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猫伯乐十一月主题作文同名小说创作。
女人是水,女人是花,
纯粹精神化了的女人太痴太傻。
_题记
冬天的早晨,刚到单位,站在大厅里,感觉空气闷闷的,信步踱出门,站在水泥台阶上看街景,前面街道车水马龙,各路行人都快速迈着小碎步,缩着脖子,一副形色匆匆怕冷的模样。
我单位坐落在十字街的东南角,站在门口高高的台阶上,南来北往各色人等,我都会过滤一遍,分毫异动,休想逃脱我的火眼金睛。
早晨空气冷嗖嗖的,寒气逼人,我不禁打个寒颤。大路两旁的白杨树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了,风吹到光溜溜的树枝上,发出“呜呜呜”的鸣叫。街上空荡荡的,风儿从大街这头扫荡到那头,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肆无忌惮地撒着自己的坏脾气。街头巷尾的纸屑、塑料袋、树叶,随风飘荡,飞得老高老高,不经意间挂到电线杆上就“呼啦啦”跳起钢管舞,放眼处黄沙弥漫,苍茫大地一片迷茫。
我瑟瑟发抖,感觉到“北风卷地白草折”的厉害,转身想回屋子。
街头拐角忽然涌现一辆送葬车,立即吸引了我的眼球。前面开道的是辆130车,站在车厢的一个男人不停地撒着纸钱,纸钱随风飘飘洒洒,打着旋,有一张竟然飘到我们门口,我瞄了一眼那旋转的纸钱,纸钱中间是圆孔形状,心中暗想,这仙逝的是位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莫名升出股悲伤,很心酸,很难过,眼泪不可抑地向外涌。我抬头看那送葬车,第二辆车装载的是花圈,忽然外围花圈的字清晰地映入眼帘“沉痛悼念爱妻牛文平!”
我一下子如遭木击,头嗡嗡响,人痴傻了一般,不禁喃喃:“不会的,不会的,牛文平,不可能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越这样呢喃,潜意识里,却笃定那一定是她。
灵车上的遗照,突然间掠过我的眼。泪水终于肆意奔涌,模糊了我的视线,“果然是你,果然是你,终究你还是走了。”
……
(一)
我和牛文平是高中同学。
第一次相识,她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刚刚升入高中,班里所有同学都是新面孔。我们一中是省重点高中,学生的来源是汇集全县各路精英。
有来自各乡的中考状元,有城里各个初中的佼佼者。城里同学分布上,有劳改分局孩子,有钢厂孩子。有土著城里孩子,这一届学生生源上有些特殊,因为捐赠桌椅板凳的缘故,各个班级还包含了北方化工厂二十多个子弟学生。
每个班级每一个到新环境的学生,都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都想把自己最灿烂的芬芳,在新土壤里向着所有人竞相绽放,展示华彩。
牛文平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开学第一天,班主任从老师,正在组织全班同学大扫除。
全班四十人,叽叽喳喳很是热闹,有的男同学在擦玻璃,站在窗台上或者脚踩着课桌,女同学有的去洗抹布,有的擦拭着底层玻璃窗,有的干脆就立在一边,仰头瞅着男同学干活,高处与低处的互相打趣着,说笑着。
有的男同学在拖地,拖布嘀嘀哒哒,不小心滴在女同学新鞋子上,引得女同学尖声叫嚷,追着男同学打闹。
最有趣的是班上的阿毛同学,只见他趿拉着一双人字拖,头发乱蓬蓬的宛若抱窝鸡,看起来张牙舞爪,邋里邋遢,没有丝毫劳动的模样,腋下夹着本娱乐期刊,大摇大摆地进来。站在高处的张继东从兜里掏出黑色不名物,出其不意,对着阿毛的鸡窝就下起冰雹,阿毛弓着腰,“哎吆哎吆”抱头鼠窜,不小心拖鞋一滑,实实在在来个狗啃屎,引得屋里的男女同学哈哈大笑,几个女生笑弯了腰,流着眼泪,直喊肚子疼。
笑声响了很久,终于安静下来。我端着盆准备去水房打水。忽然发现一个怪现象,教室一角有一名女同学,与整个班级沸腾的热闹格格不入。
她站在教室一隅,手里拿着块抹布,旁若无人地擦拭着桌子,细观之,她表情木讷,不苟言笑。我忽然想起朱自清的一句话,“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似乎这句话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她低着头,一个劲地擦着一张桌子,很长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她逆光而立,投下一片暗影,这样看她的脸是暗沉的。鼻子上架着的一副很大框的黑边眼镜,更彰显了她的木讷和呆板。梳得不高不低的马尾辫歪斜着,耷拉在脖子一侧,头发有些凌乱,细碎的没长长的茸毛弯弯曲曲,遮住了深深的眼睑。她肤色黝黑,身材瘦小,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活脱脱一个现代版的装在套子里的人!
