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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我穿过一条马路,来到了公司附近新开的一家咖啡馆。
推开门时有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熏香的味道铺面而来,屋内还播放着一首英文歌,节奏缓慢悠扬。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店里的一款招牌咖啡,在等待咖啡上桌时闻着让我全身神经都放松的香味,听着有点懒洋洋的音乐,眼皮有点沉重,很想昏昏睡去。
店里的人并不多,但我却足足等了将近30分钟。终于一个男服务员端着盘子轻轻将一杯咖啡放到我面前:“不好意思,久等了,请您慢慢品尝。”
听到他的声音,我猛地抬起头,他冲我一笑,刚想转身离开就立马被我叫住:“你等等。”
他站住了,我起身离他更近一点,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把他扫视了一遍。从那个服务员一脸惊愕的眼神可想而知我当时应该是像发现什么怪物一样盯着他。
“你是肖尘吗?”
他摇摇头,说:“小姐我不叫肖尘,我叫范亦生。”
可怎么有那么像的两个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身高甚至连声音也一模一样。
他见我站在原地一直盯着他,满脸写着“我不信”,就转身回到柜台,把盘子放下后进去了换衣间,过了一会拿了个身份证递给我。
再三确认后,我终于说服自己去相信他不是肖尘的事实,一时从惊愕惊喜瞬间滑落到极度失望。
他确实不可能是肖尘。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我向他道歉,全身感觉软绵绵的,整个人有气无力。
“没事的。”说完他向我轻轻鞠躬就走开了。
那杯咖啡我一口也没喝,拎起包包就走出了咖啡店。可还是没忍住,站在咖啡店的门口透过那面透明的玻璃门,呆呆望着咖啡厅,眼睛一直盯在那个叫范亦生的身上。
看着他帮客人点餐收钱、端咖啡、送咖啡,走路的样子甚至是脸上的笑容都和肖尘一模一样,可他偏偏不是他,肖尘的左脸上有一颗痣,他没有。
-2-
也许是好奇昨日那杯等了30分钟最后却一口没尝到的咖啡的味道,也许是为了再看看那个长得像肖尘的范亦生,第二天下班后我又像昨天一样穿过马路来到那家咖啡店。
店里的客人比昨天多了三分之二左右。我点了杯和昨天一样的咖啡,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
30分钟后,范亦生又端着盘子给我送来了咖啡,他显然不记得我了,我和他说了句你好,他也礼貌性地点头微笑着问我还有什么需要吗?
我摇摇头,他又微微向我鞠躬,走开了。
这家店的服务员看来都是训练有素,每个服务员脸上都是挂着笑容,上完饮品后都会微微鞠躬后再离开。
我尝了口咖啡,结果有点失望,和平常喝的咖啡并无二致。
喝了三口后我就再也没有想喝下去的兴致了,开始像昨天站在门外偷偷窥视范亦生一样目光又是紧紧跟随他的身影。
他的脸,他的一举一动都和肖尘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又坐了半个小时,才起身离开。
回到公司又加班了两个小时后点了外卖吃完便回家了。
可那一晚,范亦生却一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甚至那天晚上他竟出现在我梦里。
我梦见我凌晨五点左右穿上了一身运动服,沿着马路一直慢跑到我家附近的那个公园。在公园里沿着小路慢跑。
突然看到了一个很像肖尘的背影跑在我前面,我紧跟着追了上去,喊了句肖尘,对方没什么反应,继续朝前跑,我又加快了速度,在快追上他时大声喊了句肖尘,那个背影转过头来,停下后看了气喘吁吁的我,说:“小姐我不是肖尘,我叫范亦生。”
他微笑地看着我,原来我又认错人了,他不是肖尘,他是范亦生。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醒来时发现外面的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打开床头灯的一瞬眼睛被突如其来的明亮晃得睁不开眼,等了好一会儿慢慢适应了光线后才慢慢睁开。
4点45分。
那时我已经睡意全无,起身洗漱后想着要不就去晨跑吧,现在上班又太早。
于是我穿了身运动服做了几个拉伸动作就出门了。
天空还是有点昏暗,但已经明显看得到光线正在努力想挣脱那层厚厚的云出来。
不知不觉我跑到了我家附近的那个公园,竟真的在那里遇见了范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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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梦里的情景不同的是,我一进入到那个公园就撞见了把脚抬放在台阶上的范亦生。
他正在绑鞋带,也穿了身运动服,和梦里的穿着似乎一模一样。
我也不再见着他就喊肖尘,我走到他身边,和他打了声招呼:“范亦生,没想到在这遇见你?”
