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骑摩托车从老家往西安走,途经汉中时,路过一片稻田。田里的稻子还都是青色的,有半米高,颗颗都挺直了腰杆,顶端稻穗迎风摆动,非常好看。不过最让人陶醉的是经过稻田时,闻到一股清新的稻香,沁人心脾,让赶路的我不由得在那里多停留了会。
稻香是一种独特的香味,它不像花香那么醇厚,那么烈,也不像刚割掉的青草的那种纯粹的清新,它有一种独特的味道,也是我童年的味道。
汉中被称为西北小江南,虽然行政上归为陕西,但在地理上属于陕南,在秦岭以南,所以这里的生活和饮食习惯和关中差异很大,我们以大米为主食。记忆中,我们每家都有一片甚至几片田来种稻子。
每年开春后,农民们会先通过引水渠向田里蓄水,然后请有牛的人家的来帮忙耕田,把水下的土翻起来,用耙打碎,和水搅拌成稀泥,再用工具将水田平整,每隔一米挖出一条沟,这样就形成一条条一米多宽的可插秧苗的水田。每年我最喜欢这个整田的环节。因为村上饮水的水渠从我家门前过,每当有农家需要引水的时候,从抽水站抽出的水都会从我家门前的水沟流过。这个时候我妈会拿出一个大盆,坐在水渠旁边利用水渠里的水洗衣服,就不用走一段路去河里了。水渠里的水是距离我家大约一百米的抽水站利用抽水机抽的河里的水,所以水中偶尔会有倒霉的鱼和虾一起被抽上来,儿时的我们这个时候很喜欢拿个网兜拦在水渠中,看能不能网些鱼。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爷爷好像养过一只大黄牛,整田的时候,给牛带上工具,后面拉着犁,犁地的人喊着号子控制着牛来回耕田。尤其是最后耙田的时候,把犁换成一个方形的耙犁,这个耙犁底部铺满锋利的铁钉,每根有十公分长,粗壮结实。有铁钉的这一面压在泥里,人站在耙犁上,然后被牛拉着向前走,耙过之后田都平整很多。年幼的我非常喜欢看这一幕,感觉站在上面会非常好玩,幻想着等我长大后也要试试站在上面的感觉。
耙过的田到了时间就可以插秧了。
插秧前要先育苗,家里会在村上买提前已经育好的秧苗,这些秧苗从温室拿过来也就十公分左右高,农民们会把他们转移在田里的一小块面积上,让秧苗先长一些。等秧苗涨到差不多二十公分左右,就正式开始移栽。
我小时候很喜欢和家长们干农活,也不嫌泥巴脏,也不怕田里的黄鳝水蛭。所以脑海里还记得当年是怎么插秧的。人站在水田里,大人们会先把要移栽的秧苗提前拔出绑成小捆。然后比较均匀的扔到要移栽的地方。我们就捡起这些成捆的秧苗,解开后,每次从里面取出两三苗,捏住根部,将他们插入到田里,每隔十公分左右插一株。为了干活有劲,我们小孩还经常比赛,看谁干活最快。这个活实际很不好干,因为水田里没有地方坐,要长时间站立,腰也一直是弯下的,所以干一会就得直起腰敲两下,经历过之后才慢慢懂得为什么村里那些年老的老人都是驼背,那都是岁月的痕迹。记得二年级的时候,我正在路边的田里和爸妈插秧,有人在路边喊我去村小照相,我也不明白要干什么,没洗掉腿上的泥就赶忙去了村小。后来才知道我是评上了小学的三好学生,所以给我拍照放在学校墙上的表彰栏里。那张照片里我站立的端端正正,双手紧贴短裤缝,膝盖上还有刚刚插秧时沾有的泥巴,一本正经的样子确实很有趣。
种好的水稻基本不用再操心太多,打农药、除杂草这些工作我也不曾参与,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过于干旱的时候,家里又会联系抽水的人给田里灌溉。
最开心的莫过于收获的季节了。
到了收水稻的时候,也是整个大家庭最忙的时候。因为没有现代化的机械,收水稻全靠人力。妇女先拿着镰刀,将水稻从底部割断,然后累计成手腕粗的一把就放在一边。后面的男人们负责脱粒。脱粒用到的是一个用木板做成的方形桶,我们把它叫做拌桶,拌桶长宽大约都是两米,高度大约半米。我们将拌桶放在稻田里,桶里再竖着插一个竹席。男人们拿起一把水稻,朝着拌桶沿口用力的砸下,稻谷就从稻穗上掉了下来,飞溅的稻谷也能被后方的竹席挡住。多摔打几次后,稻穗上的稻子基本就都收集进了拌桶,接着把稻穗扔一边,后面有人将它们又收集在一起扎成堆。晾干后可以给茅屋铺房顶,也可以用来发酵霉豆腐,或者作为引火的柴火。我们小孩在这个过程中帮不上太多忙,也就是收集下散落的稻穗,帮忙转移下稻子。收稻子这几天几乎都是集中的,村上几乎都是同时收,所以那两天田间都是咚咚咚的敲击声,此起彼伏,非常热闹。最喜欢的环节就是移桶的时候,我们会先帮忙推一下桶,桶动起来我们赶紧坐上去,享受几秒钟坐车的感觉,乐此不疲。
收集好的稻子有大量的水分,是不能储藏和脱壳的,需要在太阳下晾晒几天。这个时候大人们会在院坝里铺上竹席,然后把稻子平铺在上面进行晾晒。但是一天晒不够,为了省事,晚上不装袋,而是堆在屋檐下,晚上就睡在屋檐下看着稻子,避免被别人偷粮食。这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是很有必要的。守夜的通常都是我爷爷,我也就缠着要陪爷爷一起看,祖孙俩一起睡在屋外竹席上,看着满天星星,这种不同寻常的睡觉方式对年幼的我极具吸引力,时至今日,那年的月光、星星、吵闹的斑鸠、此起彼伏的蛙鸣在脑海中还是清晰可见。
老家还是土房的时候,家里还是有两个粮仓的,就放在堂屋里。粮仓是用预制水泥板拼接形成的,长宽高大约都是一米五,晾晒好的稻谷会被存储在里面,要吃的时候就铲一些出来,然后拉到镇上脱壳机那里去脱壳,最后就得到了白白胖胖的大米,稻壳也会带回家用来烤火。
关于稻子还有一个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就是和爷爷一起给粮站交粮。很多人不知道在2006年以前农民是要叫农业税的,我们交税的一种方式就是交粮,小时候不太懂这些事,开开心心的和爷爷推着一带粮食去粮站里交粮,觉得这都是很新奇的事情。现在想来,当时去路上时,爷爷的心情应该会有些苦涩吧。
——2025年8月16日 书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