我主动上前打招呼“你好,我是汪宁,认识你很高兴。”
久久地,她才抬起头,毫无波澜的脸上挤出一丝笑,一句话没说,又低头重复她的动作去了。我有些尴尬地杵在那,走不好,不走也不好。
这时候,班里活泼机灵的胡燕子一把抓住我,拽着我走到一边,神秘地说:“你理她干啥,她是有名的独行侠,任皇帝老儿都不理的。”我不解地吐吐舌头,尽管有太多的疑问,摇摇头,还是端着盆子走开了。
(二)
正式开课了,我们语文老师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清滨老师。
清滨老师最喜欢牛文平,确切地说,最喜欢牛文平的文采。
第一堂语文课,清滨老师站在讲台上,神态温和地环视教室,问:“我们班哪一位是牛文平同学,请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
哦,对了,我忘了介绍了,我们班排座位了,牛文平就坐在我后面一座。
我立即扭头看她,全班各个方向的目光,如有线牵引,如一盏盏探照灯,唰唰地向牛文平所在地扫射。
牛文平坐在椅子上,含胸勾头,目光所及是一个毛茸茸的黑脑袋,屁股仿佛被胶水粘住了,半天没有起立的迹象。
清滨老师随着同学们的目光,也向牛文平的方向望过来,老师笑吟吟地用教鞭指指她说:“你就是牛文平啊,原来中考作文的满分作者,是这么害羞的小姑娘!别害怕,你这么棒,快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吧。”班里立即响起一片啧啧声,羡慕的吸气声不绝于耳,“啊,我的神啊,满分作文,好了不起啊!”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牛文平终于站了起来了,她脸涨得红彤彤的,教室的灯光打在她脸上,熠熠生辉,如颗闪闪发光的星星。从那一刻起,牛文平就是我的偶像了!
从此,每一堂作文课,牛文平的文章都是范文,都让人惊艳。每一次,清滨老师都用他那带有磁性的男中音,朗读牛文平的作文,真不知道是牛文平的作文写得好,还是清滨老师的嗓音好听,每一次,我都深深陶醉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她写雨,雨就有了灵性,嘀嘀哒哒的雨天,就美好,就令人神往期待。
她写春天,春天的天空,春天的风,春天的花,春天的草,就有了香气,有了味道,有了形状。
她写冬天,冬天的冷,也冷得温柔可爱了。冬天的雪,就是小精灵,就纯洁浪漫美好得令人心动。
她的笔,真是一只神奇的马良神笔,写景状物,抒情感怀,无不活灵活现,纤毫毕现。那个爱做梦的年龄,我太喜欢牛文平那只神笔了。
那时候,同学们都喜欢读琼瑶的爱情小说,都喜欢三毛的流浪故事,喜欢金庸古龙。有时候我就想,牛文平长大会干啥呢,她是长成琼瑶那样的爱情小说家,还是三毛那样浪迹天涯,写大千世界,大漠孤烟的旅行小说作者?或者写武林英雄仗剑走天涯?
我回头看我的邻桌,竟然做起奇异瑰丽的梦来。
(三)
一天下课,从老师找我去他办公室。老师的问题一下子让我楞住了。
“汪宁,你和牛文平前后座,你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头吗?”
我使劲地摇摇头,回答道:“没有啊,她作文那么好,全班同学都羡慕得不行,她能有什么不对头呢?”
从老师递给我一张写满字的信纸,示意我看,我疑惑地接过来,信的内容如下:
从老师:
您好,我是牛文平。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给您写这封信。我现在严重神经衰弱,一宿一宿睡不着觉,我的天空在下雨,每天都是灰蒙蒙一片。我头疼得厉害,每天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学习。
从老师,我太想考上大学了,太想实现自己心中的梦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您能帮帮我吗?
