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顶楼边缘,往前一步是深渊,后退一步也是深渊。”
刘源是美院毕业的,学的雕塑。他的雕塑水平还行,也获得过一些奖项,但是这个年代还有多少人懂艺术,又有多少人懂他的艺术呢?做雕塑卖雕塑根本养活不了自己,所以他后来考了公务员,可算能养活自己和自己的雕塑了。
刘源在单位附近买了一个房子,六层小楼没有电梯,顶层还渗水,墙角都因为潮湿泛绿了。不过也只有这样的房子,才能让他把自己的积蓄和父母给他攒的钱够付一个首付,让他的工资在付完房贷和生活支出后有点盈余,他还在楼上开辟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
楼顶本来是有锁的,直到物业派来检查水箱的人打开后,忘记锁了。刘源好奇顺着楼梯上去,这里就成了他的秘密基地。后来刘源就时常爬上来,坐在光秃秃的楼顶,看天空,在失眠的夜晚带两瓶小酒,看星星,有时候还会扛个画架,画画云边,画画天际。那时刘源觉得属于自己的人生刚刚开始,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一个刚刚毕业的公务员只有被别人使唤的分,一点油水捞不到,但刘源也活得自在,直到单位空降了一个领导。新来的领导姓徐,一来就是单位一把手。体制内的人都懂,这种人肯定是有背景,有手腕,有心眼的。
刘源开始受到领导重用是在一个酒局后,刘源送喝的烂醉如泥领导回家,领导住的是高档小区,离刘源住的地方还挺远的。当时已是深夜,刘源开着领导的宝马将他送到了家,把钥匙放在桌子上,然后走回了家。到家时已经凌晨一点了,走回家的只觉得汗水糊了一身。世界无比安静,刘源却觉得内心有一股燥热。他从家里拿出石膏,带上自己的雕塑工具,就上了楼顶。他站在楼顶边缘,享受着凉爽的风。汗消的差不多了,他支起放在楼顶的小桌子和马扎,三下两下,用石膏做出来了一个正方体,用砂纸打磨着正方体的边缘,他感觉内心无比宁静。
第二天领导把他叫到办公室,徐局长说:“小刘,你昨天怎么回去的?我看我车钥匙在桌上,昨天那么晚不好打车吧。”“我走回去的,年轻人走走锻炼锻炼挺好的。”安静片刻,徐局长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示意刘源给他倒水。刘源立马端起茶壶给徐局长倒满了茶水。“你家在哪?”徐局长又问。刘源说了自己家小区的名字。“那还挺远的,行了,忙去吧。”刘源退出了徐局长的办公室。
后来财务调走了,徐局长让他做财务。在局长把账本交给他时,他也说了“徐局,我干不了这个,我也没有会计证啊。”当时他是怎么说呢,他说:“没事,会计这活谁不能干呀,我找人教你,你干活我放心,我把账本交给你是相信你,你可别辜负我的信任啊
刘源推脱不掉,就开始做财务的活,并自考注册会计师。最开始单位只有一个公卡,里面是单位资金 ,后来有一天徐局问刘源“小刘你有没有不怎么用的银行卡?咱们单位就这一个卡,我有时候安排不开,你找个银行卡,转点钱进去,先转十万吧。”说完把卡扔给他就让他出去了。 刚工作几年的刘源只知道服从领导的安排,很快就处理好了资金,找了个没多少钱的银行卡,把原来的钱转到微信里,然后按照徐局的安排转了十万。
从此之后,徐局去各种场所总是要带上他的,刘源也跟着他见到了不少大人物。每次陪徐局出去喝酒,出去玩,或者买东西,徐局一个手势,刘源马上就会用徐局授权的自己的卡去付款。 一段时间后,卡里的钱就花了个七七八八。一次刘源开车送徐局,徐局突然让他在路边停下。徐局指着一个美术用品商店,对他说:“我常看你朋友圈发一些画呀,雕像呀什么的。去挑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吧,跟我这么久了,也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呀。到时候走我的帐就行。然后我想拜托你个事,让我家姑娘跟你学学画画,学学雕塑行不行?小姑娘就想学这个,我去哪给她找老师呀,正好你是专业的。”刘源最后在那拿了一套自己想买很久但不舍得买的实木柄的雕塑刀具。
徐局家的女儿叫琪琪,刘源刚开始教她的时候她十岁,是一个可爱又开朗的小姑娘,和刘源学起来也很认真。时常是刘源下班后,开着徐局的车,和徐局一起接琪琪回家,然后他在徐局家里给琪琪辅导作业,教她美术和雕塑,然后坐公交回家。 刘源在教琪琪雕塑的第一课时对她说了一句米开朗基罗的名言“想努力创造完美的东西,必须具备心灵的纯洁。”琪琪学的很快,有一天琪琪看他做雕塑时问“阿源哥哥为什么你教我是塑出来大概形状轮廓后雕刻,而你自己总是先塑出来正方体,或者长方体然后一点一点更改呢?”“你知道《思考者》么?是我的偶像罗丹的雕塑。他曾经说‘雕刻是怎样的呢?你拿起斧子来,大刀阔斧,把不要的东西统统砍去就是了。’对于我来说正方体是我学雕塑第一个塑的空间体,有不一样的意义,有的人的灵感来源于静静思考,而我的灵感蕴藏在这些空间体中。”
