不了，一笑嘴角就往左边拉扯，右眼也闭合不上。医生说是碎骨压迫了面神经，要手术把它们取出来。

其实文怡住院这天心情很不好，满腹对生活和命运的怨气。骑自行车莫名其妙被人家撞飞，肇事者还是个家徒四壁的打工仔一毛赔偿拿不出。这也就算了，正是二十来岁的好年华面瘫了！这个月的相亲也黄了。排了一个月的队长途跋涉终于住院了，手术时间还遥遥无期，谁心里能舒坦了。文怡拉着一张脸和妈妈忙东忙西。却遇到了隔壁床一个四十多的大姐，大姐是个话唠，她们的对话始于大姐告诉她卫生间在哪，到现在都没停……

刚认识不到一小时，大姐已经告诉文怡，她如何因为一场车祸离了婚，动了五次手术，明年要补颅骨；她前夫如何打她，如何在外面找女人，如何在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从外面抱回一个儿子。文怡听完，只为她感到难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让她好受。所幸大姐似乎不在乎她说什么，继续讲述着鸡毛蒜皮，比如她养的刺梅花开的多么好看，比如她女儿如何早产又长得机灵，比如她前夫如何把她打的眼底出血，忽然嘿嘿嘿笑了起来，“嘿嘿嘿，你说怪不怪，我的视力忽然从1.5变成2.0了”

看到文怡的亲戚来了一大堆，大姐说“我手术就我二姐和我朋友来。我妈年前去了，我爸立马领了个新的回来。我大姐……嗐，儿子结婚都没叫我！今年秋天当奶奶，不联系！”文怡还来不及安慰她，她就继续说“得，我还省点份子钱。”

后来探视时间，大姐安静了。原来是来了一个朋友，两个人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一个上岁数的男人，难道是前夫？文怡心里暗暗想。

探视时间结束了，病房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吃橘子吗？我朋友带了特别多来。”大姐问她。又要开始了……文怡心里想着，她其实坐夜车赶到医院特别的累，一开始很同情大姐，后来厌倦了她不停地诉说。她只干巴巴来了一句“不用了，谢谢。我准备睡了。”

“我昨天也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赶回来的。累的够呛！来医院睡了一天。”大姐哈哈一笑。

“你不是本地人吗？”文怡听她一口京片子，以为她是北京人。

“我是啊。出去玩儿去了！”大姐哈哈一笑。

“你带着脓包出去玩儿？”文怡惊讶道“我天天在家等医院的消息。哪儿都不想去。”

“那可不。你在家愁眉苦脸也是要手术，我出去吃吃喝喝玩玩也是要手术，何乐不为？”大姐乐呵呵地说“况且，我这第五回啦，熟门熟路！”文怡忽然对这个话唠大姐肃然起敬起来。

大姐看文怡没说话，继续说“我朋友……嗨，其实是我男朋友，他想让我见见家人。”大姐看到文怡有点惊讶，来了兴头，高兴地说“刚刚你看到了吧，那就是我男朋友。”

“那就是啊。我看你们挺亲密的。就是没戴眼镜没看清楚。”文怡回答道，更加诧异这个大姐怎么什么私事都要往出抖落。

她忽然拿出手机给文怡看照片，有点羞涩地说：“这就是我的那个他，你看。”文怡听到“我的那个他”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看到女同学在QQ空间发“转给某人看”一样膈应。说实话，作为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文怡实在对照片里的糟老头子想不出什么赞美之词，只能勉强地说“挺精神的。”

“对啊，虽然他老，可是可精神了，尤其穿上公安服的时候”大姐忽然一脸温柔“他啊，比我大二十岁，我开始嫌他老。可是他使劲儿对我好。特好……”

文怡看到大姐一把年纪露出了少女般羞涩甜蜜的表情，忽然心底一片柔软。她原本以为一个遭受过家暴，出轨，离婚的女人，该对爱情失望了，可是她还是那样一腔情意，盈盈如水。

文怡回过神来，大姐还在兀自讲述着“他呀，天天问我什么时候出院，说想我想得睡不着，嗨，老没羞的，不害臊……”大姐又高兴地翻身起来，给文怡看其他图片“我们还见家人了。你看他老妹儿，一直夸我好看。让他珍惜我。”

文怡没来得及说什么，视频来了。“哎哟，他找我了！”大姐急忙拿起手机，躺在床上和男朋友视频起来，不时咯咯笑着，像个怀春的少女。文怡趁她不和她讲话了，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探视时间，文怡和妈妈讲了大姐的故事。妈妈叹了口气“你看，谁活着还不受点罪，怎么着都要活下去啊。你也就别和自己拧巴了。”

文怡觉得心里开阔了许多，又说，“我还以为大姐受了那么多苦，再也不相信男人了呢。”

“其实受过苦的人才更珍惜生活里的幸福啊。有时候无可奈何，还是健忘一点比较好。”妈妈又叹息了。

文怡回头看看，大姐正在和男朋友撒娇“你肿么才来啊，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怎么会，你不是说不爱吃医院的饭吗，我给你炒了几个菜带来。”她男朋友哄着她。她却嘟起嘴“我要吃肉肉。”

“当然有。你最爱吃的肉包。”她男朋友转身把她按在床上，说“你不是腰疼吗，来，我给你按按。”

大姐乖乖趴下，她男朋友弯下腰帮她捶背按摩，大姐一脸微笑，像个沉浸在爱情里的甜蜜小女人。不对，她就是个沉浸在爱情里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