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利
刘利的利,不是顺顺利利的利,是大吉大利的利。
刘利的父母是雀友,人生前二十年吃完上顿没下顿,中间十年搭上拆迁的顺风车,加上房价上涨,一下成了百万巨富。
刘利父母在麻将桌上相识相恋,从麻将桌上互相点炮到共赴床头打炮,用了三天。
然后就有了刘利。
当时牌运正差,经郑重商讨,俩人决定孩子取名刘利。
刘利六岁的时候,已家道中落,父母常年雀坛征战,输的青黄不接,小刘利常饿的面黄肌瘦。
刘利以前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觉得没带来过好运气。
但现在不同,刘利觉得自己要转运了。
凭空得了一万块钱。
只需要点点头,说两句瞎话,一万块轻松到手,何乐不为。
刘利接连请了几个饭局,共消费两千元。
期间父母不晓得从哪里听来消息,电话向他借钱:最近转运了,娃借爹两千,到时还你四千。
刘利虽不屑一顾,还是给他们转过去一千。
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想到赵正阳,一起打工帮自己挺多忙,死得惨,被骂的也惨。
想多了心里发怵,闭眼祈祷:别怪我,就当最后做好事帮我一把。
换个手机,买台电脑,手里就剩不到一千了。
都有了,满足了,刘利看着新电脑,忽然不想打开了。
网吧包夜走起。
两天三夜泡网吧,昏天暗地。
出来的时候,刘利觉得有点飘,眼袋沉重,五脏六腑泛起一股消化不良的酒精味在口腔弥漫。
朝阳初起,挂在光秃秃的树杈上,空气清冽,刘利漫无目的,忽然想去看看赵正阳。
骑自行车到地点,咖啡馆卷帘门落着,四四方方白纸上书大大的“出租”两个字。
不知为什么,刘利突然有点想哭,有点后悔。
迎面跑来一群体院学生,口号嘹亮,生机蓬勃。而刘利站的位置,曾有一个朋友凋零于此。
如果他还把自己当朋友的话。
刘利第一次觉得生命虚幻缥缈。
这世界咋这样呢,刘利想。越来越后悔,越来越心烦,满腔悲愤积聚胸腔,发泄不得。
刘利迈开腿远远跟在那群体院学生后面,迎着阳光跑起来。
脚步虚浮,阳光刺眼,刘利放心大胆的泪流满面。
突然拐过来一辆车,刘利正低头擦泪,迎头撞了上去。
晕倒前他看到有个人站在赵正阳死的地方,望着自己微笑。
李君平
李君平雅思早过了,签证也下来了,现在就看看英语,等一个月,赴宾夕法尼亚读大学。
这档口葛超出事了。
原本也没事了,但葛大觉得还得关几天,一是等风头过去,一是磨磨这小子锐气。
让他知道谁是爹!
李君平和葛超关系很好,毕竟从小玩到大。再者双方父亲关系也最好,堪称市里两座金山。
但葛超太皮,跟李君平有点性格不合。
更何况,李君平一直是葛超家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小时候回家先写作业,节假日各种补习班,德智体美全面发展,长大也是四有青年。
现在去沃顿商学院读书,也是李君平自己一点一点啃书本考的,为的以后能接父亲的班。
李君平父亲李光,年轻时跟葛大一起折腾发了财,后来由商入仕。
但因为根基不牢,这些年一直是个小官。好在家里还有产业,不靠这挣钱,也没苦心钻营。
葛超有点看不上李君平,觉得他瞎忙活。
葛大也有点看不上李光,觉得他没出息。
但还是好朋友,葛大自认唯一的朋友就是李光,葛超想一想,真对自己好的人也就李君平。
所以葛超给李君平打电话。
你小子就要去美国了,去之前不过来找我唠唠嗑?
李君平哈哈一笑,行啊,没想到临走前,还能体验一把探监。
葛超笑骂:少废话,带点酒过来,咱俩喝一杯。
李君平犹豫:让你喝酒吗?
