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个飘零在外头
——南宋民歌

引子

2019年仲夏的一个午后,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齐家村的老少爷们早早吃过午饭,或摇着竹扇,或吹着空调到梦里躲避酷暑,只剩下窗外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不料忽然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紧接着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下了起来。

暴雨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风住雨停后人们纷纷走到大街上去,地上的水流横冲直撞像寻找洞口的游蛇,天空还是阴阴沉沉的,时不时还能听到雷声轰隆轰隆地从头顶跑过。

村委会大门口的老槐树下聚满了人,一个人行色匆匆走进了村长办公室,在村长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村长的脸上顿时充满惊诧的神情,匆忙向大门口走去。

01

1989年秋天,刚过完24岁生日的齐秋生俊朗神秀,意气风发,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秀才,是齐家村一等一的美男子。然而直到那时他还没有结婚,喜欢他的姑娘很多,可是邻里间相互一打听就打消了结亲的念头!

齐秋生的爹齐闻野爱打牌,又爱喝酒,地里的庄稼不好好种,外面还欠了一屁股债!他妈冯东兰也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听说齐秋生18岁那年曾经和隔壁村的一个小学同学好上了,但是女方父母一打听齐秋生的家庭,立刻把这桩亲事扼杀在摇篮中,女方也很快在父母的软硬兼施下嫁为人妇。

齐秋生为此消沉了好一段时间,这让他更加痛恨这个家。他在村里待着时都不回家,而是去村南头县道边上的“齐氏饭店”帮忙,那是他大伯齐闻天开的饭店,这个饭店当年在乡里乃至县道这条线上都很出名,主要是齐闻天经营有方,他为人慷慨好义、热情大方,曾做过很多让人称道的好事。

听说“齐氏饭店”曾资助一个路过齐家村寻找外出打工丈夫的外乡妇女,还每年给齐家村的小学资助教学用具。村长因此在某一年过年的时候专门光顾,说要嘉奖齐闻天这种有善行义举的人,后来还私下倡议以后上级检查或者村里举办什么活动,餐饮全都从饭店里出!齐闻天因此结识了乡里不少机关的领导,饭店的生意也越发红火起来。

齐秋生在饭店里不挑活,不挑吃,店里的伙计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别人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每天他跟着店里的伙计们一起早早起床去收拾餐厅,打扫后院的卫生,中午在大厅里端着盘子穿梭来往,晚上喂好店里的牲口再去伙计们的房间里睡下。他很快赢得了店里众人的信任,齐闻天也很信任他,让他帮忙处理很多棘手的问题,参与饭店核心圈子里机密的会议。

只有每次张先生过来时,齐秋生是参与不进去的,听人说张先生来自陕西汉中,是齐闻天省外生意的合伙人。齐秋生好奇地张望过几次,齐闻天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一次专门跟他说店里有些其他的生意,等以后齐秋生再多历练历练,有合适的机会再带着他一起。

恐怕连齐秋生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无形中把齐闻天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他拥有他想象中父亲的所有让人崇拜的特征:稳重担当、慷慨好义、慈爱护犊、精力旺盛又热爱事业!齐秋生也想成为齐闻天这样的人。

但好景不长,很快齐秋生又回到了他自己的生活轨道。

“秋生!你来一下!”一天晚上店里打烊之后齐闻天把齐秋生叫到办公室。

“大伯,您喊我有啥事?”齐秋生手里还提着木桶,里面是收拾好的剩饭剩菜,正准备去后院喂牲口。

“这段时间干得还行吧?”齐闻天一边给齐秋生倒水一边说。

“好得很!”齐秋生接过水杯坐下,“不过这段时间雨水多,可能也影响了一些生意。”

“是啊,还是你操心啊!”齐闻天很感慨,“院生、俊生有你一半用心就好了!”

“大伯给他们机会历练一下不就行了!”齐秋生说。

“哎,说出来你别介意!”齐闻天叹了口气说,“你这几个月在我这里,踏实肯干,处事公允,很得大家喜欢,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所以很多事情也都让你参与了。可能正是我的这些比较明显的举动吧,让你大娘和院生、俊生他们起疑......”

“起疑?”齐秋生一脸茫然,“起什么疑?”

