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泥土,一半是蝉鸣

图片发自简书App

所谓“安东桥”不过是安福与东郏两块区域交界处的一座小破桥,它不似“安河桥”那般身处偌大的北京,也不是某首民谣的名字广为人知。桥下的蜘蛛网如一片白色幕布,将过往严严实实尘封在其中,桥洞里关着的是无数个爱玩捉迷藏的小朋友。

而我,便是在躲猫猫上达到登峰造极的一个小孩。

我随商务车在村子里兜了大半个小时,熟识的风景及建筑被一把大火燃烧,火舌从我肚子里开始舔舐,迫使我如一头困兽在心里预演了很多遍该如何绽放一个硕大的笑容径直跳到两位老人的怀抱里。

一如我逃出火灾现场,跌进十八年前的村庄。

那年我一岁半,在门外就踮起小脚,昂着头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子,斜乜着等待多时的外公,鼻子哼出一声:“老坏蛋!”接着便叫唤着要洗手手。神态高傲,目中无人的我气得外公直跳脚,一脸不可思议地叫道:“我这是哪里惹到这小家伙啦!”

可等待车门打开,一股风将那大火吹灭。我平淡地下车,轻唤了声“外公”便回到了十八年后的世界。

七月份的炎热是凉席上汗水印出的“大”字,是茅坑中蚊子在屁股上叮出的几个小包,是四五辆卖瓜车在路上来来往往。在与瓜贩的几番讨价还价下我挑中一个脆皮大西瓜,紧紧用两只手箍着,小碎步疾行将瓜奋力运回家中,明暗相间的光在瓜皮上几番跳跃,一不留神跌倒在瓜上,撞得瓜裂成了六七八瓣,它疼得龇牙咧嘴露出鲜红的瓤,而那阳光依然乐滋滋地躺在瓤上求饶翻滚。

风从门口经过,我那被汗黏住的碎发象征性地动一动,树上的蝉在拼命叫那风停下。等到阳光打个回旋照到眼皮上,时间与记忆被蝉鸣拉得静谧而久远。

儿时的我也是这般在不停歇的蝉鸣声中气喘吁吁,挽起的两只麻花辫因为疯玩而散了架,黏在额头的发丝张牙舞爪,头顶蓬起的乱发展示着风的方向。外婆一手将我按在板凳上,一手抽出衣架上的大毛巾,掀起我的衣服就开始擦那汗如瀑布的背,粗糙的毛巾碰到咸湿的汗水倒娇羞了起来。擦完背面便从腰部打个弯转到身前从肚脐眼开始往上爬,我一边在毛巾带过胳肢窝时笑个不停,一边冲路过门口的小伙伴做鬼脸。那时的盛夏像打翻了红牛,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兴致与力气,擦身体的毛巾湿了干,干了又湿。

而今盛夏之间隔了一个光年,小丫头如何用力成长也赶不上外公外婆老去的速度。

外公蹲在墙角边,边吃瓜边用手捡拾着瓜籽,黑溜溜的西瓜孩子在手中闪闪发亮。

“这草怎么拔也拔不完。”拿着瓜籽往田间走去的外婆对着那杂草丛生的小路叹气。

那一带地方曾是我们桥这边小孩子的根据地,在池塘里钓龙虾,藏在干了的小沟里,日日傍晚在小路上奔跑。可随着小路后面的人家搬走,村子里小娃娃进城,小路便再也无人问津,任凭寂寞的杂草疯长。如今再看,却找不到它曾作为一条路的影子了。

阳光在外婆微翘的鼻头一晃而过,细碎的光洒落满身,突然觉得光阴也拦不住她的可爱。

“外婆,你穿这衣真好看。”我痴痴地望着她,突然发现自己这特别的翘鼻子原来是随了她。

她着一件粉色t恤,袖口和衣摆处缠绕着金边,领口的花案延伸开来,足够复古也不失活力。嫩粉色再配上一头苍发,香甜且软嫩。

“这还是你出生前你妈妈给我买的呢。”她揪揪衣摆,笑着露出一口不完整的牙齿,手指抠抠衣服上被火烧出的小洞,怪它坏了这份美好。

看着我下巴蹭蹭冒出的火疙瘩,她便要我随她去买些绿豆。日头稍斜,一公里的路在她快要睡着的步伐下显得格外漫长,双人影在地上时而重叠,等到无限拉长时,一伸胳膊就可以在家中便取回便利店的绿豆袋。

看着我自小卖部冰箱中取出一支冰棍,八十岁的外婆说:“我也要一根。”我有些惊讶,我很少有见老人吃冰棍了。回家的路上她一口将冰棍吃掉半个,汁水顺着棍子流落下来,滴在地上化成了雾。

瞧着她认真舔嘴唇的模样,我开始想象我老时的状态。我也要有一衣柜的粉衣裳,也要蹒跚到小卖部吃冰棍,做这些忘记世俗既定现象的事情,一如儿时般可爱。

“鸾大爷!”刚回家就听到人声在叫嚷。一位身着白衣白裤,戴顶白色西服帽的爷爷从桥那边走过来。

可酒还未斟上,旧还未开始缝补,他打这看了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咱们这些老人家一会没看着,去了都不知道。”他走的时候背影瘦削像那青涩的白衣少年,只不过多了些风骨,少了些敏力。

“去了”这个词,老人们都习以为常,而我也因为他们的存在而习以为常,但每每听到我都要臆想他们会去往的世界和失去他们的世界。

村子里的人在不断减少,老人每每提起消失之人都像拉家常般平淡。

“你说她晚上没事出去逛啥,这不摔了一跤。”提起不久前二外婆的去世,外婆倚在风中对着远方说。

“隔壁那大爷这不坐个自行车,一个急刹车就给去了。”外公扶着桌子慢慢说还好自己不敢坐自行车。

一旦人开始无聊,便越觉疲困,老人们则有事没事都要睡一觉。早饭午饭晚饭后都要睡一觉,人一沾床便悠悠睡过去,安静地躺在蚊帐内像还未睡醒的孩子。睡眠于他们而言是打发时间的良剂,一觉醒来便可以准备做饭吃饭,好似中间大片的时间都不存在。

他们在不断习惯睡眠与离别。好像只要足够习惯,那么等到将来便可以顺其自然。

那天外婆一觉还未醒我便要走了,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坐在床沿边像曾经的我等待母亲归来。

我走时,他俩站在树荫下。等到车发动也不曾挥手告别,可等待车开走很远,那一粉一蓝的身影也未在树下离开。

夕阳燃烧离别多少场,我真希望他们早已习惯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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