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条消息

长河那天正开会时，收到一个信息，手机屏幕顶上的提示灯忽明忽暗地提示着。长河属于手机瘾重度患者，他心里痒痒，那怕是无关的广告骚扰信息也无所谓，他平时无意识或者有意识，频繁抓起手机瞅两眼。

可他看到对面的几个领导，一个个严肃认真，好像努力再思考重大问题。有领导手机在会议室的长桌上放着，有的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总之此时没有见有那个领导有翻看手机的行为。他又快速扫射了一下周围的同事，好像也没有见谁在翻动手机。

于是他忍了忍，他决定临时管控一下自己，暂时做一回手机的主人，就不看手机，再重大的消息这会也不看，十万加急送达的消息也不看，中了十亿彩票的消息也不看。

长河现在也算集团的中层领导，这个中层是相对而言，说白了他只是部门负责人，他上面还有大领导，领导的上面还有领导。宇宙的尽头是啥？不知道呀！

长河所在的集团，那也是不同排列中大企业一百强中的二百强，五百强中的六百强，总之在当地名气也老大，属于省属重点龙头企业。从他们集团走向四面八方的大小首长关键人物那一个手指头数不过来，要加上指关节才行。

长河似听非听，看着领导讲得激情昂扬，长河装模作样在本子上比划着，他也想集中精力，只是精神总是集中不起来。他觉得这么个事，领导总是像吓唬小孩一样，把重要性已经上升到无可附加的地步，谁不重视，那简直就是听不懂人话，不识抬举，没有组织纪律性，是……

长河是思绪开始飘散，只有心里想事情，才能显得专注的样子，要不然坐着难受，他想到了老娘、老爹……

长河这些年回家少，虽说距离父母家，就是黄河壶口瀑布那块，从山西的壶口镇的某点到陕西的壶口乡某点的距离，说远，中间隔着黄河呢，说不远，黄河上面有桥呢，不用划船、不用洑水，只要长河想回去看看父母，骑个自行车就到了。

这几年他基本是一季度回去一次，长河主要觉得还没有达到衣服特别靓、名气特别大的地步。当年那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长河没有霸王的气概，也没有霸王的战绩，不能比，但总觉得还不够富贵。每次到北区父母那里，总觉得走的不够扬眉吐气。加上每次去，父母操劳要给自己做饭吃。再加上，家里的老大，他的老婆总是喊他孝敬岳丈，于是……

会议终于结束了，新的任务分摊下来了，重要性、紧迫性、重大意义都被反复强调了，埋头往前冲就是了。

会议刚结束，长河就条件反射似的伸手拿起手机，但握到手里，却稍有迟疑，可最终还是心里着急惦记地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长河脸带微笑，有一条信息是老皮发来了，长河心里骂道，这个怂！

老皮是长河的狗肉朋友，老皮原名叫东来，是个挺有能耐的人，是兄弟单位的同行，经常有业务交流，没事就混搭在一起。

东来平时看着很有文化的样子，可喝点猫尿（猫尿是东来媳妇对东来喝酒的称赞和表扬，每次东来媳妇骂东来，喝点猫尿你就不正常了，嘴里塞了大蒜了，辣的嘴歪心挠的……）。东来酒量其实不错，就是有点人来疯，容易控制不住自己，喝着喝着就要酒喝。不管喝多少，东来酒风还是比较正的，只是有个小毛病。

既然是小毛病，就说明杀伤力有限，影响范围可控，不会形式影响巨大的历史事件。只是小毛病也是毛病，总是让自己、让别人不爽。

东来酒后这小毛病属于偶发，不知道神经里那根线和哪根线搭上了，然后就开始演出了。这番演出没有彩排，属于即兴的。前些天，几个兄弟找了个由头喝酒，摊子散了后，各自安然回家，东来还给长河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妥妥到家了，一切祥和。结果，没过多久，东来媳妇心燕电话就打来，劈头盖脸把长河训斥了一顿，长河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啥大事。支棱自己媳妇赶紧给东来打电话，就是打不通，一直处于占线中。

东来酒后这偶发的毛病就是给人打电话，给朋友打电话也没啥，就是给女同学打电话也能理解。

可东来酒后倾诉的对象有点别致，电话不自觉就拨给媳妇的爸妈、自己的岳父岳母。给岳父岳母打电话也行，说些赞美的话，表扬老丈人、丈母娘培养了这么优秀的女儿，自己是半夜走了狗屎运，娶了这么好的媳妇，这也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如果一直说这些话，老两口应该偷着高兴，心里乐开花。可能是神经连接不稳定，有时候会出偏差，有时候东来打电话就开始数落媳妇的不是，有时候还痛苦流涕的，说自己多么的委屈，多么的受欺负，让老丈人、丈母娘好好管束一下他们的女子，以后不要胡搅蛮缠不讲理了。

有一天晚上东来出去喝酒，媳妇心燕落个清净，和父母聊了好长时间，全是些琐碎事，进个吃的啥，昨天可弄了个啥，家里他姨家孩子说是处了对象……说孩子、说自己，就像这日子，按天算是一天，按小时算是24小时，那按照分钟可就长了，所以日子里的事情咋能说得完呢。通过这一番深入浅出的聊天，心燕和她的父母也都把彼此最近的情况了解的八九不离十了，都各自满意的结束了这次对话。