“他们怀疑我要把饭店托付给你!”齐闻天说。

“啊!”齐秋生很是惊讶,“我......我可没有这样想过啊!大伯,您收留我,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我怎么会有这种忘恩负义的想法!”

“你别激动!”齐闻天起身来到齐秋生旁边,用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一个好后生,大伯喜欢还来不及呢!可毕竟......人言可畏啊!”

“我......我明白了!”齐秋生站了起来,“大伯,我不会让您为难!”

第二天一早起来,齐秋生收拾好自己的行装,来到齐闻天办公室跟他道别。

齐秋生出发前偷偷回了次家,趁他爹不在的空隙,匆忙间见了一下弟弟齐院长和妹妹齐俊霞,留够路费和生活费,把这段时间攒的钱都给了他们。做完这件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刚走没几天,一个阴雨连绵的傍晚,齐闻野走进了“齐氏饭店”的大门。

02

齐秋生刚接到让他回老家结婚的口信时,根本没当回事儿,他不相信他爹有那个能力和心思。后来捎口信的人换了好几个,每个人来了都说起这件事,直到最后齐闻天店里的伙计小巩亲自跑到东北的工地上找到他,说媳妇是齐老板给他找的,他才决定回家一看究竟。

他们在第三天的傍晚回到了“齐氏饭店”,齐闻天一如既往地忙碌着,见是齐秋生回来了,他立马放下手中的工作,拉着齐秋生坐下,“咋样,秋生,这几个月还好吧!”

“大伯,我都好!”齐秋生有些激动,他能感受到齐闻天对他真诚的欢迎,“您这里都好吧!”

“嗯,我这里还行!”齐闻天笑着坐下来,“秋冬以来生意还不错,夏天那两个月因为下雨影响生意,不过又赚回来了!不说我了,说说你的事!”说着齐闻天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了齐秋生,齐秋生只看了一眼,就再也难以挪开自己的目光。

那是一个女孩的照片,她穿着旧式的棉袄,圆圆的脸蛋,白白净净的,扎着长长的辫子,看样子不像本地人,也不像东北他打工那里的人,脸庞的轮廓更为柔和,倒像是南方哪里的姑娘。最让人着迷的是她那一双大眼睛,脉脉含情,仿佛有什么心事想要说出来,又忍着不肯吐露心声,让人胸中忍不住涌起一股想要照顾她、保护她的心情!

齐闻天看着齐秋生的表情,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他用手拍了一下齐秋生的肩膀,“啊!”齐秋生吓了一跳,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他听到齐闻天的笑声,脸刷地一下就红了,马上明白了这就是给他找的媳妇。

齐秋生的婚礼是在腊月二十五举行的,新娘子是从“齐氏饭店”接出来的,齐秋生骑着崭新的自行车,车头和车把上系着红色的布料,新娘子低着头坐在后面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齐闻野在院子里摆好了老天爷的牌位和画像,下首一字排开,座位上分别是陕西汉中的张先生、齐闻天、齐闻野、冯东兰,前来观礼的老少爷们把院子挤得水泄不通。齐闻天站起来讲话,“各位乡亲,各位亲朋!今天是齐秋生和张慧芳喜结连理的好日子......”

“哦,新娘子叫张慧芳啊!”人群中有人说,“哪个村的啊?三里五村的哪家姑娘我没见过,这个还真想不起来是谁家的.......”说话的原来是这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媒婆梅妮。

齐闻天一边说着,齐秋生带着新娘子站到了院子中央,准备给长辈磕头行礼,秋日的暖阳下礼服鲜艳夺目,真是俊男靓女一对璧人!

“这个新娘究竟是哪个村的啊?”梅妮自言自语道,“看脸庞轮廓,不像本地人啊!就他爹齐闻野那鳖孙样,也能给他寻摸这么好的闺女!莫不是齐闻天那老小子的手段......”

“......坐在我身边这位,很多人可能都不陌生,张先生!”齐闻天那边还在说着他的新婚祝词,“有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秋生能找到这个好媳妇得感谢张先生啊!”

“哦,张先生!”梅妮又开始嘀咕起来,“奶奶个腿的,我知道了,这个老小子从外乡拐过来的闺女......”

