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C市的第一天,清冷,冬末了还夹着小雨。
温度很低,天却明朗得狠,灯红酒绿把人的影子扯得七零八落。也年末了,那些喝酒的人举杯碰撞的力气使得格外大,还有人央求复合的哭诉,还有那些嬉笑怒骂,我心里只是淡淡觉察一下,这肯定是酒精作祟,今日才开了往日不敢开的口。
身上的青墨色大衣,这是我近来可以穿出门的最得体的衣服,行人来去神色都很是匆忙,黑色的高跟鞋砸在瓷石板上咯噔作响,往日我最怕这种石板,总是隐隐透着一种紧张,每一步都很是小心。
刚下公车,约莫五六步远处站着个校服妹妹,看上去宽宽大大松松垮垮。她瘦极了,简直一口粗大些的呼吸就能将她吹跑。她转头看向我,似乎是蓄谋已久。
“姐姐,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么?”
这丫头倒是乖巧,喊了我声姐姐,我便鬼使神差将手机给了她。
她背过我拨起电话,声音糯糯的但是并不娇滴滴,听起来是个颇有些个性的姑娘。
趁她通话之际,我四处观望了一圈,发现自己似乎下错了站,寻了个陌生的地方,又遇上个陌生的女孩儿,毕竟刚刚才丢了行李,若是手机也离了身大概是要流落街头了。
心里不觉一惊,这年头要借手机的际遇怕是不多了,我摸了摸口袋,只余几个钢镚叮当作响,眼睛总是不自顾地瞅她几眼,又不好意思让她看出我这窘迫的小器。
她用过电话,把手机完好无损地交还给我,还提议送我一程,这时我才看清楚她的模样。细长的杏眼,巴掌脸附着丁点婴儿肥,深棕软细的头发披肩散落。
年轻真好啊,似乎从她脸上看到了过往我也曾有过的青涩,夜色下她的眸子异样深邃,一眨就露出好多星光来。
我们沿着街边的路灯柱走,影子一前一后一长一段,偶尔交叠在一起。冬夜的风冷静极了,吹得身子直发颤,呵出的雾气在空气中有种浪漫的迷蒙感。我的衣服有些单薄,于是便紧了紧衣服,深吸一口气,继续若无其事地走。
“姐姐,你人真好!”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我又惊又诧异,脸上写满了疑问。
“因为很少有人会借给我手机。”
“他们应该是怕我不还吧,要是我,应该也不会借。”女孩儿补充道。
这种交流体验简直太奇妙了,我竟想不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能一眼看穿我这世故了很多年的心思。
后来听她讲,她经常在这路上寻人借手机,时男时女,时老时幼,但无论哪个年纪也总有人不愿意出手相助。她本以为我也会拒绝,兴许是多看了一眼,又或许是因为她喊了一声姐姐,我总觉得这个姑娘好生奇怪,似乎藏着浑身的秘密一般。
“你不带手机吗?”
“我只是在做一个实验,测试一下举手之劳的难易程度。”
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也许根本不会相信这是个十来岁的女孩所说的话。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正的物件,举给我看她又成功得到了一组案例数据。
人在幼年时也曾经富有创造力,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敢为人先的执行,可是站在现下回望过往,那些热烈和一腔孤勇,似乎统统都消散了。但忽然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刻。
穿过红绿灯的时候,她下意识推了推我的手肘,提醒我注意安全,过半的时候就干脆挽起了我的胳膊,虽当是初次见面,但这种亲密却完全不像是陌生人之间可以默许存在的。
走到小区门口,她邀请我去家里坐坐,本不是个多喜欢登门拜访叨扰的人,便婉言谢绝了。临告别时,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公仔熊送给我。
“这是我今天在电玩城抓到的,希望我的好运可以帮你找回你要的东西。”
她伸出手,仰头看着我,皮肤在昏黄的夜灯下衬得极为好看,她那双眼睛依旧是明亮亮的,像一汪深泉。
我摘下脖子上的围巾作为回礼,她却很快就跑开了,远远地冲我挥手再见。
我突然很庆幸,我下错了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