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知秋的劫与暖:一场由药片掀起的生命波澜

2020年的春节,寒风裹着新冠疫情的阴霾,压得人心头发沉。对刚退休半年的郑知秋来说,这份寒意更添了几分孤寂——从前在岗位上连轴转的日子,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空出的时间里,只剩冷清的屋子与她为伴。离异多年的她,早已习惯独自生活,可看着女儿毕业后工作稳定,渐渐把


重心放在恋爱上,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她总觉得心里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连阳光照进屋里都少了几分暖意。

大年初几的一个清晨,郑知秋是被浑身的沉重拽醒的。眼皮像粘了胶水,费力掀开后,脑袋昏胀得像灌了铅,每动一下都伴着隐隐的痛。她裹紧厚厚的棉衣,却仍觉得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冒,顺着血液流遍全身,连指尖都冻得发僵。她摸索着从抽屉里翻出体温计,含在舌下,几分钟后拿出来一看,水银柱竟直直飙到了40度,红色的刻度像一根刺,扎得她心口一紧。

那时武汉早已封城,全国都在严防新冠,“发烧”两个字像颗定时炸弹。郑知秋第一反应是给女儿打电话,可指尖刚触到屏幕,又猛地缩了回来——女儿前几天说要去男友家拜年,这节骨眼上,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发高烧,肯定会急得连夜赶回来,万一途中有风险怎么办?再说,女儿正处热恋期,自己不能给她添乱。咬了咬牙,她把体温计藏好,决定自己硬扛。

可高烧像个磨人的恶魔,缠了她整整三天。第一天还能勉强起身煮点粥,第二天就只能躺在床上,连抬手拿水杯的力气都没有,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到了第三天,她感觉意识都开始发飘,再扛下去恐怕要出大事,这才挣扎着爬起来,裹得严严实实,独自去了家附近的医院。

医院大厅里人不多,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每个人都戴着口罩,眼神里带着谨慎。郑知秋挂了内科主任号,坐在长椅上等着叫号。长椅是冰凉的金属材质,寒意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她缩了缩身子,把头埋进衣领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每一秒都像在熬,她盯着叫号屏幕,腿坐得发麻,终于等到自己的名字时,几乎是扶着椅子扶手才站起来。

可刚走进诊室,她虚弱地跟主任说“我发烧了”,主任立刻皱起眉,挥手让她出去:“快去发热门诊!现在发烧都得去那边筛查!”一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她浑身发凉。她想解释自己只是普通发烧,可话到嘴边,又被主任不耐烦的眼神堵了回去。没办法,她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挪向发热门诊。

从内科诊室到发热门诊,不过几百米的路,她却走了整整一个小时。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时不时发黑,只能扶着墙,走几步就停下来喘口气。到了发热门诊门口,看着蜿蜒的长队,她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实在撑不住了,她拉住旁边路过的护士,声音细若蚊蝇:“姑娘,我烧了三天了,实在太难受,能不能先给我检查一下?”护士却只是冷着脸摇了摇头,指了指队伍末尾:“都得按顺序来,没人特殊。”

郑知秋没力气再争辩,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冰冷的地面让她打了个寒颤,可身体的疲惫早已盖过了寒意。她把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心里又慌又委屈——要是有人陪在身边,是不是就不用这么难了?

转眼到了中午,旁边一位老人一边捂着嘴不停咳嗽,一边和老伴分享带来的馒头咸菜。郑知秋的肚子也咕咕叫起来,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挪到医院食堂,买了一份扁肉。热气腾腾的扁肉端上来,她拿起勺子舀了一个放进嘴里,可刚咬了一口,胃里就像翻江倒海般难受,恶心感直冲喉咙。她强忍着,把嘴里的扁肉吐出来,再也没了胃口,只能端着碗,默默把整份扁肉倒进了垃圾桶。

终于,在下午快下班时,轮到了郑知秋。护士让她脱掉厚重的外套,站在X光仪器前。冰冷的仪器贴着后背,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等结果出来,医生看了看报告,说:“排除新冠,你转去普通门诊吧,可能是其他感染。”她悬了三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普通门诊的医生问了症状,又查了血,最后诊断为上尿道感染。郑知秋纳闷地皱起眉:“可我没有尿频尿急啊?以前听人说尿道感染都会有这些症状。”医生耐心解释:“上尿道感染和下尿道感染不一样,很多人会发高烧,但不一定有尿频尿急,你这是炎症比较重,才会烧得这么厉害。”说着,医生开了4片左氧氟沙星,叮嘱她:“一天吃一片,吃完应该就好了。”

拿着药回到家,郑知秋累得倒头就想睡,可心里却松快得很——幸好不是新冠,幸好没让女儿担心。她躺在床上,翻出手机,给几个老姐妹打电话报平安,说起自己是尿道感染,还跟医生拿了药。其中一位退休前是医院医生的朋友听了,连忙说:“你这烧了好几天才去看,炎症肯定没那么容易消,一天一片药量太少了,得加倍才管用!你再去药店买4片,一天吃两片,好得快。”

