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宁子
有今世的姊妹,而没有来世的姊妹。小时候,每逢我们姐妹吵架闹矛盾,母亲总会用这句话劝导我们。儿时,经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不可开交,“战争”过后会将对方恨之入骨,轻者见面狠狠剜几眼,重者互不搭理,视对方为空气。
我在家排行为二,上有姐下有妹,总觉得父母偏爱大姐和三个妹妹,也就是在那种心理下,只有和她们吵闹,才能弥补心理上的不满。五姐妹阶梯式的年龄差距,造就了矛盾,也成就了我“打败天下无敌手”。记忆中,每天都会拌嘴。当一种习惯根深蒂固之后,吵架拌嘴也成为日常生活的点缀。我和大姐吵,和三妹闹,和四妹五妹吵架,我最有成就感。但每次吵完架,面对四妹五妹小心翼翼的眼神,负罪感剧增,怕她们给父母告状,我会变着法子对她俩好。
因为吵架,三妹至今都不叫我姐。小时候,总觉得她比我小,直呼我名是我的耻辱。因这称谓,和三妹闹了不知多少次,用武力也没征服三妹对我的称呼。最后,她喊我习以为常,而我,也习以为常。在所有的亲人中,只有三妹喊我“宁”。也不知何时,三妹改了对我的称呼,她不再直呼我名,而是委婉地喊我“老二”。
和大姐吵架,我最有战斗力,在“战争”中,我练就嘴快、手快、腿快的三快本领,每每出其不意占了上风,就以迅雷之式冲出家门,要么上墙,要么上树,居高临下,又是唱又是笑,大姐气得冲我大喊,有本事下来!我站在高处挤眉弄眼,有本事上来!大姐气的撂下一句,等会再算账!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赖在墙头树杈上看蓝天白云,看炊烟袅袅,看飞来飞去的鸟儿。没过多久,大姐端着饭碗站在院中冲我喊到:么脸,下来吃饭!而我,也很会配合大姐,要么一个健步飞下墙,要么簌簌簌溜下树,拍拍身上的土,冲姐做个鬼脸:么脸奏么脸!
最后一次和大姐吵架,那年我十八,大姐即将出嫁。已经忘记了不知因何与大姐闹翻了,反正是谁都不服软,几个月谁都不理谁。就在大姐出嫁的前几天,母亲和我谈起姐,从我们的儿时谈起,记忆之门被打开,点点滴滴中,满是大姐的关爱和包容。那晚,第一次服软,第一次给大姐认错,我们相拥着在月光下泣不成声。
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贫,但我们从没觉得苦。从小受母亲影响,我们姐妹喜爱秦腔,喜欢唱歌。每天,家中的歌声不断,即使吵架,我们有时候也会即兴编词,用各种腔调唱出来。
忘不了多年前那个雨天,看着嘀嗒的房檐水和泥泞的小院,不知是谁提议唱大戏,即刻,家里沸腾了。炕是舞台,单子是幕帐,爸妈的衣衫是戏服,几颗纽扣线一串就是发簪,围巾缠在手腕上当水袖,围在腰间就是彩裙。没有眉笔,去灶房,锅底黑最好不过了,门框上的春联,挑没字的撕一块蘸点水就是胭脂口红。大姐一身多职,即是导演演员又是化妆师舞美师,为我们装扮完毕,咣当咣当敲几声洋瓷盆,大幕一拉,戏就开演了。我们轮番当演员,当观众,模仿平日里戏台上看到的听到的。虽然五音不全,虽然戏词前言不搭后语,但“台下”掌声不断。我们从午饭后耍到日落山,渴了,溜下炕,舀一瓢凉水,饿了,去灶房取一个冷蒸馍,放在案板上用刀背使劲一压,加点辣子,撒点盐末,就着母亲腌的咸菜,吃的有滋有味。不到天黑,一篮子蒸馍会少去一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家在缺劳力的情况下,农活从没落在后面。
那年秋天,父亲在西安上班,没有节假日,连阴雨下了整整四十天,包谷地一片汪洋。等了两天,雨终于小了。那天下午,母亲领着我们姐妹下地,赤脚卷起裤腿,手提化肥袋,去水中抢收包谷,九岁的三妹背着一岁的五妹,我们进地,五妹闹着也要进去,我们扛着包谷出地,五妹指挥着三妹冲出去。那片地,我们整整掰了三天,泥里水里,摔倒爬起。
最苦的是三妹,背着五妹陪我们一次次往返在田间地头。因为雨天,因为地多,白天掰多少包谷,晚上再困也要剥完多少包谷。为了赶走瞌睡,母亲和我们一边剥包谷一边唱歌,所有的歌唱完了,包谷还没剥完,那么,从头再唱一遍。
感恩岁月,让曾经的打打闹闹成为美好的回忆;感恩生活,让曾经的艰辛成为一生的财富;感恩父母,生养我们姐妹五人,让我们的童年多姿多彩。
多年后,每逢过年过节,两个妹妹都从千里之外赶回家。我们羡慕四妹五妹如元妃省亲般的待遇,她们却羡慕我和大姐回娘家如串门子,当初的嘻笑打闹至今成了亲情的纽带。每次四妹五妹回家,我们五姊妹围坐在父母身边,仍然嬉笑玩闹,我更多眼眶湿润地偷看三妹:原谅姐,那是个都不懂事的年代,即使今生你永不喊姐,姐都不会怪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