“行,也别光我这个糟老头子说了,今天的主角是秋生,来,秋生,你跟大家讲两句!”齐闻天不知不觉间把大家的注意力还回齐秋生的身上去。

“嗯......”齐秋生忽然很紧张,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了,“感谢......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和我媳妇张慧芳一起答谢大家,谢谢!谢谢!”

“好!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还有人吹起口哨来。

“今天大家都去我的饭店,秋生的婚礼宴席我包了!”齐闻天对着大家说,“今天饭店不对外营业,肉菜烟酒都是我的,待会儿大家都过去啊!”

“好!好!好!”人群中爆发出更热烈的叫好声,“齐大老板大气!”

齐秋生的婚宴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傍晚,来的人里面好些都是齐闻天这边的朋友,搞得像是他儿子结婚,齐闻野跟着他一圈一圈地敬酒,到后来和张先生还有一大堆宾客都喝倒了,齐闻天让伙计们都给安排好,近一些的直接送回家,路途远的当天先住下。他本人倒没啥事,等把所有亲朋都安排好以后,又回到家里去忙别的事情了。

晚饭后大家都还在热闹的情绪中,好些人都还等着闹洞房呢!齐秋生跟妹妹齐俊霞说了下,让她帮忙照顾好张慧芳,他去了齐闻天家里,他还是想当面再感谢他!

齐闻天的家就在齐闻野家胡同出来左拐直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地方,门口一棵大槐树,走路几分钟。齐秋生到齐闻天家门口时发现大门虚掩着,院子里关着灯,他想着大娘和院生俊生他们都还在饭店里热闹呢,他听人说了齐闻天回家了,可是他一直走到堂屋门口也没有看见人,堂屋和厢房里也都关着灯。

“嗯......姐夫,你喝醉了,别弄了......”齐秋生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像是从东厢房那里传过来的,家里有人?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姐夫!你喝醉了......我不是姐姐......啊~啊......”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齐秋生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他的酒劲瞬间消除了很多,他大概能猜测出这个屋子里正在发生着什么!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他必须马上阻止这种事情继续!

“不行!”齐秋生忽然又后退了,他心里想着,“不知道哪家的小子胆子这么大,我要是捅破了,事发在我大伯家,他脸上也不好看啊!这可咋办!”

房间里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女人已经不说话只是嗯嗯嗯地应着,隐约能听到床板咯吱咯吱的响声,齐秋生心里天人交战!“妈的,真他妈晦气,新婚的当天遇到这种破事!”说着他走向了院子的大门,“哐当”一声,他使劲踹了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那扇门左右摇摆着......

张慧芳在第二年收麦的时候怀上了,在第三年开春生下一个闺女,齐秋生和张慧芳一起抱着闺女去饭店找齐闻天,想让帮忙起个好名字。正好一场春雨后张先生路过,从一首古诗里取了两个字:晓、红,孩子名字就叫齐晓红!两个人听后都很喜欢。

这个名字传开以后,齐闻天和张老板牵线千里姻缘、古诗取字起名的事迹被传了很久,成为一段佳话。

03

那段时间齐秋生没有再出门打工,他把家里的几亩地打理好以后,整天陪着张慧芳和齐晓红。刚开始他不放心张慧芳自己出门,只允许她在院子里带孩子,后来慢慢地他带着她去齐家村各处的人群聚集的地方凑凑热闹,再后来他还带着她一起去地里干活,他在田里劳作,她就坐在地头的树下喂孩子。

他的心里已经不再想念从前了,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张慧芳给了他所有妻子所能给与的温柔和无条件的服从,也让他生出无边的豪情,他齐秋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至于过去,就让往事都随风去吧,他现在只想好好陪着他的媳妇和孩子。一直到收麦以后,他才再次动身去东北打工。

齐秋生这次去东北之前郑重地来跟齐闻野和冯东兰道别,这种忽然的正式让他们老两口很不适应!