他记不清我是谁,直到我把那天在咖啡厅认错他的事三言两语讲了一遍,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微笑着问我的名字。
“林笛。双木林,笛子的笛。”
我们闲聊了一会,我才知道他就住在马路对面的那个小区。我说怎么从没见过你,他说他才搬来一个星期,那天遇见我时是他第一天到那家咖啡厅工作。
“真巧,我那天也是第一次去到那家咖啡厅。”我心里竟生出有点像是不谋而合的惊喜,似乎我们两个人的相遇像偶然也像是注定。
“你经常来这晨跑吗?”他问我。
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我会醒来后出来跑步其实完全是因为那个梦。身上的这套运动服买了好一阵了,我一次也没穿过,要不是那个梦,估计它会一直躺在我的衣柜里。
我摇摇头:“没有,很早就醒了,又不知道干什么,所以就来跑步了。”
“多锻炼对身体好,除非天气不好,我每天都会早起一个小时晨跑。”
他这点倒不像肖尘,肖尘的作息是白天黑夜颠倒,白天睡觉,晚上上班,他一般会在傍晚6点的时候去跑步,回来冲个澡就去上班。
我和范亦生就绕着公园跑到天边吐白,阳光穿过云层落在树上,星星点点的树影斑驳沿着我们跑的小道洒满了一地。
全身都沁出细密的汗,停下来时一股燥热像从脚底一路直冲到头顶,散发到每个细胞。
我小踹着气,范亦生却一点不适也没有,他转过身对我说:“看来你缺少锻炼,以后可要经常跑一跑啊。”
我尴尬地点点头,和他一起走了回去。
经过一个红绿灯路口,我们就得分道扬镳了 。他直走,而我得穿过马路。我们在那个路口告别,我站在那等红灯,他边走边擦汗往住的那个小区走去。
等到绿灯亮时,我才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远远地看到他走在我前面。我走得很慢,也怕被他发现。
我看到他在那个小区门口和一个五十上下的阿姨打招呼,很亲昵地摸了摸旁边那个小女孩的头,还趴在保安亭的窗口和里面的保安闲聊了一会才进去。
原来他真的是住在这里。
确认他住在那里后我松了口气,他是个真真实实存在的人,只不过长得和肖尘很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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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是肖尘总会出现在我梦里,自从范亦生出现后,我梦到的却总是他。
上班走神发呆时,脑子里也总会出现范亦生的样子,总会想起他戴着他们咖啡店的围裙,端着盘子朝我微笑。
一想到那个画面,我嘴角竟也不知不觉地上扬。
于是我再次去到了那家咖啡店,这次我点了范亦生给我推荐的一款咖啡,他说来这的女生都很喜欢。
我看他站在柜台一手拿着菜单,一手在上面指指点点,时不时抬起头与我眼神交接,看我的反应,脸颊觉得有点滚烫,心跳在他每次看我的时候都会加快几拍。
我想我是喜欢上他了。
那天不用加班,我在他们店里坐到7点,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走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我要回去了,再见啦。”
没想到范亦生竟然说:“我和你一起回去,今晚有个同事和我换班了。”说着就把围裙从身上褪去:“等我一分钟。”
我有点慌乱,看见他时总会心跳加速,要是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我想我会紧张到一句话也说不出。于是赶紧找了个借口:“其实我还不打算回家呢,我要去商场买点日用品。”
他正在折围裙的手突然停下来,抬头冲我暖暖一笑:“真巧,我也要去买些日用品,纸巾和洗发水快用完了。”
其实在我说出那个借口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还是想多看他一眼的,没想到他竟然也要一起去,这让我多少有了几分意外的惊喜。
可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我却很不自在,并没有像那次晨跑后和他一起走那样轻松,心境不一样了,这次他是作为一个我偷偷喜欢的人和我一起走,我紧张到手心冒汗。
但范亦生是个很绅士的人,他似乎看出我的局促不安,在路上一个劲地讲笑话给我听。
到超市买完东西回去,他也主动接过我的袋子,说:“苦力活得由男生来做。”看他两只手提着两个袋子,我突然心头一暖,像开出了一朵蔷薇花,这种感觉自从肖尘离开我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他像一个小太阳,只要他一出现,所有的阴霾都不见。和煦的光线照到我身上,内心的某个地方立刻生根发芽,开出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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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鼓起勇气向他表白。
那时我们刚好认识了一个星期。路过电影院门口时,外面那张大大的海报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呆呆地望着那张海报,那部电影一年前我就总说等电影放映时要和肖尘一起去看首映。
如今它真的上映了,现在却变成了未能实现的承诺。
有些事情总是以为还有时间可以以后慢慢去做,可却从没想过生活不会按你想的模样进行。
于是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打算邀请范亦生一起去看,看完电影再向他表白。
我踱步到咖啡厅,趁他不忙的时候塞给他一张电影票,说:“周末一起去看电影,一定要赴约哦 。”说完我撒腿就跑,因为假如他拒绝我,我也不至于尴尬。
范亦生在星期六那天早早就在电影院门口等我了,这让我有点吃惊也感到不好意思。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没迟到吧?!”