东来来到家门口，他努力地控制自己，好像也控制住了，动作平稳，稳稳地打开了门。家里漆黑一片，心燕和孩子都睡着了。他把鞋仍在家里大门的外面（已经丢了好几双新鞋啦！），光着脚一步一步，弯着腰异常的谨慎。搁平时喝酒回来，东来多是重手重脚的，闹腾的心燕和孩子都被吵醒。今天这挺反常的。

心燕和孩子在大卧室，东来悄悄钻进小卧室，关上门，似乎一阵兴奋，便往床上躺，手机就拨出去了。

心燕父母就心燕一个宝贝女，客观讲，打小的确娇生惯养，脾气不大好，东来也是个牛脾气，这些年不是东风压倒西方，就是西方压倒东风。后来，东来也想明白了，造媳妇的反，那是方向错误，路线错误，思想认识错误，必须要及时改变战略方向，选择躲其锋芒，稀里糊涂，花里胡哨，随其心意等综合策略，方能确保有饭吃，有面子，有地位。

老人大多睡眠都比较浅，东来父母刚迷迷糊糊睡着，电话就响起来。你能想象，黑夜里，突然一声炸响。老人的手机铃声，黑夜里能穿越楼板，传到二里外的大广场上去。

东来岳父慌慌张张地接起电话。

喂！爸是我，东来。哦，东来呀！

爸，没事，没事，就是打个电话，你两都好着呢嘛！哦，好着呢，我也好着呢，我和心燕、娃，我们都好着呢。

东来，你没啥事？挺晚的了，早点休息啊！好的，爸！我没啥事，真没啥事，没事……

那我挂了啊！岳父说。东来说，爸你挂，我没事，真没事，没事，没事，你挂，你挂……

岳母在旁边悄声说道，哎，跟你一样，你这女婿老毛病又犯了，你挂掉，隔两分钟又拨过来了。

岳父说，咋啦，心燕可是欺负你咧！岳母在旁边瞪着眼睛，胡说，咋个我女子可欺负人家了，夫妻么，谁欺负谁。岳父心想，我咋感觉这会你就在欺负我呢。

哎呀！爸呀！不对，爸，我应该叫你岳父大人，哎呀呀！你咋个养的姑娘，不公平的很。

岳母一把抢过电话，东来，是不是又喝酒了，酒后话理不来，早早睡去，明个还要上班呢。哦，娘娘，不对，丈母娘，不对，岳母，前两天心燕给你们买的衣服穿上美气不？东来，衣服好的很，穿出去人都夸呢。好，好好，穿上好就行。咋啦，东来，心燕买衣服没和你商量？还是衣服的价钱不太合适？丈母娘小心地问。

岳母，我就不是在乎钱的人，不在乎，绝对不在乎，我在乎公平正义，要公平正义。好娃哩，过日子要啥公平正义。岳父再旁边喊。东来说，我就翻不过去，我这跑你两的次数，比回我家多多多多了，你两说说，就这两天买的衣服……

老两口心悬的，这衣服可咋咧？东来继续说，心燕孝顺，给你两买时，给我爸妈也买了。岳母赶紧插话道，那就好，那就好。东来说，好也好，就是，有差距，有差距……

岳母一听明白了，电话一扔，心里烦闷。岳父只好接起电话，劝慰到，不是心燕心偏，不是她不公平，我俩你知道，不是爱显摆。你父母，人家平时爱锻炼，还务弄了几分田地，心燕肯定是想着，穿上朴素清爽，老人也喜欢，也好打理，不想我们，就是图个光鲜……岳父都不知道自己该咋说了。只好说，都一样，都一样，过去了就好了，过去了就好了，没有偏心。

东来电话打完，心里似乎气也顺了，呼呼去睡了。

心燕站在门口，牙咬得，那个恨呀！

后来这事，都成了东来家族的传统乐子了。每次东来酒醒后就给媳妇道歉，说下不为例。只是一次次的破例，媳妇就骂他没皮没脸，时间长了，大家就喊东来外号老皮。媳妇骂归骂，但是东来该喝的酒一场也没有耽搁，东来也知道媳妇也就是嘴上功夫，喝酒这事上又没有惊天动地跟他发生过核战争。

东来的消息很简单，就一句：哥们，你的诞辰快到了，兄弟们可都记着呢，挤出时间，或者挪移诞辰时间，兄弟们总要喝一场。

长河、东来几个要好的朋友约定，兄弟们的生日每人每隔两年，按月排开，必须聚一下，兄弟们一起过个生日。

随着年龄增长，也是经历了不少令人唏嘘的事情，走着走着就散了，人就没了。这几年，每年都要去几次殡仪馆，送别老者、故友，总是有许多的感慨，人生有那么多无奈，匆匆走了，走的那么地遗憾和可惜。

后来东来提议，以后生日，咱们兄弟一起聚一下，有生之年，还是要想办法乐呵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