那天吃过晚饭齐秋生夫妇抱着孙女来到他们房间,刚一坐下来小孙女就哇哇哇地哭起来了,小孙女可能是不适应新房间的味道,一边哭还一边打喷嚏,齐闻野赶紧掐灭了手中的烟,冯东兰则跑过来想要抱着孙女。神奇的是冯东兰一接过去,齐晓红就停止了哭泣,还盯着冯东兰看,用她的小手去抓她的脸。那一刻冯东兰的老脸上忽然挂满了泪水,她怕老公和儿子儿媳看出来,赶紧一转身抱着孙女走到一边,顺手用衣服袖子抹了抹眼睛。

“爸,妈!”齐秋生看着齐闻野和冯东兰,“这段时间农活不多,家里的几亩地我也都浇过水了,我想......”齐秋生说着忽然顿了一下,他看看张慧芳,又继续说:“我想再去东北那边干一段时间,等到秋收我再回来,家里里里外外这么多口人都需要张嘴吃饭,我也不能老在家里待着了!”

“哦,那也不急啊!”冯东兰对秋生说,“挣钱也不急这几天,多在家陪陪老婆孩子,孩子还小!是吧,他爹?他爹!”

“是,是,是!”齐闻野破天荒听了老婆一次差遣,居然配合着顺了下来,“在家多待待......”

“不了,爸,妈!我想过了!”齐秋生很坚决地说,“离秋收还有几个月,往年这个时候工地上活还挺多,抓紧点还能挣一些。”

“行,你如果主意定了就去,家里你放心就行了!”冯东兰说,“地里有你爸和院长,家里有我和俊霞两个人照顾慧芳和孩子,你只管去忙吧!”

“那行!那我明天就走了!”说着齐秋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包,打开里面是大小面额的钱,“就这么多了,这段时间没出去,慧芳现在每天给孩子喂奶吃得多,除去必要的花销我也没有多少钱了,我都放这,你们在家里用吧!”

“不用!你收着吧,我们手里也还有点。”齐闻野说,“在家没钱也能过,粮食菜都有,你出去别委屈了。”

“没事,路费都留好了!到那里都能直接挣钱,不需要留啥。”齐秋生坚持着。

“中,中,孩咋说咱咋弄呗!”冯东兰对齐闻野说,“你这老了老了啰嗦得很,呵呵!”

齐秋生走出家门的时候内心里忽然生出不舍,这次跟以往出门时感觉都不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忽然留恋起这个家,这次不仅仅是他的媳妇和女儿,还有他的爹妈和弟弟妹妹。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变化。“也许,这就是婚姻和孩子的意义吧!”齐秋生心里想,婚姻的甜蜜让他不再痛恨这个曾经破败和一无是处的家,孩子的出生让他感受到为人父母的光荣使命和艰难困苦。他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现在冯东兰每天早早地就起来了,她先是去儿子的房间看看儿媳和孙女有没有醒来,孩子需不需要喂奶喝水或者换尿布,然后去厨房忙碌一家人的早餐。齐闻野也早早起来带着齐院长一起去地里干活,趁着天气不太热时干一会儿再回家吃饭。齐闻野还可以趁机坐在地头的树下抽会烟,现在在家里都不敢抽烟了,小孙女一闻到烟味就哭,冯东兰一看孙女哭了逮着齐闻野一通臭骂,好几次当着儿媳的面,弄得他很尴尬,以后他想抽烟了就跑到外面。

时间进入农历八月的时候,齐家村附近一年一度的老塔坡庙会也为期不远了,每年这个庙会都会有很多人去凑热闹。邻居们几天前就在讨论着这个事情了,冯东兰心里却很为难。齐秋生走之前交代了,不让张慧芳带着孩子出去太远,她对这里还没有足够熟悉。

庙会那天齐闻野吃了早饭就出发了,齐院长跟他的朋友一起去了,齐俊霞过来哥哥的房间,冯东兰抱着小侄女在哼着歌,张慧芳在旁边收拾一双旧布鞋。

“嫂子,你在做什么?”齐俊霞问道。

“我给你哥,嗯......咱妈教我做鞋嘞,我看看......不会弄!”张慧芳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里的鞋。

“不用你学!”齐俊霞说,“有我跟咱妈嘞,哪用得着你学啊!”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张慧芳说,“你咋不出去玩呀!”

“嗯......妈,嫂子,你们去不去庙会啊?”齐俊霞问道,“我......我在家带着晓红,你们去吧!带我嫂子去热闹热闹!”