那一年刘源的事业蒸蒸日上,他报名参加了注册会计师考试。在考试前两天,他向单位申请了休假,希望可以好好准备考试,并借着这个机会回到了父母家。那天母亲刚刚做好了他喜欢的炸酱面,突然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 刘源打开门,一个警察向他出示了警员证“你涉嫌挪用公款,请和我们走一趟,麻烦你配合调查。”这时母亲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抹了抹手,问到“怎么了?”刘源说“有点事,你先吃吧。”就和警察走了。 在警局他看见了徐局,徐局在审问室外的走廊在他耳边说“小刘啊,我一定帮你找个律师,等你出来我会再给你一笔钱,另外别想了,用的都是你的卡,没有证据的。”说完徐局大力捏了捏刘源的肩膀大声说“出来以后好好做人吧。”最后刘源因挪用公款,即使在徐局的操作下也还是被判了三年。
监狱,是一个处在文明边缘的地方。三年对于刘源来说是漫长的三年。期间母亲来看他的时候总是哭哭啼啼,说不相信他会挪用公款。而他总会对母亲说“这事也就这样了。”他知道徐局在审问室外说的是警告。他时常想要是自己有点心眼就好了,又自嘲道要是自己有心眼他也不能用自己。
终于刘源出狱了,父母来接他,三年远离阳光,他的皮肤透露着不健康的白。路上他静静看着窗外景物飞逝,突然对父母说:“我想回去看看我的雕塑。”父亲踩了一脚刹车,母亲说:“阿源,你先和我们住几天,你那个房子都这么长时间没住人了,等我们找人给你收拾收拾。”“我想回去看看。”母亲说:“可......”被父亲拽了一下打断“那你要保证手机开机,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千万别想不开,知道么?有什么事我俩给你兜着呢。”刘源转过头对着车窗,车窗映出他的泪眼,眼泪终是冲破了眼眶边缘,他说:“爸,妈,谢谢你们。”
刘源回到了他的小房子,他的雕塑都被父母用防尘布罩上了。他揭下防尘布,抚摸着自己的雕塑,摸着他只塑了一个正方体,还没开始雕刻的雕塑的边缘。他突然拿起那个正方体,把它摔在地上,石膏破碎,原本光滑的正方体,摔成了好几块。他坐在破碎的石膏块旁边,放声大哭,双手捧着碎片,说不出一句话。不知哭了多久,可能是哭累了,他就这样和他的雕塑一样躺在地上睡着了。
第二天,他被母亲的电话吵醒,父母的关心让他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对他有点善意的,至少他有爱他的父母。他决定要振作起来,可是这个社会谁敢用一个有案底的人呢?在监狱里,对犯人都是说让他们出来以后好好做人,可谁又把他们当人看?谁又给他们好好做人的机会呢?终于他找了一个,家附近的小饭馆干刷碗的活,工资不高,交完房贷也就不剩啥了,但是包中午和晚上的饭,他也算能勉强过活。雕塑的手如今除了刻刀的划痕逐渐变得粗糙,长时间的用手刷碗,让他的手指浮肿,远不如以前灵活。
这天服务员家里临时有事,他就出来帮忙端菜,门帘一动,迎面走进来一个熟悉的面孔。刘源看了一眼淡淡地打了一声招呼:“徐局。”和徐局一起来的人说:“看来徐局经常来这,我还以为徐局没来过,还和徐局说别看你们这馆子小,味儿可是真好呢。”徐局连忙摆手说:“没来过,没来过,这孩子是我朋友家的认识罢了,就是没想到他会在这。小刘你先忙着,一会再和你聊哈。”刘源只是转过身干活去了。徐局吃完让同行的人先走,对小刘说:“咱俩晚上约一下,出来了也不联系我,我定地方。”说完拍拍刘源的肩膀走了。
正刷碗的时候,刘源的微信突然响了,很长时间不在消息列表里的头像突然冒着红点窜到上方,徐局给他发来了地址。刘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自己不想去,但是又想去看看这个曾经的领导会找他说什么呢。思绪横飞,在放碗时一个不注意,碗就掉在地上了。“老板不好意思”“没事,没事,小刘你怎么了?感觉你下午状态就不对,心不在焉的。”“可能是有点不舒服,老板我想请个假。”“行,你休息好了再来就行。”刘源决定去赴约,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徐局订的地方是一家高级菜馆,他说了房间号,服务员就领着他上了楼。