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娶怀嬴
这段时间里重耳和他的随臣们也都是捏了一把汗,生怕楚王一时意气把自己给杀了。就算是楚成王已经同意派兵护送他们到秦国,一路上也是战战兢兢,担心中途出现了变故。一直到了秦国,秦军接手之后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在这场博弈当中,不仅仅是重耳和他的随从,就连晋国的命运也是命悬一线。
秦国一心想要废掉晋君子圉,而若要是重耳也在楚国遇害,晋国君位的继承就成了问题。如此,晋国必将会面临被吞并的命运,或者是陷入公族内战的漩涡,从此再也无法翻身,这也是晋献公大刀阔斧清除公族所带来的负面效应首次得到体现。秦楚两国围绕晋国君位的博弈,最终使得重耳能够躲过劫难,最终回国称位,不能不说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历史就是这样,危难和机遇总是并存的,能够死里逃生躲过劫难,对于局内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历练。这种历练终究让重耳变得更加智慧,也让晋国从此步入了一个不同的发展历程。
重耳到达秦国之后,秦穆公为安抚重耳,一下子送给他五个宗室女子,其中就有文嬴和晋君子圉的妻子怀嬴。起初重耳并不知道怀嬴的身份,只是把她当做一般的媵侍。怀嬴捧着洗脸盆伺候重耳洗脸,他洗完之后也不用毛巾擦手,而是直接甩甩手,一不留神把水甩到了怀嬴的身上。怀嬴感觉重耳是在嫌弃她,于是就很生气地说,秦晋两国实力相当,你凭什么看不起我?说完就怒气汹汹地摔门而去。
重耳一看这姑娘脾气这么大,来头一定也不小,怕她回去找秦穆公告状,于是就赶紧脱去上衣,坦胸露背去向秦穆公请罪。秦穆公赶紧过来劝说:“寡人这几闺女当中,最数这个孩子油菜花了。子圉抛弃他之后,寡人本来想给她准备媵侍,把她嫁给公子你的,可是又担心让公子背上恶名。寡人对这件事情很是重视,不敢按照正式的婚礼嫁给你,而是让她做你的媵妾。没想到还是有了疏漏,让公子受辱了,实在是寡人考虑不周。想如何处置这个孩子,就全听公子的了。”
重耳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伺候自己的女子是侄子晋怀公的妻子,就想把她退掉。他的随臣胥臣是一个崇信天命德行的神秘主义者,他以为重耳是担心自己与侄子德行犯冲,就引经据典告诉重耳,“别怕,你和子圉如今就是路人,他舍弃的,你拿来成大事有什么不可以的?”
重耳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心里就是不乐意,就又去找狐偃。狐偃是个坚定的实用主义者,回头反问道:“你都要抢你侄子的国了,娶他的妻子又算的了什么?只要秦国愿意帮助我们,他给什么你接受就行了。”
赵衰在一旁搭话说:“我们有求于人,就要先接受别人的请求。要想让对方满足自己,就要先满足对方。对别人没有恩惠,又怎么好意思干巴巴地让别人帮助自己呢?秦国现在不要钱不要地,扶植你回国即位,唯一的要求是让你把他那个被抛弃的闺女给收了,就这点要求你都不能满足,小心老头子跟你翻脸。”
赵衰的话说出了其中的利害,秦穆公故意把怀嬴送给重耳,其中恐怕就有试探他的意思。如果重耳只是意气用事,不接受他的好意,恐怕这次的生意就又谈不成了。重耳听了赵衰的话猛然抖了一下,原来此事真的是事关重大,由不得他推辞,于是就欣然接受了自己的这个侄媳妇,并正式向秦国下聘礼,大张旗鼓地以正式的婚礼迎娶怀嬴。这一系列的动作让秦穆公很是满意,看来重耳这孩子虽然抠门的习性没怎么改,但终究还是长进了不少啊。
秦国诗友会
重耳接受了怀嬴,诚意就有了,生意也就有了继续做下去的基础,秦穆公于是就设宴款待重耳。重耳很看重这次宴会,就想让舅舅跟着自己一起赴宴。狐偃也算是对于朝堂宴会有着很深的认识,知道这样的宴会不是简单的请客吃饭,而是要有姿态在里面的。
而如果表现姿态,在那个时候是通过唱诗作对的方式来进行的。诗歌通常都是当时广为传唱的曲目,也就是后来被孔子选入诗经的歌曲,其中的含义非常的隐晦,一旦唱错了曲,表错了情,达错了意,后果就会很严重。这就需要对唱的时候有着深厚的诗歌底蕴和敏锐的洞察力,能够精确地从对方所唱的诗歌中提炼出对方所要表达的中心思想,还要迅速地找出合适的诗歌来应对。而这一点,狐偃自知自己不如赵衰,就建议让赵衰随行。
第一天的宴会并没有唱诗作对的程序,只是闲谈。秦穆公在谈到晋国的政事时,对大夫们强调了八荣八耻——哦不,是五耻——的原则,也就是以礼而不终为耻;以中不胜貌为耻;以华而不实为耻;以不度而施为耻;以施而不济为耻。
这席话是在奉劝国内大夫中有异议的人,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扶植重耳为晋君,就不要貌合神离,言行不一。另一方面也是在向重耳传达一个信号,如果我们没有这个实力,就不会揽这桩瓷器活儿,既然要做,就肯定能做成。这五耻的原则,不仅仅是秦国人要遵守,你回国之后也要遵守,可千万不要学你的弟弟,要不然我是会翻脸的哦!