“你个鬼精灵!”冯东兰回过头看着齐俊霞,“你去吧,我还不知道你!假惺惺!”

“哈哈......”三个女人一起笑了起来,惊得睡梦中的齐晓红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眼睛睁开看了一下,小舌头舔舔嘴唇又睡下了。

“嘘,赶紧走吧你!”冯东兰白了齐俊霞一眼,转身开始轻轻地拍着齐晓红,嘴里嗯啊嗯啊地又哼起歌来。

齐俊霞伸伸舌头,出了房间。

吃过午饭,张慧芳又给孩子喂了一次奶,孩子很快又睡着了。冯东兰打着哈欠也睡下了,这段时间她也形成了生物钟,吃过午饭陪着孩子能睡半个下午。张慧芳躺下也眯了一会,等冯东兰和孩子睡熟之后,张慧芳起身换了衣服,轻轻地关了房门出去。

张慧芳要自己出去看看。她来到这个家快两年了,到现在活动范围还仅限于村里的几条街。去年老塔坡庙会时很多人回来说起走高跷、捏泥人,还有好多漂亮衣服,听得她心里痒痒的,但当时她正怀着孕不方便出去,今年她可不想再错过了,她想去给齐秋生扯几尺布回来做身新衣服。马上中秋节齐秋生就回来了,她等不及了,她想念她的丈夫,一直以来都是他爱着她护着她,她只是被人照顾着,这次她要给他做点什么!

她算好了时间,冯东兰和孩子要睡半个下午,她去庙会那里看一眼,扯几尺布就回来,她不留恋别的任何东西,也不玩,不去看踩高跷、捏泥人,办完这件事她就回来!到时候婆婆和孩子可能刚刚醒来,就算发现了也不会说什么。等她把衣服做好给齐秋生,他一定会夸她能干!

她心里想着这些,脚下快速地走着,村里人不多,很多人上午就去庙会了,没去的午后也在睡午觉。她走到村南头时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走,她以前跟着齐秋生走到村口就回去了,还从来没有出去过!她站在路边的树下张望着,正好有两个老阿姨从村子里走了过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大声地说话。

“你咋也这么晚才过去?”其中一个说。

“哎,别提了!”另一个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上午俺家孙又哭又闹,俺媳妇不让我出门!这不,过了中午孩子睡了,我才有空出来看看!哎呦,我从家里跑过来,这双老腿给跑断了!”

“谁不是一堆事啊!”前面说话的人回应道,“快走吧!快走吧!不说了,去晚了热闹的都没了!”

“走走!”这两个人又快速地往前走。张慧芳赶紧跟在后面,跟着她们肯定错不了!

冯东兰做了个梦,她梦见儿子齐秋生回来了,一进门就过来跟她问安,还从东北给她买了一身衣服,拉着她的手说长说短,像小时候一样围在她身边问这问那。后来拉着她手的人变成了一个小孩子,长得跟齐秋生小时候一模一样,瞪着眼睛看着她,她正要去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忽然听到娃娃的哭声,睡梦中一个翻身,她醒了。

醒来后发现齐晓红在哇哇哇地哭着,她赶紧抱住了她,房间里却不见张慧芳的影子,“芳芳,芳芳,孩子饿了!”她一边哄着齐晓红一边往外走,想着张慧芳是不是去上厕所了,可到了厕所那里发现没有人。“咦,芳芳这是去哪了?”她脑子里一边打着嘀咕,一边又来到厨房那里,那里也没人!

冯东兰一边“哦哦哦”地哄着齐晓红,一边走出大门,胡同里也没有!她又继续走到十字路口,那里坐了几个人,可是没有张慧芳!见她抱着孩子过来,他们都过来逗孩子,孩子一看人多,哭得更厉害了。“见我家芳芳没?”冯东兰问道。

“没有啊,我们刚从老塔坡那边逛庙会回来!”其中一个人说,“东兰你去看没,那个踩高跷真有意思!还有......”

冯东兰哪有心思听他们说这些,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诶,诶,东兰你咋走了?”那些人还在叫着她。她根本听不进去,她又赶紧去了齐闻天家里,结果看到大门紧锁。“芳芳能去哪里啊?”冯东兰心里想着,“她平时就这几个地方,还能去哪儿啊,她一般出门也跟我说说,今儿个这是咋回事?”她一边想着,又匆忙往村南头走去,“饭店!”对,她肯定是去那里了!

