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烂漫的童年藏着每个人不同的秘密和回忆,我们不时去触碰它,就像一本私人的相册,陈旧的画面在眼前一篇接着一篇,收回想合上它的手,来擦干眼角的泪。我却破天荒的妄图打开重回童年的隧道,因为那里存放的不仅仅是自己的那些年,还有老朋友。
童年我最钟情莫过于研究植物,那时候四周没有什么猫猫狗狗的动物,也只有邻居老伯家的花花草草能引起我的兴趣。家中当时还住的是个不到30平方的小房子,破旧而又简陋,大概是上一辈留下来的自信之作,每一块地砖还铺的格外整齐。小院子里藏着一棵石榴树,它太矮了,被平房高高的围墙挡住,枝桠出不去,也没人关注,这里就被我占为自己的领地,而它就像我的封臣,我们很像,都没什么人在意。第一次发现它大概是我二年级的时候,那时候8岁,没见过手机更没上过网,玩的简单想的也很简单,奇怪这树怎么这么小,奇怪它为什么躲在角落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树干,通常我对街上的白桦处于一种敬畏的状态,它们直挺的竖立在那里,高傲又严峻,面前的这棵却似弯着腰的老者,树干上写满沧桑,被高高的院墙所围困,像极了受伤的老兵,在敌人的包围下颤颤巍巍。于是第二天我便决定和它成为朋友,不为什么,我不想看它孤独,我拉着父亲跑过来说着自己的新伙伴,父亲告诉我它是一棵石榴树,那是我第一次拿笔认真的记下这些知识。认识它的第三天,它有了一个名字——小六——来自对语文无知的我。
又过了数日,在父亲的帮助下,我给小六树枝上挂上一个木牌,属于它自己的标识,那上面刻着它的名字。小六似乎知道这个消息,在风的引导下抖动着树叶,它在高兴的舞蹈还是激动的颤抖呢。每日放学,我匆忙结束我的学校功课便跑来它的身旁,它生长在一个荒废的院子里,原来的主人也许是无心之举才造就了它。四周都是绿油油滑腻腻的铺满青苔的石砖,砖缝的土早已经松动,上面的裂纹也显而易见。这种地方最适合研究小动物,潮湿的环境里,昆虫是最喜爱的,不过现在到多了我这个大动物。大概放学之后到六点晚饭之前我都在这片小天地中,在小六身旁爬上爬下,我不想让他孤独,不想它没有朋友的老去。这种小小的童真最后也不被大人理解,母亲非常反对我去那种地方,因为鞋底的湿泥实在脏到让人头疼,我用乞求的眼神望着父亲,但他也在母亲的威严之下顺从了,并警告我以后不要再去跟一棵树玩,会被邻居看笑话。于是沮丧充斥了接下来整个有父亲接我回家的星期。
对于刚刚走出失业的家庭来说,顶梁柱重任被唯一有工作的母亲扛了起来,她渴望着我能够出人头地,还经常用小六做比喻,说就是因为它太矮了,原来的人家才不要它的。这个说法对我不得不说很有冲击力,我抵抗不住,也不敢开口说一句话。母亲似乎认为这个说法很有说服力,接下来又一个星期在重复着,我也只有在周末的晚饭过后假借去邻居家蹭电读书的借口跟小六会上一面。再次见面时,我眼中的它更加苍老了,按照父亲的说法,这个时间是要开满了石榴花的,父亲在这方面的认识我也绝对信服,可小六依然蜷缩在那个角落,阴暗潮湿,没有一丝百花争艳的风采。我抚摸着树干,感受着它的一举一动,我能听见它对于世间的不满,它所承受的寂寞,我不想让它孤独。也许在外人看来一个跟树交流的孩子很难理解甚至很可怕,可我不能放弃,这是对小六的拯救,也是对我自己的拯救。由于家庭的原因学校的同学认为我只是个没出息的穷小子,穿着用父亲衣服改尺的上衣,裤子也不知被母亲的双手搓揉了多少遍,他们用别样的眼光看待我,我没有朋友,我不敢跟家人说。如此脆弱的家庭就靠母亲苦苦维持,每个人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挑断了那跟支撑着所有人的线。这事情母亲大概也或多或少知道,可她就是望子成龙,所以才让我断了跟小六的联系,也编出来那些让我死心的话。