“没有,是我早到了,不想让你久等。”听他说这句话时,我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总感觉我和他之间漂浮着一层暧昧的气味。
走进电影院时,他竟牵起了我的手,他掌心的温热传到我手里时,我的肌肉似乎痉挛了一下,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只用余光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嘴角上扬,他在笑。
而与此同时,我的心突然惊了一下,我看到了他左脸上有一颗痣,位置和肖尘脸上的一模一样,当我想再次确认时,我们已经走进了房间,光线昏暗使我无法再辨认一次。
我努力想看清他左脸上有没有一颗痣,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太黑看不清。也许是我看走眼了,况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已经确认过他左脸没有痣。
我们全程都是各自静静地看着电影,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我们才开始讨论剧情演员,我发现我们的有些看法竟出奇地一致。
就在我想向他说明我的心意的时候,他却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对我说:“我有点事情要去处理,就不陪你一起回去了。”
我点点头。
他帮我拦了辆出租车,看着我上车离开,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说:“那么,再见啦。”
等到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才猛地想起忘记看他左脸上是否有颗痣了。
明天再去找他,我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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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刚想出公司门,就被小西拦住了:“林笛,你去哪?今晚我也要加班,我们一起去吃点什么吧?”
“要喝咖啡吗?马路对面那家新开的咖啡厅也有蛋糕可以吃。”
小西一脸疑惑:“新开的?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说过?”
“一个多星期吧,我带你去。”说完我就带着小西穿过马路。
可奇怪的是,那天我们找了快一个小时,也没找到那家咖啡厅。
我不信,明明我还在那里遇见了范亦生,怎么那么一座实实在在的咖啡厅突然不见了。
可第二天第三天我自己一个人去的时候,也还是没发现那家咖啡厅。
我去范亦生那个小区问,保安说没那个人。我看了看手机的通话记录,联系人备注确实有范亦生,我打了个电话过去,结果是空号。
我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个梦,也许睡醒就好了,所以我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后那些和范亦生经历过的事情却依旧历历在目。
我告诉自己就当是做了一场很真实的梦吧。
路过那家电影院的时候,那张大大的海报还在原地,我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钱包里面搜出了一张电影票,时间是上个星期六。
也许那个人真的是肖尘,也是范亦生。
回家后我就把房间里有关肖尘的照片,一切物品通通收起来,放到一个纸箱里,等我收拾完,躺在沙发上休息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肖尘的妹妹打来的:“姐,我明天去你家找你,再一起去看我哥。”
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明天刚好是肖尘离开整整一周年的日子。
第二天站在肖尘的墓前,看着他帅气的脸,他脸上的笑容仍然那么熟悉,熟悉到我一闭眼,仿佛就看到他站在我面前。
那天早上他打开门,又转过头大声对我说:"今天是大晴天!"他冲着我笑,笑起来还像个大男孩。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对我笑。等到晚上我再次见到他时,他的鼻子里插满了管子,我只能隔着玻璃墙看他,他靠着呼吸机勉强又活了8个小时。
和他曾经的那些回忆,在这一年里,总会在晚上夜深人静时又悄悄浮现。
我记得我总嫌弃他左脸上的痣像颗老鼠屎,他却偏偏说:"那分明是美人痣。"却又心虚地拿着镜子左看又看,小声地喃喃道:"它那么碍你眼,那等我哪天有空再去点掉。"
我记得我时常抱怨他工作总是黑白颠倒,扑到他怀里撒娇地说:"你真的不考虑换个工作嘛?"他想了想,一脸正气地说:"那必须换呀,女朋友下的指令我哪敢违抗。是吧?是吧?"说着说着使坏地开始挠我痒痒,机智地躲避掉我的问题。
我记得我曾对他说过,等以后有能力了,开个咖啡馆,然后如果客人愿意花时间给我讲他们的故事,那他们到店的消费就免费。他那时还嘲笑说:"那你这家店迟早得倒闭。"我赌气地说:"那我要拖你下水,等有那么一天,我当店主,你来当服务员。""不不不,跟着这么个老板,我可就连自己也养不起咯,还怎么养你?"
......
我想我记得的这些,肖尘应该也会和我一样记得的。
闭眼时,在一团漆黑中,总能看到那张对我笑的脸,当我想伸手摸摸那张帅气的脸时,听到肖尘的妹妹喊了我一声:"姐。"
我这才张开眼,她向我递来了一张纸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