此致
敬礼
您的学生:牛文平
我捏着那薄薄的一页信纸,感觉有千斤重,压得我的手几乎托举不动了。
从老师看看我,收回那张信纸,亲切地跟我说:“现在,牛文平遇到了困难,问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别害怕。我找你来,老师觉得你是一个善良,肯帮助他人的好孩子,你愿意协助老师,帮助牛文平走出困境吗?”从老师眼睛亮亮的,闪着期许的光。
我连忙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于是从老师向我介绍牛文平的家庭情况。
牛文平是个可怜孩子,她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她们姊妹六人跟着体弱多病的爸爸一起生活。她是家里的老五,身上有四个姐姐,身下一个妹妹。
牛文平大姐已经结婚了。大她两岁,对她影响最大的四姐是个精神病患者。四姐得精神病的原因既可笑又可悲,四姐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小姑娘聪明伶俐,学习成绩好,长得甜美漂亮。她的同桌是个憨厚可爱的笨男孩。下课他总爱拉着她,讲解课上听不懂的问题。小姑娘本就热心,每次都不厌其烦地给他讲解。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做事说话没深没浅,还爱起哄,爱莫须有地打趣他人。四姐班里有个孩子王,专爱找些没用的事寻开心,见她跟男同学在一起学习,就对着四姐喊“不知羞,搞对象。”“不知羞,搞对象。”
四姐又羞又气,慌慌张张地辩解“我没有,我没有。”
孩子王不听,叫得更起劲了,不是一个孩子在叫,是孩子王鼓动一个班的孩子都在叫,四姐走出教室,听到的是一个学校的孩子都在叫,“不知羞,搞对象 。”走出校园,天地间只有一个声音,“不知羞,搞对象。”
她使劲的堵着耳朵,使劲地辩解,“我没有,我没有。”可是这个声音如影随形,到处响着,“不知羞,搞对象。”
一夜之间,四姐精神错乱了,她只会喃喃地说一句话,“我没有,我没有。”
从老师讲着牛文平的故事,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泪流满面。
丛老师说,牛文平跟自尊自傲的四姐年龄最近,四姐是她的玩伴,对她的照顾最多,影响最大。四姐的精神错乱,让小小的文平惊慌失措,错愕不已。她变得沉默寡言了,过去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不见了,她对所有人,关上了心门。
从老师讲完,难过、心疼、愤怒、生气、同情,各种情绪交织缠绕在一起,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我心中的偶像原来这样不幸,原来她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地狱里,迈不出,走不脱,她该有多孤独难过啊!
从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说:“汪宁,我观察你一段时间了,我相信你能够协助老师,我们一起帮助牛文平走出来,好不好?大家一起加油!她太需要友谊,太需要阳光了!汪宁,我再提示一点,无论你答不答应老师,我都不会怪你,但是,今天我和你谈话的内容,仅限于我和你知道,不能透露给第三人,你明白吗?”
我使劲地点点头,答应着从老师,我愿意配合老师,帮助牛文平。我一定不会跟第三个人透露她的个人隐私。
从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说:“汪宁,我没有看错你,我让牛文平自己选择帮扶对象时,她选择的也是你。”
我激动地涨红了脸,心情复杂地离开从老师办公室。
(四)
第二天,从老师把我和牛文平调到一个座位。
下课了,我约她出去溜达,大多数时候她都会出去。我拉着她的手,专捡校园的小路走,一路上我们俩几乎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我的手无论冬夏,总是热乎乎的,她的手无论冬夏,总是凉冰冰的,有时候凉到沁骨。
夏天的时候,我俩去木楼,去柳径,去校门口的丁香园,寻找六瓣丁香,听说六瓣丁香代表幸福,找到六瓣丁香,就会找到幸福。一次我真找到一朵六瓣丁香,轻轻地别在她的发际,她笑了,笑得那样灿烂,那样耀眼,那样好看,眉眼弯弯,她笑成一弯新月,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竟把我看傻了。那抹笑一直一直藏在我的记忆里,好温暖。