冯东兰走到“齐氏饭店”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齐晓红还在哇哇地哭着,她一进门就大叫“芳芳,芳芳!”,店里只有两个值班的伙计,见是她来了,其中一个跑过来问她什么事,冯东兰大声叫着:“我找芳芳!你们今天下午见芳芳没!”

“那会去哪里啊?”听伙计说没见过后,冯东兰更加疑惑了,“给我弄点温水过来,喂喂孩子!”

伙计赶紧跑过去倒水。冯东兰把水接过来在嘴边吹了几次,坐下来尝了尝不热了就喂给齐晓红,孩子已经饿得不行,咬着碗把水喝得渍渍渍地响,忽然又猛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大哭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冯东兰心情忽然很烦躁,她站了起来,水碗掉到了地上,她顾不得齐晓红的哭泣,大声地对那个伙计说:“快!快去,快去庙会上叫你二爷和院长回来!”

04

齐秋生接到张慧芳人丢了的口信时,直接从工地的水泥架子上跳下来往家的方向跑,跑了几步跌倒在地上,一头扎在泥沙堆里,昏厥过去。

齐秋生第二天天不亮就赶回到齐家村,他跑进小胡同远远看见他家院子里还亮着的灯时,心情再次沮丧到了冰点!家人都没睡,张慧芳还没有找到,算下来这已经是第五天了!大门是开着的,他的房间还亮着灯,他进去时看到冯东兰斜斜地靠着炕头,左手抱着齐晓红,右手抓着一个布娃娃,齐俊霞斜躺在土炕的另一头。没见齐闻野和齐院长。

听到声音本就睡得不沉的齐俊霞醒了过来,她一看到齐秋生就从炕上跳了下来,一不小心一个趔蹶摔倒了,齐秋生赶紧过去扶起了她。“哥,哥,你回来了!”齐俊霞说着哭了起来,“哥,嫂子,嫂子......”

“我都知道了!”齐秋生说,他的心里本来也乱成了一团麻,可在工地上昏厥醒来以后,他要求自己要努力地保持冷静,家里肯定乱成了一锅粥!他得回去把张慧芳找回来,但首先他要稳住家人的心!“咱爹和院长呢?”齐秋生给妹妹擦去脸上的泪水,齐俊霞的两眼通红,头发凌乱,嘴唇干裂,已经干掉的泥垢混合着眼泪一坨一坨的粘在脸上。

“咳,咳,咱爹去东元村找,二哥去朱庄找,他们下午都走了,爹说叫一家一户挨着问,这会儿还没有回来!”齐俊霞忍着咳嗽,“哥,这可咋办啊?”

“秋生回来了!”冯东兰听到声音也醒了过来,她轻轻把齐晓红放到床上,起身过来跟齐秋生说话,齐秋生轻轻地走过去,看到齐晓红红嘟嘟的小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他鼻子一酸,赶紧扭过头去。

这时候听到外面有车子的响声,齐秋生和齐俊霞跑了出去,是齐闻野他们回来了。齐闻野看了一眼齐秋生,什么也没说,摇了摇头就进自己屋去了。齐秋生心里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一分,天亮后,他起身去了“齐氏饭店”。

齐闻天正在办公室里忙着,见齐秋生来了,赶紧站起来把他迎了进去,“怎么样?有什么新消息?”齐闻天问道。

“咱们村和附近几个村,我爹和院长都去找过了,也都打听了,没有人说见过芳芳。”齐秋生很沮丧地说,“大伯,您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哦......”齐闻天说,“去各个村找本来就是我跟你爹说的,院生和俊生也在外地打工,我也让人通知他们了,这两天也该回来了。”

“不用了,让他们不用回来了,大伯!”齐秋生说,“我媳妇来咱们村时间不长,本来就不熟悉,平时也不出村,我实在想不出,她能去哪?”

“......”齐闻天陷入了沉思,“你意思......”

“会不会是......”齐秋生放低了声音,“谁使坏把芳芳拐走了!”

“这!”齐闻天忽然站了起来,“这......怎么会呢?不会,不会......”

