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东,东陆,蜿蜒岭以北,绵绝的山势屹立着一座千年已建的古关,“望北关”。望北关,望北关,望北关兮剑光寒,胆气呼啸兮长歌然。
在东陆,三岁的孩子也能朗朗上口的儿歌,便是这么一句。
将军挽剑,锋寒啸然。其中的风骨绝然,后人多少能临摹几处。
黄昏的天光在阴沉的云端溢出了几缕,照在地上,像殷红的血。望北关那沉重的城门在风中摇摇摆摆,像是油尽灯枯的迟暮老者。
未亡人半跪在入城大道上,他驻着一柄破碎的军刀,浑身都是血,而在他的身边是一道以血肉堆积的人墙,在几分钟前,他们还能喘气,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温度了,像是几块砌好的冰块。
这都是为了他,将这唯一的一刀,送进“那个敌人”的心脏。
但……
“能伤到我,你尽力了。”站在这片空城唯一的未亡人面前的是——毁灭这座城的人。
他披着一件像是树木枯萎般的灰色斗篷,握着洞穿他的军刀,以毫无感情的语调说。
“你是……谁?”未亡人几近失去意识,但绝大的怒火让他依然保持者清醒。
“虽然不是现在的你能触及的层次,不过,也无妨,想让身边人万劫不复的话你就去寻找‘我们’吧。”那人冷冷笑了声,靠近了未亡人的耳畔,虽然军刀更加深入的插进了他的身体,他说:“毁灭者,万魔殿。”
“还会再见的,因为这秋末的蝉鸣,还会再次响起。”
“再见……就是你的死期!”未亡人低吼,他的瞳孔中仿佛吞吐着烈火。
“你的狂言,我很期待,不过希望下次你能更有长进些。”
那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未亡人的意识也再也抵挡不了那诡谲的蝉鸣,彻底昏厥在地上。
三个小时后,当瀚州最威猛的上将军,也是被上任皇帝封为“舞阳侯”的柱国重臣,李买笑第一次踏入城门的时候,他被空气中那浓厚的血气镇住了。
许多年前的那一幕再次重演,那是数十年前的清晨,匈人大军连攻斩鬼关七天七夜,待到第八日晨李买笑带着大军姗姗来迟的时候,他打开城门第一眼看见的是那具消逝在晨气中的生命。
白发苍苍,垂垂老已,英雄气概却未减分毫。
那日,舞阳侯失去了世上仅有的能懂他的老师和朋友,他再无心政事,每日只是豪饮。
而今天,在城门顿开的时刻,唯半的活人一如已逝的亡者,他驻着一柄破碎的刀,紧紧的握着手中另一柄墨青近黑的诡异长刀,竭尽最后的体力释放着一点点残余能力,刀锋低鸣,像是受伤的野兽。
而他则怒目狰狞,手臂青筋爆起,好像在刺杀什么恐怖的怪物般竭尽全力。
他的身前是部下堆积的人墙,他们的尸身上残留着某种令人恐惧的特质。血液被抽干的枯萎感,像是旱荒过后的庄稼,生命凋零,毫无生机。
在他的身后,更多这样枯萎的人骨成片成片的堆积,不由得令人刺寒。
但,即使面对这样恐怖得不像是人间的东西,那骄傲的军团没有一个人退却他们的战场,所有人的尸骸上都有着可见的狰狞创伤。
生如夏花,死如秋寂。
七海龙吟的风骨,传承百年而未断绝。
舞阳侯在城门呆站了许久,他看着这个跟老师如此相像的年轻人,老泪纵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一次,我还是来迟了,老师。”
一个月后,这次被封入龙柏宫秘档的战役中幸存的年轻人,被破格授衔,成了史无前例的14岁的年轻少将。
一度成了帝都沧海内各种势力和当权派的焦点。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这个年轻人有着何等强大的氏族,才能在如此的年纪坐上这样的尊位。
当然,更多的人,已经开始从各方面收集这位军中新贵的喜好。准备好好笼络。
这便是“权力之柄”的帝都,在这里权力者至上。不仅如此,就算在这帝都之外,神州之土,又有多少人不渴望着那统驭天下的帝权?
但,荣耀背后的殇歌却无人问津,发生在这个少年身上的一切悲痛,亦无人关心。
还有那些无名公墓中的慰灵碑。寒彻骨髓的薄凉。
雨中,十里乌江畔,无名深山。
云积的很厚很黑,充斥着压抑的灰色,漫天的滂沱大雨中,穿着军服的中年男人撑着一柄黑色的伞,眉目如星,面无表情。自沧海而来。
“有什么意义呢?我现在有些疑惑了。”男人蹲下来触摸着某块碑石。
“你没法不痛苦,但我麻木了。”男人的背后,银白色的风衣随风飘动,那是一个看不清楚脸的男人,他的声音极富磁性。
“我有时候会对你动杀意……我怕我忍不住。”男人没有回头,但他的眼眸如出鞘的利剑。
“这世界欠我的不少,你们君家没份?”风衣包裹的男人冷冷的笑道。
“哎……”僵持了很久,男人叹了口长气,说不出的悲凉之意像是幽灵般重新抓住了这两个早已经不会痛的男人。
男人起身,杀意的锐芒敛入瞳仁中,墨色的雨水延着黑伞的伞面,哗啦哗啦的垂下。
“虽然是个稍纵即逝的美梦,可毕竟是甜的,由他吧。”男人低声道,向山的更深处走去,在那里有一座碑,他痛了很多年。
“你我谁又何尝不想做梦呢?”银白风衣的男人自嘲笑笑,“可我们谁有资格?”
军服男人停了一下,他的眼睛中再度爆起一股浓郁的杀意,“这,不是你能肆意杀戮的理由!你知道这些人,都有家庭,都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或者等待他们要去负责的对象,你想将自己受的苦,原原本本的还给这个世界,可是,可是……”
他哽咽住了,眼睛里的杀意逐渐的枯萎,那双极具魄力的双眼流露出罕见的疲倦与哀伤。
他不想再说话,他太累了,这片墓地太累了,这里再也承载不了那些多的过溢的悲伤。
他默默的消失在了山间。
十年生死,百年基业,一夜之间衰亡。
对于某些幕后的操盘手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甚至不能够触及命运,而在此之外,更加宏大残酷的变化,碾压着芸芸众生。
未亡人,心已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