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阅历

“一个人如果太年轻,是很难写出好东西的,因为,年轻人的阅历远远不够。”这句话是母亲对我说过的,她的学历并不高,然而见解深刻。诚然,像《红楼梦》、《堂吉诃德》等中外经典名著,都是作者在经历了极度的痛苦之后,才迸发出的感受,那种感受历历在目、挥之不去,是那样的印象深刻,以至于不得不表达出来。可是到底该如何表达出来?其实,阅历有时是一种情绪,比如“愁”:

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辛弃疾(南宋)
少年不识愁滋味,
爱上层楼,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却道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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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轩先生的人生贯穿了一个“愁”字,显然他有着纯真的年少时光,所以不知“愁”字如何写,于是,一层又一层的登高望远去诠释“愁”,但效果并不好。等经历了种种坎坷,有了丰富的阅历,让他真正懂得了“愁”的时候,他反而不说了。这很正常,如同他晚年所书:“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因为懂得、所以不说,既然“愁”字已经无需说出口,那么“楼”也就懒得上了。正如我国伟大的思想家老子所言:“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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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阅历不仅仅是一种情绪,有时也可以是一种景:

虞美人•听雨
    ——蒋捷(南宋)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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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山先生的人生贯穿了“听雨”,在他的少年时代,在歌楼上听到的雨,是美好的、浪漫的、享受的;到了壮年时代,却开始颠沛流离,在一叶客舟中再听到雨,就成了孤雁的阵阵哀鸣了;直到他两鬓斑白的时候,寄居在僧庐之下所听到的雨,终于听出了人生的“悲欢离合”。

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曾经说过:“一切景语皆情语”,认为景与情是相通的。所以,竹山先生表面写的听雨,其实是写亡国之痛。他出生于南宋末年,于咸淳十年(公元1274年)考中进士,却并没有过上传统士大夫的理想生活,此时国家正值外虏入侵、风雨飘摇之际,没过几年,典雅、多彩的宋朝灭亡了,他的悲愤无以复加,只能选择终身不仕。即使以曹雪芹先生的悲剧人生同蒋捷先生对比,也是小巫见大巫。前者乃家之痛,而后者则是国之殇。竹山先生是借景来抒发沉重的亡国之痛,这份不能释怀的沉痛就是他的人生阅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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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富的阅历造就了千古的文章,绝世的珍品,百世流芳的名字。不少年轻人都羡慕着、渴望着这种丰富,为了提升阅历,有的人早早开始闯荡社会,有的人读万卷书,有的人行万里路,有的人尝试与更多的人接触,这些都是很有意义的。

然而西方著名哲学家叔本华却说: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如果他很早就洞察人事、谙于世故,如果他很快就懂得如何与人交接、周旋,胸有成竹地步入社会,那么不论从理智还是道德的角度来考虑,这都是一个不好的迹象。这预示着他的本性平庸。相反,一个年轻人对世人的行为方式感到诧异和惊讶,并且与他们的交往中表现得笨拙、乖僻,则显示出他有着可贵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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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阅历不是单纯的经验堆砌,也不是世故,而是一个再加工的过程。这位思想卓越的大哲学家并不想让年轻人盲目的浸淫社会这个大染缸。他未尝不希望年轻人珍惜短暂的青春年华,保留一份纯真,并且从这份纯真开始逐渐的丰富自身的阅历,同时不断的自我反省和自我认识,最终成长起来,成为一个成熟的、有独立思想的大写的人。就像孔夫子与得意门生子贡所探讨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需要注意的是,阅历虽然是人生的宝贵财富,但也具有反噬作用,很多天才留下了珍品,却没有挺过苦难的折磨:比如割耳明志的梵高,吞枪自尽的海明威,抱马而哭的尼采……或许是他们的灵魂过于敏锐,或许是饱受病魔的摧残,或许是纯粹的运气不好……天才的陨落,给人间留下了很多悲剧。

但终究有人能够挺过去,他们在晚年少了一分遗憾与抱怨,多了一分自嘲与豁达。如同曹雪芹在《红楼梦》里的自嘲:“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也如同塞万提斯把《堂吉诃德》比喻成自己的儿子,而他嘲笑自己只不过是儿子的后爹;也如同鲁迅先生于调侃间把敌人给自己起得外号一一罗列出来:“教育部的官僚”、“绍兴师爷”、“学匪”等等,而后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如果朋友们已经青春不再,不妨可以学一些“挺过去”的经验,或许能度过一个恬淡如水的安详晚年。而年轻的朋友们,更应当珍惜和平繁荣的时代,闲暇之余可以从经典中汲取精神养料,并且身体力行,运用到日常生活中去。

最后,请保持一定的信心:三国时期的东吴名将鲁肃曾经轻视文化不高的另一位名将吕蒙,后来吕蒙受到主公孙权的激励开始刻苦读书,鲁肃不久再次看望他时,一席长谈间,惊叹曰:“你再也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吕蒙掷地有声的回答:“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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