又一次就业失败的父亲回到了家中,他坐在唯一的木椅上,身体像失去重心一般扶着桌子。母亲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这是第几次也记不清了,她轻轻的抱住父亲,吻着他的额头,说着没关系。这就是母亲的全部,他和我,母亲不能失去任何一个,我们是她自信的来源。不知何时,父亲抓住母亲的手,眼泪也慢慢流下,嘴中的对不起也不知道诉说了几次,全家人就这样在昏黄的灯光中抱着,哭着。隔天父亲像往常一样大早就出了门,母亲睡醒时,父亲也出去一大会儿了,她像是故意等着父亲出门才醒的。确认父亲出门后,母亲把我叫到身边,从那条搓的掉色的围裙中摸出皱巴巴的几元钱,让我去种花的邻居老伯买来对植物有益的肥料和水壶。她让我照顾那棵小石榴树,把它养壮养高,开花结果,让我告诉父亲再难的窘境都可以度过,她知道父亲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可能快要顶不住了。可是,她不想让他感觉是自己一个人在奋斗,她不想让他孤独。
拿着那被攥的褶皱的钱,我按照母亲的意愿,买齐备工具,对小六进行着悉心照料。父亲像是看开了什么,对于自己也没有往常那么苛刻,有时候跟我一起开心,笑起来像个孩子。没过几个星期父亲找到了一份理想的工作,而母亲的生意越来越是兴隆,这段时间经济复苏,家中的日子也渐渐有了好转。小六有了新的朋友,那是我隔壁班级同学,我带他来看这棵我每日照顾的石榴树,小六也很开心的摇动着树枝,定格住那一刻,也许未来都不比今日如此愉悦。时间一点点流逝,小六的树干也不见变化,不开花也不结果,像一棵死树,盘踞着潮湿的一亩三分地,无声无息,有好几次我都要以为它早就是棵枯树了。我静静的守护着它,等待它开花那一天的到来,我一定是第一个看着它开花的人,那时候的我想法很独特也很简单。那一天母亲锁上了家中的门,搬新家了,住楼房了,邻居投来羡慕的眼光,我朝着石榴树的方向一步三回头,母亲拉着我,我没有哭闹,只是眼中含着泪。来接我们的父亲看着眼睛通红的我,似明白了我的心意,跟母亲私语了几句,拽住我的手跑向了那个留下我痕迹最多的小院,奔向那棵虚弱的石榴树。父亲找来了他的泥瓦匠朋友,拆院墙的工作持续了一个下午,父亲大汗淋漓的站在那里,点起了一根烟,这是在找工作时留下的习惯。我不知道小六和我做错了什么,眼神惊慌失措,可是嘴上又不敢言语,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别怕,我把小六的监狱打开了,我不想让它孤独,也不想让你孤独。”那一刻,我的心墙也被这一锤敲得土崩瓦解。
日子还算过得平淡,家中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拮据过日子的好习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外面那棵石榴树不是当年那棵荒颓的石榴树了。新家搬的格外遥远,四周高楼林立,完全另外一番景貌,自信的建筑师把地砖换成了水泥地,把红砖刷成了石灰墙,他们认为这样有着更舒适的生活,忙于学业的我以为学生时代就这样安定度过。可时代总会给安宁增添些它独到的“乐趣”。
那天是中秋节,嫦娥奔月的日子,新闻联播正在报道嫦娥一号伟大的升空计划,门外还时不时可以听见一两串鞭炮噼啪作响,团圆的日子。父亲在下午接到一个电话后出去,整个下午不知去向。晚上父亲提着一个篮子,我和母亲好奇地望着他,叫他过来吃饭。父亲的脸上此时好像被什么覆盖住,把篮子放在我们面前“老房子拆迁,这是下午我从拆迁队那里抢过来的。”篮子里放满了青涩的石榴,父亲说这是小六第一次结果也是最后一次,拆迁队已经把它挪走了。我抱住篮子泣不成声。
这个中秋,它不想让我孤独。
by cow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