下学了,我跟着她一起回家,走过校园那条长长的甬道,走出校门口,穿过对面七拐八弯的几道篱笆墙,然后是一大块田地,田地阡陌纵横,我俩手挽手走中间那条稍宽一些的小路,田里有菜地,有稀疏的苞米秧子,秧子上开着淡淡紫的豆角花,小蜜蜂在花儿间穿梭,在花蕊里爬进爬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甜。
早晨我叫她上学,会看到朝阳把我俩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篱笆上各种颜色的牵牛花,牵牛花,吹喇叭,嘀嗒哒,好美啊!牵牛花儿上圆圆的露珠,看起来晶莹剔透,骨碌一不小心,落到地上不见了。
过了漫地,走过兴隆街,就是一条狭长狭长的胡同,胡同里是密密麻麻一户一户的平房。胡同深深,她的家就在胡同深处,低矮、狭窄,老旧。
那天,我去她家找她,入目的是矮矮的墙,矮矮的窗,矮矮的房,土墙,木门,没有阳光。我看到她的疯四姐,头发剪得短短的,脏乱的衣服,痴傻的目光,我和文平坐在炕沿上说话,她的疯四姐胆怯地一遍一遍进来出去,嘴里一遍一遍小声地呢喃,“我没有,我没有。”牛文平就冲着四姐摆手,不停地搭一句:“四姐没有,四姐没有。”
那天她爸爸也在家,爸爸个子不高,性格有些木讷,只是笑着打个招呼,就去院子里劈柴,文平说她爸是县里工具厂工人。
她家有个小院,院子很小,墙边拉着一个晾衣绳,她二姐正在洗衣服,听说她二姐是大学生,放暑假正好在家,二姐长发,头发有波浪似的卷,大眼睛,眼睛又黑又亮,仿佛一弯清泉。她的胳膊高高挽着,侧着身子拎一桶水,大波浪就起起伏伏,二姐笑着跟我打招呼,热情地跟我说:“小平同学啊,欢迎常来玩!”
我看她二姐长得真好看,像仙女似的。
她说三姐也是大学生,暑假勤工俭学,没有回来,我还看到文平小妹。小妹短发,长得像男孩子,看起来比文平开朗活泼些。我有些羡慕文平,因为她有两位大 学生姐姐。我又觉得文平很可怜,平日里只有爸爸,疯姐,小妹和她。终日生活在逼仄暗淡的平房里,爸爸少言寡语,四姐疯言疯语,小妹童言童语,她的心事怕是没人会懂。
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她竟然把孤独开成一朵花儿,这花儿孕育成绝美的文字来,惊艳到所有读过的人,真的很让人佩服!
(五)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我和牛文平的友谊,就像潺潺流淌的小溪,没有热烈的惊涛拍岸,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就如她的性子,“泉眼无声惜细流。”清淡如菊,按着自己的节奏流淌。
有时候,文平会跟我聊天,我发现她是一个非常善良有爱的女孩子。她喜欢家里的小猫小狗,她喜欢家里的大芦花鸡,低矮的窗台上,她养了一盆盆花,她耐心地教四姐给花浇水、施肥。狭小的院子里,她和妹妹一起在墙角栽了绿植,让少见阳光的院子里有了一线生机,一片绿意。
文平跟我说,她头疼的毛病越发严重了,还是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她很苦恼。脑袋整天浑浑噩噩,戴了孙悟空紧箍咒一般,不能思考,很难受。
我回家告诉爸爸,说明牛文平的情况。爸爸很心疼牛文平,让我带着她去找做大夫的姜大爷问诊,姜大爷是老中医,给文平开了好多中药,拿回家熬煮,熬出黑浓的汤汁,文平看着药汤,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往嘴里灌。看起来勇敢又果决,她太期望这黑浓的药汤会创造奇迹了。
可是,她依然头疼,依然一宿一宿睡不着觉。
姜大爷说,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女娃心思太重,自然减轻疗效。
转眼就是高三了,文平跟我说,不用每天跟着她回家,她不会有事的,她说,我们俩都好好利用一切时间去学习,一同考上大学才好。
那个黄昏,我俩约定,努力拼搏,考完大学一起去爬鸡冠山看日出。高考成绩发榜那天,我非常激动,一宿没睡着,最后查成绩有幸过关。我急忙跑去问牛文平,她很淡定地跟我说,和高考录取分数线差了十分。
她没考过,语文分很高,数学分却有点低。她说考数学时头疼如裂,根本无法思考,很简单的数学题都没答上,这是她预料之中的结果,但是她还是很难过,还是很不甘心。
那个暑假我俩没有爬鸡冠山,没有看鸡冠山的日出。以后也没有爬鸡冠山,没有看鸡冠山日出。
我一面准备着上大学的相关事宜,一面担心着牛文平,我走了她该怎么办。
那个黄昏,我约她去公园溜达,坐在公园环形湖的柳荫下,一碧如洗的湖水,小船随着微波荡漾,船上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了湖的寂静。文平忽然抓住我的手说,“汪宁,我想上大学,我真的好不甘心啊!”
