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暴发户的隐私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赵构做了皇帝估计就是这么想的。
徽宗、钦宗两任皇帝以及皇室成员被金人俘虏,做了阶下囚。唯一幸免于难的康王被大臣们推上皇位,来收拾被金国铁骑蹂躏的烂摊子。对于原本没有机会做皇帝的赵构而言是临危受命,也算狠狠地赚了一笔。
赵构虽身为龙种,但因为母亲不受宠,他这个儿子从来就没有被他的皇帝老爹关注过。
赵构前二十年的生活,用有娘疼,没爹爱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赵构这个生在帝王家里的孩子,在其成长过程中,常常看到母亲哀怨的眼神,而父亲在他而言则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赵构渐渐长大,看到被他爹宠爱后妃的孩子们嬉戏于父亲的膝前,享受着天伦之爱,而自己和母亲却长久忍受冷遇,其内心的嫉妒和憋屈一定积攒了不少。
如今,赵构发达了,皇帝宝座从天而降,令他一时半会难以消化。
赵构明白,这笔财富来得容易,也随时有失去的危险,还需要谨慎地守护才行。
宋朝的克星金国听说已然灭国的赵宋王朝死灰复燃了,立即派兵前来镇压。这次领兵的金国主帅是完颜宗弼,就是《岳飞传》中那个被岳家军打得满地找牙的金兀术。
金兀术气势汹汹而来,目标直指宋高宗,发誓要把赵构拉下马,把宋朝彻底消灭。
赵构见金人杀气腾腾而来,自己手里现有的兵将根本不是金人的对手。赵构打不过人家,就赶紧脚底抹油——溜。
赵构在前面逃,金兀术在后面追。从淮北追到淮南,从长江北岸追到长江南岸,从陆地追到海里。
宋高宗惶惶不可终日,金兀术不达目的不罢休。这段历史被后世称为“搜山检海抓赵构”。
赵构做皇帝初期的几年里,南宋的抵抗力量还在成长中,不足以抗衡金国铁骑。金与宋之间的对抗格局还没有形成,金兵打过来,赵构基本只有挨打的份。
这个局面一直持续到韩世忠、岳飞、吴玠等抗金部队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宋军逐渐强大起来之后,赵构才稳住局面,过上了相对安定的生活。
在对宋战争中,金国慢慢地消耗着他们的精锐部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金国最初开疆拓土的那支虎狼之师在长年累月的作战中,其战斗精英死的死,伤的伤,到金兀术攻打南宋的后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这时候的金军中充斥着收编来的汉人士兵或辽国的投降部队。这样的军队既缺乏统一的训练,更缺少本族群的凝聚力,其战斗力已大打折扣。
军事力量的此消彼长让金人认识到,要想消灭国土广阔,人口众多的南宋是不太现实了。既然打不垮,那就坐下来谈谈吧。于是和谈又成为宋、金之间的主旋律。
赵构一夜暴富,颠沛流离躲避金兵的时候,还觉得这个皇帝做得辛苦、没劲,等生活安定下来,享受到做皇帝的种种好处,其暴发户心态慢慢就显露出来。
赵构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皇子的时候,为了博得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赴金营做人质。那时候,他在徽宗的众多儿子中,属于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赵构深知要想改善境遇,不拼命一搏是没有出路的,于是才有了主动请缨的壮举,并因此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等到钦宗再次安排他出使金营的时候,他判断形势已经发生变化,暂缓了行动,才没有陷入金营,也才有发横财做皇帝的机会。
在国破家亡的关头,赵构出面整顿残局,虽然也被大臣呼为万岁,但这个皇帝做得一点都不轻松,且不说金人撵着他东躲西藏好几年,一直没有稳定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期间内部反叛夺权事件差点要了他的命。当然了,叛军没有得逞,最终被平定,但这件事给赵构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宋朝的开国始祖就是造反起家的,自己做了皇帝以后,便担心那些带兵的家伙造自己的反,于是采取种种手段百般提防。赵官家本来对带兵的大臣就不放心,经历了一次将领造反作乱的事件后,赵构对带兵的就更不放心了。
赵构一文不名的时候,为了改善命运,不惜拿着性命赌明天,如今发财了,家里坛坛罐罐,子女玉帛置办了不少,也就开始惜命了。他可不想让手下的那帮兵油子给算计了。