第二天的宴会上就有了唱诗作对的环节,秦穆公首先唱了一首《采菽》曲,这首诗本来是王室公卿对于诸侯朝见天子时盛况的描写,表达了对来朝诸侯的赞颂和仰慕之情。秦穆公自比王室公卿,而把重耳比作朝见天子的诸侯,其中用意不言自明。赵衰就让重耳下堂拜谢,秦穆公也降阶与重耳对拜。赵衰在一旁和道:“秦君以天子之命服命重耳,重耳岂能苟安怠慢,哪里敢不下堂拜谢呢?”
两个人对拜之后,返回坐席,赵衰让重耳唱一曲《黍苗》来回应。这是一首底层的徒役赞颂召公营建谢邑,安定王室的诗歌。在这里唱出来则是来颂扬秦穆公平定西戎,辅佐王室的功劳,很有拍马屁的味道。同时,其中的第一句“芃芃黍苗,阴雨膏之。悠悠南行,召伯劳之”则是表达了一种对于秦穆公帮助重耳归国的殷切期盼。
重耳唱完之后,赵衰和道:“重耳对秦君的仰望之情,就犹如是久旱的禾苗盼望甘霖一般。若是托贵国的福,让重耳这颗小禾苗长成丰收的嘉谷,进入了宗庙,必当感激不尽。秦君能够继承先祖的遗志,东渡黄河,振兴王室的荣耀,也是重耳所热切期望的。”
赵衰简单地概括了《黍苗》这首诗歌中隐含的意思之后,进一步说:“重耳能够受秦君恩赐,享有封国成为晋民之主,一定会对秦君您言听必从的。只要秦君能够放心地任用重耳,四方诸侯还有谁敢不听从您的号令?”
赵衰把扶植重耳归国的事上升到了王道霸业的高度,让秦穆公不由得骄傲了起来。但他还是很谦虚地推辞说:“这是天命要授予公子君位,寡人不敢专天之功。”于是又唱了一首《鸠飞》。
这首诗的信息量很大,一方面表达了自己对晋国内乱兄弟相残,导致重耳流亡多年的经历表示关怀。他作为姐夫,同时秦晋也是伯舅之国,愿意像“螟蛉有子,蜾蠃负之”一样,来照顾重耳和他的国家。
第二重意思是在抒发自己想要荡涤天下的决心,看到王室衰落,天下昏乱,他的内心很是忧虑。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想要称王称霸,只是惦念关注着天下的太平和天子的安危(谁信?)。
重耳唱了一曲《沔水》,也表达了对乱世之中礼崩乐坏危机四伏的担忧,其中的愁苦郁积胸臆,无人诉说。因此愿意与秦穆公一道,或者说是愿意辅助秦穆公一起扫荡天下,还万世太平。
秦穆公一听,你我志趣相同,那还有什么说的,于是唱了一首《六月》。这首诗讲述的是周宣王征伐猃狁的事迹,正在农忙时节,贵族们整顿好军马随时准备出击讨伐戎狄,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战,终于战胜戎狄最后凯旋。
秦穆公唱这首诗的意思就是,天下纷乱不可怕,我已经整顿好军马,随时准备送你回国,这次的行动也一定会成功的。到时候,我带着你,你带着钱,我们一起去装逼——一起辅助王室,安定天下吧!
赵衰一听到这首诗,知道终于落定了,就在一旁和道:“重耳拜谢恩赐!”重耳一听愣了,怎么又拜?但他也不敢含糊,就赶忙公子退到阶下,拜,叩头,秦穆公走下一级台阶辞谢。赵衰说:“秦君用辅助天子匡正诸侯的事命令重耳,重耳岂敢不拜?”
秦穆公对于秦晋两国关系的未来走向也是心怀忐忑的,但是毕竟没有别的选择。看着重耳做事恭恭敬敬,也算是知诗达礼,应该不至于像夷吾那般无赖。也罢,就这么定了吧,于是就商定了日期,秦穆公整顿大军,护送着重耳,直抵王城,进据黄河西岸。重耳盼望了十九年的那个时刻,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