我温热的手握住她沁凉入骨的手,心里一阵难过,她爸爸只是一名工具厂工人,有一个疯姐需要照顾,有一个小妹需要抚养,有大学没毕业的两个姐姐需要学费,城里补习需要一笔费用,这样的家庭,怎么负担得起?
我思索着,忽然眼前一亮,她虽然没进高考线,可是她的成绩并不低,如果去四中补习,或许不收补习费呢?
文平听我说完,抬头看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满的希望和祈盼。
我和文平一拍手,决定去四中探探情况。
那天清晨,我俩乘公交车,去离城二十里的四中,这所中学虽然师资力量不如城里,好在离城里比较近。
四中坐落在公路边,校园很大,教学楼是座四层小楼。在教学楼的三楼,我们见到了校长,校长看了牛文平的成绩单,二话没说,通知牛文平第二天就可以去学校报到,不收补习费,真是惜才的好校长,我俩在心里一个劲地感谢那位老校长。
牛文平脸上露出笑容,她终于又有了读书的机会了。
那天,我一直目送着牛文平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去四中的求学之路,我们相约,在大学校园再相逢。太阳冉冉升起,金灿灿的阳光瞬间照耀大地,那小小人儿向着金光的方向走去,仿佛一切都生机勃勃,充满了希望。
九月一日,我开学了。心中却充满了对牛文平的牵挂与不舍。
(六)
大学开学以后,对于我来说,是一个与高中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很快结识了新朋友,融入到全新的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中。每天我过得很充实很快乐。
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很想牛文平,很怀念与她相伴的日子,我不知道她在四中学习生活怎么样,她适应了吗,她有喜欢的同学和玩伴吗,她的头还疼吗?
终于有一天,一楼传达室大爷递给我一封信,看着封面那娟秀的字体,就知道是牛文平的来信,我的心“嘭嘭嘭”地跳动,要跳出胸膛了。
我急忙找个没人的角落,撕开信,读了起来。
汪宁:
你好!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四中,彻底告别了学生生活,你是不是很心痛,很惋惜,很难过。我终究是失约了,我不能在大学校园与你相遇了,永远永远,大学只能是我的一个梦了。
曾经渴望在大学校园里与你邂逅。曾经渴望与你再续前缘。然而现实总是那么冰冷,不尽如人意。
首先四中的住宿生活我就不适应。我从没有住过宿,没有离开过我的小平房,小胡同。对于和人打交道,我有种近乎天生的恐慌与无助。我不知道怎么与人聊天,怎么与人相处,同宿舍的人说笑,我不知道怎么搭话。好在农村学生朴实热情,大多数时候,没有人责怪我,但是我自己总是尴尬难堪的。
汪宁,不知道是焦虑,还是对新环境不适应,我还是失眠,一宿一宿睡不着,头疼没有缓解,反而加重了。每天的坚持无异于在打一场难熬的战役。我的天空每天总是灰蒙蒙的,似乎永远在下雨,我心里总是在害怕,害怕什么呢,我不知道,似乎不好的事情马上要发生。似乎天会塌下来。
汪宁,你总是告诉我凡事向前看,别想太多。我也这样告诫自己。可是我的思绪似乎不受自己控制,特别是到夜晚,宿舍里静悄悄的,上床清浅的呼吸,床板“咯吱”声,同学磨牙声。窗外树叶“哗啦啦”摇曳声,虫子的嘶鸣声。都声声入耳,清晰可闻。老师讲课的内容,反而如梦似幻,模糊又遥远。想回忆一下一点眉目都没有。汪宁,你说我是不是像生活在炼狱里,我是不是自讨苦吃?
坏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天上午,爸爸被班主任领进教室,看到爸爸那一瞬间,我的心就狂跳不止,爸爸告诉我说,疯姐病了,想我了,让我回家看看。
我慌里慌张地收拾书包,眼泪模糊了双眼,心里不停说“四姐,等我,等我,我马上回家看你!”
我回到家的时候,四姐已经没了呼吸。爸爸说,四姐几天看我不回家,她一遍一遍出来进去找我,那个早晨,不知道她怎么走出家门寻找我,结果被对面呼啸而过的摩托车撞个倒仰,头磕在路边的石头上,血流如注,当场都没了呼吸。
我回到家,她已经安全静静地睡着了,宛若新生儿那么圣洁,谁说我四姐疯癫,她是最正常最好的四姐。她走了,走得让我遂不及防,让我心痛得无以复加。我的世界坍塌了。我也想和她去了。
汪宁,我没有回四中,四姐回家找不到我,她会着急的,我不想她着急,我要在小屋等她,我想你会懂我。
原谅我的选择,啰啰嗦嗦不知所云,等你放假归来再叙,好吗?
