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在我出生以来,我的大半时间都在医院里,我有第一次记忆时,就是在医院里,那白色的大褂包裹着各种人类,以至于让我很长时间都以为世界上的人都是穿着白色的衣服的人。
直到某一天,那天阳光灿烂,光照得大街明晃晃的,我走出医院,我才发现这个世界和我心里以为的那个世界天壤之别,街上各处的喧闹,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的人,哦,天哪?他们不都是应该穿着白大褂吗?不是应该像医院里的人一样吗?这个意外让我感到恐慌。太可怕了。我还得在这个世界生存,衣服的颜色不是单一的白色。太复杂了。为此我低落了很久,我问医生,你为什么不穿别的颜色的衣服啊,医生只是说白色代表了干净,是啊,街上的穿着别的颜色的人都遮掩了肮脏。起码这里是干净的,是透明的。
生病的我每天都看到冰冷的不带生命气息的钢铁针头,刺透我的血肉,向我的血管里灌入冰冷的液体,他们说是为了我的健康,然而我的身体自从我出生开始总是不是很舒服,针管扎入手背的疼痛在我八岁的时候就已经麻木了,准确地说我也分不清是护士的技术高明还是我的身体已适用这种疼痛。每次,我漠视着这种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看着针头慢慢刺入血管,像是看着别人扎针一样。
我在这里最近的接触了悲伤和死亡,每一个在病床上的人都靠近死亡,看过了许许多多的人从病床上转移到太平间再转移到火葬场。这使我冷冷发颤,使我冷汗满背,使我对未来渺茫。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先知道的一件事儿竟然是我是如何如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个过程每次都由不同年龄段的人演绎,青年甚至比我还小的小孩。印象像悲哀的河流一次次在我的心头流淌,结果是,我深刻地记住了人在意识消失之后,活着的人为他办的最后一件事,我很害怕,甚至每一次这种事件之后,我都会整夜整夜的失眠,我很恐惧有一天白布下笼罩着严严实实的是我,是我身在火葬场里肉体被熔炼成炊烟,剩下烧不断的骨骼存放在准备好的小盒里,深埋于地下,一想到自己将在小盒里度过剩下的全部时间,我就慌张起来,甚至忘了呼吸,直到脸涨得通红,身体的自我保护才提醒我再不呼吸就真挂掉了。
我在恐惧和病痛中过了一天又一天,我感到身体的渐渐虚无,渐渐感觉到支配这具身体越来越困难,越来越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我觉得我已经接近死亡了,死神已经像我招手了,这时的我竟然不那么恐惧死亡了,甚至慢慢变得坦然,哎,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人的感觉,情绪竟然不按照真正的现实来走,这时候不应该害怕吗?不应该担心自己的生命吗?可是我心里像平静的海面一样,不起一丝波澜,一滩死水一般,我望着天花板上慢速旋转的风扇,好像下一秒它就会停息,像我一样。
我在最接近死亡的地方看着死亡,甚至我也马上要去赴死亡那场盛宴。我微笑着,心里不快乐,不悲伤。我深切地看到死亡那件小事。我有时候甚至有一种错觉,像是我已经在火葬场里那巨大的熔炉里了。
还好,医院的努力让我告别了死亡,我像普通孩子一样吃饭,上学。告别了那个只有单一白色的世界,来到了这个让我眼花缭乱的纷纷世界。阳光刺眼,照射出五彩缤纷。
现在,每当我路过医院门前,我总是排斥它,尽管我在那里面待过很长时间。但我越熟悉,越排斥它。每天这里都会有悲伤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