郑知秋向来信任这位朋友,挂了电话就去楼下药店又买了4片,当天晚上就按两片的量吃了。果然,第二天早上醒来,高烧就退了,身上也有了力气。可没等她高兴多久,新的问题又来了——到了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精神得像刚喝了咖啡。

就这样,她连续失眠了三天。白天还好,能找点事做打发时间,可到了晚上,整个屋子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失眠的焦虑像藤蔓一样缠上来,让她越来越烦躁。她赶紧又给那位朋友打电话,朋友听了,语气里满是懊恼:“对不起啊知秋,我后来翻了左氧氟沙星的说明书,这药有副作用,会让人亢奋,还可能诱发躁郁症,是我之前没仔细看,害你遭罪了!”郑知秋这才明白,自己的失眠,竟是吃药惹的祸。

可明白过来时,已经晚了。连续十天无法入睡的郑知秋,开始出现幻觉。

那天白天,阳光难得好,她找出家里所有的布绒玩具——有女儿小时候玩的小熊,有自己旅游时买的兔子,还有朋友送的玩偶,满满一筐。她抱着筐子,慢慢走到洗衣机旁,一件一件洗干净,然后拖着小凳子,到露台把它们一个个夹在挂绳上。五颜六色的玩偶在风里轻轻晃,像一群可爱的小天使。可刚晾好,天上突然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紧接着,竟下起了乒乓球大小的冰雹。

别人都忙着躲冰雹,郑知秋却兴奋地跑到露台上,伸手捡了好几个冰雹,捧在手里把玩。冰雹冰凉的触感透过手心传来,她却笑得像个孩子:“这冰雹真好看,像钻石一样,肯定是天堂里的爸爸送给我的礼物!”她把冰雹小心翼翼地放进保鲜盒,藏在冰箱里,觉得这是最珍贵的宝贝。

入夜,她依旧睡不着,拿着手机,翻到在美国工作的学生的微信,发起了视频通话。学生刚接通,就看到郑知秋眼神发亮,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聊了没几句,郑知秋突然说:“再见啦,我爸爸要带我回天堂了,那里没有失眠,没有烦恼。”学生吓得声音都变了:“郑老师!您别走,您等着,我马上买机票回国找您!”郑知秋只是笑了笑,又说了一声“再见”,便挂断了视频。

挂了电话,她起身走到女儿的卧室门口——女儿前几天担心她,已经从男友家回来了,此刻正在熟睡。她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女儿迷迷糊糊的声音:“妈,怎么了?”女儿打开门,睡眼惺忪地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郑知秋拉住了手。

郑知秋的手冰凉,眼神却异常坚定:“囡囡,外公说妈妈太累了,让妈妈跟他去天堂。妈妈什么都不带,就穿这一身衣服走,家里存折的密码是xxxxxx,你记好了,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女儿瞬间清醒,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她紧紧拉着郑知秋的手,另一只手慌忙拨了120:“妈!您不能走!您还没看我结婚,还没帮我带孩子呢!您一定要好好的!”

救护车的鸣笛声很快在楼下响起,郑知秋被抬上担架时,还在笑着跟女儿说:“别担心,我去天堂享福呢。”到了附近的三甲医院,医生给她挂了营养针和助眠的药,她却一点都不困,反而精力旺盛地和赶来的兄弟姐妹、朋友学生聊天,绘声绘色地讲自己怎么发烧、怎么排除新冠、又怎么失眠,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痛苦。护士在旁边跟医生小声说:“看她这精神头,哪像个病人啊。”

第三天,检查结果出来,除了有点电解质紊乱,没什么大碍,郑知秋便出了院。女儿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住,便让她搬到了小姨家。可到了小姨家,她依旧失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起来去厨房折腾——找面粉、打鸡蛋、揉面团,非要做蛋糕。小姨和小姨夫劝了好几次,她都不听,直到天快亮了,才拿着烤得有点焦的蛋糕,坐在餐桌旁发呆。

又一个半夜,迷迷糊糊中,郑知秋突然觉得耳边有声音在喊:“快跟我们走,不然就炸了这房子!”她吓得一下跳起来,以为是爸爸派来的天兵天将来抓自己,慌忙从厨房里拿了一把水果刀,躲进浴缸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小姨和小姨夫被动静吵醒,跑过来敲门:“知秋,你怎么了?开门啊!”郑知秋在里面大喊:“别进来!天兵天将来了!要炸房子了!”小妹夫没办法,只能撬开门锁,看到她抱着刀躲在浴缸里,脸色苍白。

她看到小妹夫,突然生气地指着他:“你是二郎犬!我爸让你保护我们,你怎么现在才来?天兵天将来炸房子了,你要是再晚来一步,我们都完了!”小妹和妹夫面面相觑,只能耐着性子哄她,说“天兵天将走了”,才把她从浴缸里拉出来。

第二天,小妹和妹夫想带她出去散散心,让她换件衣服,她却翻出女儿小时候的发绳,给自己编了两个小辫子,穿着粉色的外套,把自己打扮成小姑娘的样子。到了小区里,她看到一个遛狗的路人,就凑上去,自来熟地拉起家常,从天气聊到自己的女儿,再聊到小时候的事,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路人想走都走不了。