致
敬礼
好友文平于九月十六日夜
我呆立在那里,任风凌乱我的发丝,任泪水肆意妄为,文平,命运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总是给你设那么多障碍,我终究没有办法帮助你啊!
那个假期,我去看牛文平,她去上班了,接她爸爸班,去了县里的工具厂。她说她根本没有办法适应工作环境,整天在工人堆里,他们粗俗的玩笑,打骂逗趣,都让她很痛苦,很难受。她凄惶地一笑,说有啥办法呢,我还得活着啊!活着就必须赚钱,养活自己,就只能忍受环境!
这时候我想起她优美的文笔,纯美的文章,仿佛那是几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
我俩相对无言,我紧紧握住她沁骨凉的手,我终究没有办法,以我手的温热,温她手的沁凉。我说要坚强,要保重,明知道我的话苍白无力,我还是那么说了。
第二年,文平写信告诉我,她认识了会写诗的小伙子高文广,她说想谈一场恋爱了,无关风月,无关浪漫。我真为她高兴,很难想象是怎样的一个小伙子,会走进她的心里,让她起了谈恋爱的心思。
那个假期,我见到了传说中的高文广,小伙子高高大大,浓眉大眼,一头桀骜不驯的长发,在脑后编了一个小马尾。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我有些明白牛文平喜欢他的原因,又有些不明白她喜欢小伙子什么。那一刻,我真心祝福爱情会融化她,温暖她,让她的世界从此洒满阳光。
我毕业那年,也就是去年,牛文平和高文广喜结连理,我去给她做的伴娘,那个婚礼热闹又朴素,牛文平终于要开启属于她的人生了,洁白的婚纱,鲜红的喜字,阳光明媚,看着一对新人,我在心里深深地祝福她。
飘游千里的思绪终于回笼,看一眼日立,离牛文平举办婚礼刚刚过了一年,那洁白的婚纱,那幸福的笑靥,那抹鲜红的喜字,依然在我记忆里鲜活着,仿佛我还能嗅到那喜悦的气息。
然而斯人已去,一缕香魂情飘万里,我再去哪里寻你。
不知几岁几年,我混混沌沌,总是想着,总是不能忘怀。牛文平,你走了,你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匆忙得我不敢去问询。
那天同城快递喊我,有你包裹,快下楼取,我还在猜测谁在和我开玩笑。
望着不熟悉的字体,拿起剪刀剪开,我看着包裹里的东西,还是愣住了。
最先看到一封信,我急忙打开。开始阅读。
汪宁:
你好!
我是牛文平的爱人高文广,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给你写信。
文平走了,走得实在太匆匆,她没来得及与你告别,与所有人告别。初闻噩耗,我也是懵的,直到丧礼结束,整理她的遗物,我才想起她唯一的挚友,还不知道她走了。告别仪式我忘记通知你了,对不起!我写信的首要目的,是诚挚地恳请你原谅我的疏忽。
其次,我想告诉你文平去世的原因,文平以瘦弱之躯,推开一个大月孕妇,令她成功躲避了一辆飞驰而过的酒驾车,而她自己却没能逃离。
汪宁,再一个原因,你和文平是挚友,我把她最珍贵的东西邮寄给你,托你保管,我一怕睹物思人,不能自已。再者你有闲暇,可以阅读下文平日记,了解一个不懈努力、痛苦不堪的抑郁症患者的人生。我想你会想仔细读她的。
别不多言,望珍重!
此致
敬礼
高文广敬上
我翻检包裹,查看高文广寄来的东西。
一本淡蓝色日记,翻开扉页,几个大字映入眼帘:一个抑郁症患者的自白,下面是张文平签名。一封红色的烫金致谢信,写着几个隶书大字:生死一念,虽死犹生。献给牛文平女士。
那天晚上我睡着啦,梦见在一个向北的山坡上,因为悬崖遮住了太阳,还有一片片湿漉漉的积雪。积雪散发着阵阵冷气,冷气一吹,快要凋零的紫罗兰香气愈发醉人,那香气若有若无,令人留恋难舍,就好像珍贵的、早已过去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