再者,赵构之所以能登基继位,还在于他没有任何竞争对手,是赵官家唯一的选择。即使这样,赵构明白,他自己这个皇位来的不够名正言顺,没有得到他爹或他哥的授权,在法理上是站不住脚的。如果这时候他爹或者他哥任何一个回来,他这个皇帝还能不能做得下去,就需要打个问号了。
金人手里攥着徽、钦二帝两张王牌,等于掐住了赵构的脖子,成为时时压在他心头一块沉重的石头,令他呼吸紧迫,号令天下的时候全无轻松之感。
赵构总担心金人会把两个皇帝放回来。那样的话,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就可能付之东流。如果他把皇位交割给他的皇帝老爹或大哥,那他这些年受了无数苦,遭了无数罪,到头来等于为别人做嫁衣。
如此美妙的皇帝宝座让给别人?赵构的心里呀,有千万个舍不得,放不下,不甘心。
当初,大臣们推举康王做皇帝的口号是恢复失地,报仇雪耻,迎回二帝。等到赵构做稳了皇帝,兵强马壮有能力恢复失地的时候,他却不惜自毁长城,把最能战斗的将领岳飞屈杀,解除了其他抗金将领的职务,放弃长江以北大片的国土。这样做,不过为了讨好金国,告诉金人不要步步紧逼了,更不要把他爹和他哥放回来,我是个听话的“乖宝宝”,我是不惜降低身份,也要求和的,换了别人来做皇帝,未知的因素可就太多了,相信金国也赌不起。
对于赵构而言,只有这样,他做起皇帝来才能安心。于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是一个猥琐的高宗皇帝和缺钙的南宋朝廷。
金人当年灭亡北宋,没兴趣,也没能力统治那么广阔的国土,才想出来扶植傀儡政权,好变相地对汉人进行盘剥,无非不过想从这块丰饶的土地上长久顺利地榨取更多的财富。
赵构只求自保做稳皇帝,即使在战事顺利处于上风的时候,也不对金兵逼迫太甚,对于南宋名将岳飞那“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河山”的豪迈志向,他向来是嘴上说很好,心里不苟同,直到图穷匕见,岳飞以“莫须有”罪名被处死,这个王朝的基本性格也就确定下来,谁也别指望南宋能够再雄起一把了。
要说赵构打了这些年仗,早就打厌了,也打怕了,他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所以心甘情愿向金国称臣纳币,他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咱两国和好吧,别再打了。
赵构如此懦弱退让的做法,让金人分外高兴。金人想,赵构这样做和在中原扶植一个傀儡政权有什么区别?既然赵构甘心臣服,金国自个也没力气再打下去,不如就坡下驴,答应赵构的乞和请求,两家坐下来谈谈吧。
和谈是赵构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但他知道,自己的决定会遭到舆论谴责,为掩人耳目,引导舆论,他给自己找的借口是,他如此做,不过为了安全迎回他的母亲——韦太后,企图用一个“孝”字来堵住天下人之口。
可能吗?公论自在人心。
赵构做了皇帝,知道他们这一支的皇族成员基本上被金人一网打尽,心下凄惶,难免想念亲人,于是发布一道指令,说自己很想念兄弟姐妹等亲人,让官民人等一旦在民间发现自己的兄弟姐妹或皇族成员,就赶紧给护送回来,必有重赏。
刚刚失国时候,赵构颠沛流离,形单影只,前途渺茫,思念亲人,人之常情。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活的稳定和权欲的膨胀,他落魄时候的那种思念就变得淡薄了。他的父、兄在金人手里扣押着,随时可能被金人放回来,是威胁他皇位的定时炸弹,让他不得不有所忌惮。
做稳了皇帝的赵构已经完全不是当年慷慨赴金营做人质时候的心境了,权力已经把他内心残存的那点对骨肉亲情的依恋异化。要说他还有什么惦记着的人,也只有他的生身母亲韦太后了。所以,金、宋和谈的一个重要议题就是要求金国放还韦太后。只要母亲归来,赵构对其他人的死活就不那么上心了。
韦太后被放回来后,向儿子提起他大哥还在金国受苦的情形,还附加了一句,让他想法子把人捞出来。赵构听到母亲这番话,顾左右而言他,并不接这个话茬。
赵构不置可否的态度让对宫廷倾轧再熟悉不过的韦太后立即惊觉,此话不妥。是啊,韦太后想,如果让老大回朝,那可是正牌的大宋皇帝啊,到时候,她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该给让出位置来呢?于是,非常后悔自己不知轻重,说了让儿子为难忌讳的话。
此后,母子俩见面,谨慎地避免谈起敏感话题,尽量不去触碰彼此内心的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