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的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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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有校花,班有班花,村有村花。

村花叫什么名字,我已然不记得,只记得村里人都叫她村花,从小就见大人们三五成群,聊着村花的趣闻趣事。

有一次,我问母亲:“村花是什么意思?”

母亲捂嘴一笑:“就是咱村长得最好看的女人。”

我想了想,撅着小嘴问道:“那咱家长得最好看的女人叫什么?”

母亲脱口而出:“当然是家花了。”

不一会,母亲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用手轻轻拍了下我后脑勺:“这孩子,一边玩去,我要烧饭了。”说完,母亲像赶走稻田里麻雀一样把我赶到一旁。

从那之后,每每见到村花,我总是瞅半天,想看看凭什么她就是村里最美的女人。终于有一次,可以零距离接近村花。

那时候的女孩子很多小学就辍学在家干农活,姐姐也不例外。然而姐姐辍学是有原因的,我问过她:“你为啥上到三年级就辍学了?”

姐姐咧嘴笑道:“我压根不是学习这块料。”

我追问道:“那就不上了?”

姐姐挠了下头,尴尬得说:“有天放学,我在路上碰到班主任,骂了他几句,边跑边骂,班主任在后面追了几步,没追上,便气急败坏地撂下句:看你明天还来上学?”

“你就没去了?”我差点惊掉下巴,这也可以。

姐说:“那当然了,本来我就讨厌学习,班主任那是给我台阶下。”

父亲在一旁搭讪道:“不是那块料,省点钱也好,回头学个裁缝,逢年过节可以给家人添件衣服。”

就这样,姐基本入了文盲一族,其实算不上真正意义的文盲,严格说还认识不少字。那时村子里有个扫盲夜校,专门针对不识字的成年男女。

姐积极报了名。吃过晚饭,姐说:“等会我们去村花家集合,然后一起去夜校。”

所谓夜校其实就是我曾经小学的一个班级,那时我还没有上学,带着好奇心和姐姐一起去见见世面。

来到村花家门外,村花家是三间矮矮的瓦房,印象中那时村子里还有草房,一到冬天,皑皑白雪,只要我们大吼一声,或向屋顶扔几块石子,屋顶草丛里便会惊出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四处飞散。

因此,我们这些孩子们没少被村妇们追着到处跑,时常向父母告状,我们没少挨打。

姐轻轻敲了下村花家木门,木门来回摇晃,咯吱咯吱响。村花问道:“谁呀?”

姐姐走到村花家窗外,晃了下手电筒,说道:“是我,婶子。”

很快木门打开,昏暗的煤油灯下,村花穿着一身粉色秋衣秋裤,身材裹得凹凸有致,扎着一个斜着的马尾辫,从右肩垂下到胸前。

一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映衬着两只清澈的大眼睛,微微翘起的鼻尖下嘴角上扬,似乎永远带着微笑。

姐问道:“婶,叔在家吗?”

村花笑着说:“在外打工,没回来。”

说完,村花将我们领进房间,房间很小,床上挂着白色的纱布蚊帐,补着几块大小不一的补丁,村花说:“还是有些蚊子。”

姐说:“是的,昨晚我胳膊上还被咬了个大包。”说着姐撸起袖子,让村花看胳膊上留下的印痕。

村花坐在床上盘着腿,说道:“等会去,时间还早。”

我和姐坐在床沿上,紧挨着村花,我闻到村花身上一阵阵香味,我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吸进的香气消失了似地。

姐看着我,疑惑地问:“妹,你怎么了?好像喘不过气?”

我猛地呼了口气,两手轻轻拍着胸,说:“没事,口水呛到了。”

姐和村花听完哈哈大笑,村花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村花起身穿上外套,拿上手电筒,我们走过几个田埂,手电筒的微弱灯光划破夜的黑暗,光束里不时有小虫飞舞,偶尔路边草丛有黑乎乎东西嗖地钻进去,引起一阵骚动。

“啊……救命……”我吓得魂飞魄散,拽住姐姐的衣角,不敢挪动,村花很镇定,笑着说:“没事,黄鼠狼。”

就这样,我们一路晃着手电筒,一路聊着,来到夜校。

一看已经来了不少附近村的男男女女,大家似乎很好奇。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性老师走进来,镜框似乎快掉下来,他不时用手向上托一下。

老师给每位学生发了一本田字格写字本和一支铅笔,而我没有,我突然好羡慕大人们。

老师提了下镜框,环顾四周,开始教大家识字,姐姐在一旁画起了小人,我看了下村花,正托着腮帮认真听课。

回来路上,村花说:“其实我很想学习,我们家兄弟姐妹多,我又是女孩子,所以只能在家务农。”

有一次,我和母亲去山边的地里摘棉花,那里简直就是虫子的王国,各种甲壳虫不时飞舞大翅膀,一阵嗡嗡巨响,吓得我时不时扔掉棉花,手舞足蹈,冲向田埂,边跑边大呼:“走开,走开……”