路过小区的绿化带时,她看到几枝开得正艳的杜鹃花,蹲下来摘了几枝,凑到鼻子前嗅了嗅,突然惊喜地叫起来:“你们闻!这花怎么有香水百合的芬芳?太香了!”小妹和妹夫怕她不高兴,也凑过去闻了闻,顺着她的话说:“是啊,真的很香,从来没闻过这么特别的杜鹃花。”

晚上,弟弟一家人来看她,她赶紧把插在花瓶里的杜鹃花拿给他们看:“你们快闻闻,这花特别香,跟香水百合一样!”侄儿才上小学,天真地凑过去闻了闻,疑惑地说:“大姑,这花没有味道啊,就是普通的杜鹃花。”

郑知秋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一把夺过杜鹃花,狠狠扔进垃圾桶里,愤怒地指着小姨和小姨夫:“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你们当我是三岁孩子吗?明明没有香味,非要跟我说香,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疯了?”弟弟见状,赶紧打圆场,心里却沉甸甸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找专业医生看看。

第二天,弟弟、女儿和妹妹妹夫一起,带着郑知秋去了市里的精神病医院。主任医生详细问了情况,又让她做了脑CT和核磁共振。等结果出来,主任拿着报告说:“大脑没有器质性病变,根据你们描述的幻觉、情绪波动大、言行异常这些症状,应该是得了躁郁症,也就是双相情感障碍,和之前过量服用左氧氟沙星诱发有很大关系。”

主任开了药,又严肃地叮嘱女儿他们说:“她现在的情况不稳定,可能有自杀倾向,你们必须24小时陪着,不能让她一个人待着,药也要按时按量吃,下周再来复诊。”

刚开始服药的一个月,郑知秋的失眠确实缓解了,可新的问题又来了——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每天就坐在沙发上发呆,要么就是躺在床上睡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女儿跟她说话,她也只是敷衍地“嗯”一声,连以前最喜欢的广场舞,都不愿意去跳了。她跟女儿说:“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活着没什么意思。”

再吃了两个月药,更严重的副作用出现了——她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梳头时,梳子上缠满了头发,洗澡时,地漏里也堵满了发丝。更让她害怕的是,双手会不由自主地颤抖,拿筷子时,菜都夹不稳,端水杯时,水会洒出来。

女儿看着她日渐憔悴,心里又疼又急,赶紧带她去医院,换了一位经验更丰富的女主任。女主任看了她之前的用药记录,又检查了她的情况,说:“之前的药量太大了,你体质敏感,承受不住,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副作用,我给你调整一下药量,慢慢就会好的。”

换了药,又减了量,郑知秋掉头发和手颤的症状果然慢慢消失了。女主任也调整了复诊频率,从一开始的每周一次,改成半个月一次,后来又改成一个月一次。每次复诊,女主任都会根据她的情况,一点点减少药量,到最后,药量已经减到了最低。

一年半之后,郑知秋感觉自己完全好了,能吃能睡,也能跟老姐妹一起去跳广场舞。她忍不住问女主任:“主任,我现在感觉挺好的,什么时候能停药啊?”女主任却摇了摇头,语气严肃:“现在的药量已经是最低维持量了,我建议你终身服药。躁郁症很容易复发,尤其是你这种药物诱发的,停药后复发的风险更高。”

郑知秋愣了一下,心里有点不舒服——自己的病明明是因为吃错药引起的,现在好了,为什么还要终身服药?她皱着眉说:“我的躁郁症是因为过量服用左氧氟沙星才得的,现在药已经减到最少了,我想停药试试。”女主任见她态度坚决,也没再多劝,只是说:“如果你非要停药,一定要多注意情绪变化,一旦有不对劲的地方,赶紧来医院。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此病停药很容易再复发,到时候你再来找我,治疗起来会更麻烦。”郑知秋却铁了心:“主任,你放心,我不会再来找你的。”

回家后,郑知秋没跟家人说女主任的劝告,只说:“主任说我已经痊愈了,可以停药了。”女儿和小姨夫听了,都替她高兴,以为这场噩梦终于结束了。

没过多久,女儿举办了婚礼。郑知秋穿着漂亮的订制礼服,看着女儿幸福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又过了一年,女儿生了个女儿,郑知秋升级当了外婆。

第一次抱外孙女时,小家伙软软的,香香的,小手紧紧抓着她的手指,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笑。那一刻,郑知秋心里的某个角落被填满了,所有的委屈、痛苦、焦虑,都在这小小的生命面前烟消云散。

从那以后,她每天的生活都围着外孙女转——给孩子喂奶、换尿布、讲故事,带着孩子去公园晒太阳、看小鸟。看着外孙女从只会哭,到会爬、会走、会喊“外婆”,她的心里满是欢喜,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以前那些失眠、幻觉、情绪低落的日子,仿佛成了遥远的梦,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终于明白,原来治愈伤痛的最好良药,不是药片,而是身边的温暖与牵挂。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