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曾经养了一只仓鼠,在买回来一岁半的时候死了,算上买它时候的年龄,估计活了两年。
一只仓鼠的平均寿命为两到三年。弟弟曾经不厌其烦地换算仓鼠和人年龄的对比,算出来仓鼠当时的年龄相当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那是在它去世前四五月份。我们顿时对她肃然起敬,觉得弟弟平时的无赖逗弄实在是有失长幼之序。
当初弟弟在一笼子的小仓鼠中选了一只通体浅金色,背部有一条黑线的金丝熊仓鼠。它趴在厚厚的刨花里睡觉,我们把它拿起来,它活泼地转来转去,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朋友。
一旦选定了,好像非它不可,弟弟紧紧盯着售货员的手,生怕抓错了。等把它放到临时的小笼子里,弟弟悬着的心才放下李。
仓鼠初来到我们家是害羞,胆小的。饲养攻略上说仓鼠紧张的时候会使劲蹬跑轮,那时候仓鼠经常跳到跑轮上拼命地跑。
后来弟弟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它买了一个大“别墅”,上下两层。一楼铺上柔软的刨花,一个乳白色的楼梯上去是天蓝色的二楼,放着一个蓝顶白墙的小卧室和一个精致的蓝底白花圆形烤瓷食盆。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奶茶。因为根据售货员的描述,它应该是一只小母鼠。
奶茶是我见过的脾气最温和的小仓鼠。弟弟正是猫狗不理的年龄,每天逗弄挪移,乃至扯耳朵,捏脚丫,奶茶不过是挣脱爬开。弟弟觉得不过瘾,故意去按仓鼠最敏感的部位-胸毛,她也不过是轻轻地假咬一下。咬是她被攻击的本能反应,被“袭击”做出应急反应而不发力,我们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从这点上我觉得仓鼠是有智慧的。据说仓鼠的智商相当于两岁的孩子,奶茶和我们迅速熟稔以后始终眼神沉静,情绪稳定,应该远远不止于此。
人的寿命几十年,从咿呀学语到耄耋之年,能记得并开始回顾感悟的也就是后面的二三十年。我们养仓鼠的这两年,却无意中窥探了时间的流逝。
奶茶熟悉了我们和生活的环境之后便开始了无拘无束的探索。她在楼上楼下两个跑轮间轮流跑,不知疲惫,踩得飞快。不走寻常路,轻快地从一楼的栏杆攀到二楼白色的笼顶。偶尔弟弟会把她抓到地板上,她撒开腿便冲着笼子的方向跑,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有几次她在笼子里待得厌烦了,瞅着机会出来便偷偷溜到茶几底下,沙发底下。最离谱的一次,她藏到了布沙发破掉的洞里,我们挪了沙发也找不到,揣度她是不是循着某个对外的孔掉到房子外面。后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姐姐听到了沙发底下格吱格吱磨牙的声音,小仓鼠才失而复得。
然而时间终究不会绕过任何生物,第二年的时候奶茶明显有了变老的迹象。除了毛从娇嫩的金黄色变成了灰黑色,她运动的频率明显低了许多。把她放到跑轮上也不过蹬几脚,便跳下来。吃的多加不运动,我们经常嘲笑她胖成了一个移动的毛球。在地板上跑的时候还是像少年一样急切,两条后退使劲划拉,无奈身子太沉,只能原地跑跳般慢吞吞地移动。但这时她还是健壮的。弟弟经常把她放到餐桌上,沙发或者肩膀上,她有时滑落了或者主动跳下去,最初我们以为她会摔伤或摔死,但她竟然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仍旧撒腿就跑。我们便知道除了蚂蚁还有这样的动物从高处掉落也是没问题的。
但是转过年来她的病痛多了起来。先是眼睛发炎红肿,用了眼药水便好一点,隔一阵又犯。换了几种眼药水,终于试到一种最有效的。这时她也渐渐瘦了起来,经常弓着背,隔着皮能摸到嶙峋的骨头。我们这时候还没意识到仓鼠弓背是年老要离世的迹象。只是觉得她懒了不爱动弹了。但神情还是好的,对人的依赖和信任好像增加了。证据便是以前她被捉到手里是不安的,总要想法子爬出去。现在可以卧在人手心里睡觉,把她放到沙发的角落里,她也可以静静地趴着。
五六月份的时候奶茶突然多了尿失禁的毛病,屁股底下的毛常是洇黄的,多了骚的气味,弟弟便常常给她洗澡,用吹风机吹干理顺了毛发。还因此发明了一种可以踩踏的小船让她玩耍。但她的状况却也是时好时坏,有神采的时候和人互动,常常让人忘了它可能会死掉的预期。
奶茶走的那天天气很热,不过屋里开了空调,晚上我们关了灯看电视,姐姐把她放到笼子里,没有关门。那几天她始终懒洋洋的,但我们觉得这不过是她暑假里被高强度陪玩折腾得累了。我常常嗔怪弟弟一天到晚捧着小仓鼠,但如果那天晚上早些时候我知道那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时间,我们应该多看她一眼。十点多的时候,我们看完了电影,姐姐过去想摸一摸她软乎乎的毛,发现她僵住了。没有伸腿,没有翻白眼,也没有发出吱吱叫的声响,它就像一个标本一样,趴在笼子边缘,一只前腿搭着笼子的栏杆,仿佛随时准备跟孩子们互动。她往生了。也许去之前还想看看我们,但是恰巧那天晚上关了灯。也许这就是机缘,我们没看到她如何地走,但她走得如此体面。
弟弟连夜给她赶做了一只长方形的棺材,棺体用涂黑的硬纸板做成,覆上一张银色的五角形棺盖。我们把她埋葬到一块绿荫地的大松树下,那里地势高缓,不易积水,也不会风吹日晒。我们唯一担心的是,由于土质太硬我们带的挖土工具有限,不过是一个十几厘米长的花铲,棺材埋得浅,会不会被路过的宠物狗扒开。两天之后的下午我们忍不住怀疑决定去一探究竟,在路上我们采了几朵怒放的凌霄花,一面忐忑地地猜测会不会看到一地狼藉。头一天下了雨,我们来到树下发现地面是紧实且平的,只是忘了大致的位置,这时候姐姐发现了弥平的绿草根下银色的小十字架,它依旧斜斜地插着,那是弟弟的另一个杰作。我们终于放下心来。弟弟念叨着希望她投胎转世成为一只贵族仓鼠什么,具体我忘记了。
那天我们回去的时候欣慰又平静,有点像欧美电影里参加完亲人葬礼的情形。
遗憾和放下。
纪念我们的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