时常被母亲嘲笑:“你真不该投胎在农村,难怪到现在还是黑户。”那时我都五岁了,居然一直没有户口。

这时,村花扛着一把锄头过来,村花家的地和我家紧挨着,村花开始弯腰翻起了地。夕阳西下,村花娇小的体型和手中一起一落的大锄头形成鲜明对比,那一幕至今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母亲问:“晚饭烧了吗?天快黑了,我们先回去了。”

村花放下锄头,脱掉毛衣,那一刻头发散落下来,在夕阳的余辉里显得特别的美,我突然想起《狮子王》里那只傲娇群雄的狮子的完美蜕变。

村花说:“干活干得出汗,还有一点就收工。”

说完,我和母亲扛着两麻袋棉花回去了,村花继续迎着夕阳翻着地。

有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突然被村子里的吵闹声惊醒,母亲正和隔壁邻居隔着墙头窃窃私语。

母亲系着围裙,手里抓着一把待摘的菜,好奇地问道:“村花家出什么事了?”

邻居奶奶端着一碗粥,边喝边说:“你还不知道吧?昨晚村花和村子里的光棍被抓到了,逮个正着。”

从小就听大人说他们之间关系非一般,我一直不理解这非一般是什么意思。

母亲更是好奇,赶紧将手中的菜扔一边,凑到墙头更近地方,说道:“是现场抓住的吗?”

邻居奶奶将碗里的粥一口气喝完,也将碗放一旁,两人就这样交头接耳聊了许久,直到父亲从田里忙活回来,两人才各自散去。

从那以后,村里的女人都躲着村花,男人们被女人盯得更紧,谁要和村花聊上几句,回来一定被自己的女人数落半天。

时不时村花家会出现歇斯底里的打闹声,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不好多管。

有一天,村花老公纠结了一帮亲戚,说要砸了光棍家房子,村里人都聚集过去拉架,后来应该是没砸成,然而这件事却一直余音未了,时不时卷土重来。

一天晚上吃饭时,村里又一阵哭闹声,邻居奶奶隔着墙头喊:“村花出事了,喝农药了,赶紧帮忙救人。”

说完父亲母亲放下碗,嘴里含着饭菜冲出门,我不知道什么情况,也跟着跑了过去。

只见屋子里早已塞满人,男人们七手八脚抓住村花四肢,并摁住她的头,躺在地上的村花上衣已被扯得露出背,女人们将调好的肥皂水拼命地向她嘴里灌,肥皂水的泡沫不时顺着嘴角向外溢。

尽管如此,村花还是拼命地挣扎着,并嚎叫着。这一幕突然让我想起小时谁家杀猪时,几个人将猪死死摁在地上,然后屠夫一刀下去,猪作最后挣扎,便再无反抗之力。

我靠在墙上,盯着大人们手忙脚乱,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就觉得场面很恐怖,哭声、骂声和挣扎声搅成一片。

这时,旁边的隔壁奶奶含着泪说:“哎,肯定难受,喝了那么大一瓶农药。”

灌了好一会,大家说:“快不行了,赶紧送到医院吧。”

于是一群男人七手八脚将村花抬到村边公路上,叫了辆车送到医院。

半夜时,我被敲锣打鼓和鞭炮声惊醒,父母赶紧穿好衣服去帮忙,并叮嘱我和姐在家睡觉,别出门。

姐说:“村花死了,才38岁。”

那一刻,我惊呆了,整个后半夜我再无睡意。

从小我就是多愁善感的人,村子里每每有人去世,我都会陷入深深的沮丧,不知道人活着意义在哪里,那时也是我对生与死有了朦胧的意识,觉得人的生命有时如蝼蚁,弹指一挥间。

时常要经过半个月的自我疗伤及时间冲刷,我才能从他人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重新找回快乐及扬起嘴角的微笑。

这种苦恼,小时候,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今天想来,应该是一种孩提时代世界观和人生观形成的矛盾过程。

第二天早晨,我和姐吃过早饭,来到村花家,村花家到处都是人,村花穿戴整齐地躺在她家木门上,木门平放在地上,村花的脸盖了一块白布。

村花的两个孩子跪在地上啜泣,村花的母亲嚎啕大哭,绝望地喊着村花的名字,然而村花却安静地躺在那儿,将这世间的是是非非抛诸脑后。

一旁村花的老公手握铁锹,骂骂咧咧,说要找光棍,烧了他家,被亲戚邻居们摁住。

姐一旁摇头,叹气道:“哎,这个时候了,还在闹,平时对村花好些,少酒后动手打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很多年后,我问起姐姐:“那时村子里的女人为什么吵一次架,时常就有人喝药自杀?”

姐想了想说:“那时日子太苦,女人们很多没有上过学,与外界太封闭了,一场架可能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很多年过去,儿时的一些记忆时隐时现,白色蚊帐下的村花,晃着手电筒的村花、夕阳下挥汗如雨的村花、被众人摁住的村花以及最后一刻安静躺在木门上安息的村花。

那一窜窜的记忆勾勒出我童年的时光,那些镜头不时在我脑海里倒碟,有些人,有些事,终归是要放下,偶尔拾起,只是为了和过往挥手告别。

希望这世间再无“村花”,有的只是灿烂之花。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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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 沐恩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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