葛超:让!我爹打过招呼了,过来吧!
李君平买好酒菜,又买了一捧花,想了想,又买了块玉观音。
开车上路,车是新车,为庆祝儿子考上学校,李光花五百万买的。
走到三岔口,远远看见一队体院学生跑过来,歪头看着车和车里的自己,面色不快。
李君平小心绕过他们,想快些通过,加一脚油门,迎面见一人喝醉似的,一头撞上来。
刹车声刺耳,还是听见咣当一声。
李君平赶忙下车,一个人躺在车前,口吐白沫,他环目四顾,想找人搭把手,赶紧送医院。
体院学生都看见了,冲过来团团围住。“撞人,这小子撞人!”唾液接连喷到他脸上。
李君平看到这么多人高马大,心里发怵,连声辩解:不是,他自己撞过来的。
众人起哄,还不承认,揍他,揍他!
李君平远远看见一个人,望着这边看热闹,在老爸公司上班,考上学校办酒席他来过。
他想求救,想挤开人群冲出去,被一把抓住。
李君平远远地冲那人喊:“陈哥,陈哥你认得我吗,我李君平啊!”
那人远远看着,不敢走过来。
李君平着急:“我李君平啊,陈哥,我爸是李光,我爸是李光!”
体院学生们轰一声炸开了。
李君平最后看见的,是被人们拳脚分割,支离破碎的天空。
李光
“我爸是李光”成了网络热词,李光一下子火了。
他不怪儿子,就是看见孩子鼻青脸肿晕在病床上,心疼。
李光信命,心里常想的一句话:“命里该的”,没说出来过。这次的事,他也这么想。
人们爱怎么说怎么说,这事该怎么办怎么办。他跟葛大这么说。
葛大叹口气,拍拍他肩膀,走了。李光看着儿子,想着医生的话,嘴里泛上一阵子苦味。
脑震荡,醒不醒得来不一定,醒了,也没准是个傻子。
“君平啊,别怕,爸在这呢,啊!”他试探着握紧儿子的手,像抓住泡朽的一截木头。
李君平一直没醒,刘利父母那边也不好相与。
什么样的爹妈啊!李光看着刘利父母咄咄逼人,这样想。
命里该的。
刘利肋骨断了,扎成肝脏破裂,抢救两天,刘利父母过来看一眼,剩下时间一直盯着李光。
好像怕他跑了。
李光去看了刘利,跟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年纪,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眉头深皱都是凄苦。
刘利父母聒噪:你看给我们家孩子撞的,赔钱!赔钱,赔钱赔钱钱钱钱!
李光觉得烦,冷哼一句:我差你那点钱吗?
钱给够了,刘利父母眉眼间藏不住的笑。托刘利奶奶过来照顾,欢天喜地走了。
刘奶奶八十多,眼花腿瘸,在这的日常工作就是喊护士,骂刘利父母。
虽然刘利父母不上诉,还是要审。
网络刚兴起来,每位网友都是意见领袖,好容易有件全民参与的乐事,盯得死。
也有同僚过来说帮忙,李光没答应。都是命里该的。他想,没说出来。
最后判决下来,罚款,拘禁。李光说子债父偿,现在儿子没醒,我替他吧。
本来不行,李光塞钱找人帮忙,同意了。
半年后李光出来,公司生意衰落,李君平还是没醒。
李光没心情打理公司,整日陪着孩子。越来越衰败。
葛大过来找过几回,李光签字,按手印,把地产都卖给他。葛大也欢天喜地去了。
葛超出来后,过来哭过几回,渐渐也不来了。
就剩下一个人了,李光慢慢觉得,自己像是在等一块石头开花。
又是半年,李光正倒热水,听见后边有动静。
他回头,看见儿子微微抬着头,眯眼没睡醒一般,看着他,问:
爸,我上学时间到了吗?
声音沙哑,像尘封多年的木门开启。
李光愣一下,忙倒满水,杯子放桌上,坐到儿子床头。
哎,没呢,不着急,还有啊......一个多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