打开门,只有徐局一个人在单间里,刘源在他对面坐下,徐局拎起一个黑色旅行包,放在桌子上,转动桌面,旅行包来到了刘源面前。“打开看看吧,十万。”刘源没有说话,只是把袋子放到了地上。徐局看他默不作声,又开口问“你现在工资多少?”刘源回答后,徐局顿了顿筷子说:“要不你回来给我开车吧,我给你工资5000一个月。”听了这话刘源笑了一下说:“好呀,您可真是我的贵人啊。” 刘源拎着那个黑色的旅行袋回了家,却动都没动十万块钱一下,他走到架子旁边,拿起那天摔碎的石膏端详,他说:“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刘源又成了徐局的司机,又开始接琪琪,带琪琪写作业。一见到刘源的时候琪琪很惊喜,问他:“阿源哥哥你回来了,我爹说你工作调走了。”徐局连忙说:“是呀,这不是又调回来了么。” 这天琪琪一上车就打开了窗户“好闷啊,刚才风还挺大,现在树叶都不响了,我们老师说这叫暴风雨前的宁静。”刘源扒了扒方向盘的套说:“暴风雨前的宁静么?确实。” 汽车向前行驶,琪琪看着窗外的景色,问:“阿源哥哥,我们不回家么?”刘源回答:“你爸妈今天都有事,你爸爸告诉我让你先去我家待会,晚上一起吃饭。”琪琪说:“我早就想去你家看看了!” 到了刘源家琪琪好奇地看着架子上的雕塑“这个怎么摔坏了?”“因为没想好做什么,但现在我想好了。”说完刘源从背后拿出一个毛巾狠狠的捂住琪琪,琪琪短暂地挣扎就失去了意识,刘源拿出准备好的绳子,把琪琪绑在椅子上,他知道徐局今天有个会,得开一会呢,至少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够了,足够他完成了。
刘源拿出那套实木的雕塑刀,把破碎的正方体放到工作台上,开始了自己的创作,石膏粉一点点散落,边缘逐渐清晰。 琪琪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麻绳绑住了,刘源坐在他的面前,桌子上好像有一个雕塑用白布罩着。琪琪有点害怕问:“阿源哥哥,你为什么要绑我?”刘源摸了摸琪琪的头对她说:“一会你就知道了。”刘源拿着雕刻刀,拖着椅子,把琪琪带到顶楼边缘说:“你看,夕阳美么?”琪琪望着六楼的高度害怕极了直接哭了出来:“阿源哥哥你到底怎么了?”刘源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然后打开了手机音量,创作雕塑的时候他把手机静音了,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了,手机铃声响起,刘源等了几秒接起了电话:“徐局,你女儿在我手里,我在我家楼顶,快来找我吧。”“刘源你要干什么!别伤害琪琪,你要什么我......”刘源直接挂断了电话。 十几分钟后,徐局和几个警察出现在了顶楼,徐局拎了一个手提箱“你要钱的话,我给你我都给你,你别动琪琪。”琪琪已经吓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琪琪,你想知道为什么对么?你的好爸爸把挪用公款的帽子盖在我头上,让我去监狱呆了整整三年。三年呀,我本来不想找他,就想过自己的生活,我想好好活下去啊。可是他给了我十万呀,十万封我的口,他一点都不觉得对不起我。有钱有权就可以这样么?我问你凭什么!”
警察耳麦里传来声音“狙击手准备,一旦人质受到生命威胁随时准备击毙。”“可是,他刚才说......”“没有可是,这是命令,他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了。” 刘源对徐局说:“我要你承认你自己挪用公款去自首!”“好好好,我承认,你先放开琪琪。”刘源冷笑一声:“我要你们这些警察都听着,要是你们仔细办案,要是你们不官匪勾结,谁会想不明白我怎么可能挪用公款。”
刘源向后一步,松开琪琪,把雕刻刀狠狠扎进自己的脖子,随后向后倾倒,他从边缘掉落,在空中坠落。鲜血染红了花坛边缘,救护车早就在楼下等待,可刘源早就报了必死的决心。
此事过后纪检委彻查了各单位徐局撤职入狱。警察揭开了刘源最后的塑像。刘源用最大的碎块雕刻了一个断壁残垣,残壁两边,一边满地刀片,中间穿插着人类双手,一边玫瑰遍布,看似柔软,花柄却满是尖刺。残壁上两个人在边缘向不同的方向倒去,像是一个青年把一个绑在椅子上的少女推向刀片中的人手,自己因为力的相互作用倒向玫瑰。刘源在底部刻了一句话“边缘尽头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