“大伯,我想了两天了,她平时就没有出过村,如果真是走出去玩了,她不会不跟家里说,就真是自作主张出去了,我爹和院长都出去找了好几天了,不可能一点消息没有。”齐秋生说。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齐闻天忽然翻了翻手中的账册,接着说,“可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我出去混这么多年,听说过拐卖小孩的,拐卖黄花闺女的,没听过生了孩子的女人还有人要的......”

“去报案吧!”齐秋生说。

“报案!”齐闻天的声音忽然高了一下,“......行!早点报案也是个好办法,让警察帮忙找找,我正好在派出所有个朋友,我去吧!”

派出所的人很快来到了齐家村,两名警察同志去齐秋生家里问了情况,在村里走了两条街询问了几家邻居就离开了。现在大家都知道张慧芳人丢了的事情,好些邻居和朋友都过来问问情况,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知道的那一点可能的线索。有人说起庙会那天好像是在村南头的路上见到了一个女人,看模样有点像张慧芳。

转眼就要到中秋节了,还是没有张慧芳的消息,齐秋生让他爹和二弟去地里忙活,他妈和妹妹在家带着孩子,他自己一天跑一趟派出所,那里的几个警察都认识他了,他们跟他说不用天天来,有了消息就会去通知他。他不听,他坚持每天都去一趟。一天中午他刚准备要回家了,几个警察忽然聚在一起,说起王营村跟河北渡村中间那座桥下面发现了一具女尸,他们正准备开车过去看看。齐秋生马上跟了上去,跟他们说自己也想去看看。他们一看很诧异,这人有毛病吧媳妇丢了还有心情去看热闹?转念一想,这女尸不会是他媳妇吧!于是就同意让他同去。

一路上齐秋生的心跳出奇得快,一定不能是芳芳!不可能的,去看了就知道一定不是芳芳!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到那里的时候,警戒线已经围了起来,齐秋生跟着他们一起到跟前看了一眼,就瞬间对这个女尸失去了兴趣,不是张慧芳,人应该是刚死去不久,面部都很清楚,就是身上有好多处伤痕,像是被人打过。他一屁股坐在河边,不再理会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群。

忽然,他远远地看到桥墩底下有一条红色的带子,那个红色看着很眼熟,他好奇地起身过去,到跟前一看,他的心脏忽然紧了一下,那是张慧芳的头巾!绝不会错!他跑过去拿起那条头巾,那个颜色,那个纹理,他哆嗦着用手向头巾的四个角摸去,啊!其中两个对角上有字!错不了了!他把对角放在眼前仔细一看,一个“生”字,一个“芳”字!

他把头巾窝在手里又冲过去看那具女尸,不对啊,这个女的确实不是张慧芳,“难道芳芳跳水了?还没有打捞上来!”这个想法让齐秋生难过到窒息,他蹲坐在地上发呆了半天,忽然发了疯地拉住其中一个警察说:“快!快!你们赶紧去河里再看看,我媳妇跳水了!快啊!”

这个警察正在给女尸拍照,被齐秋生这么一拉,相机没拿稳掉到尸体上了,人也险些被拉倒,他没好气地吼了一句:“你干啥啊!没看正工作么!”说着把齐秋生推到了一边,去捡相机。

齐秋生转身拉住了另一个警察,这个警察正在记录现场的情况,就是他带着齐秋生来的,他收起手中的记录本拉住了齐秋生,“你别急,慢慢说!”

“这个!这个!”齐秋生把手中的头巾拿给那个警察看,“这是我媳妇的头巾!你看,这上面有字,有字!”

那个警察接过去一看果然有字,“可这个女的你不是说不是你媳妇么?”他又忽然感觉到很诧异。

“是!不是,不对,不对!”齐秋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这个女的不是我媳妇,这个头巾是我媳妇的!你们赶紧去河里再看看,有没有,有没有......”说到后来,他忽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哦哦,明白了!”这个警察因为知道齐秋生媳妇之前的事情,所以马上联想到了齐秋生的担心,他叫了其他几个看管现场的警察坐船去河里再看看!

齐秋生紧张地站在岸边看着河里的情况,几个警察划着船在河面上来回好几趟,累得满头大汗,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一直到了晚上,打捞工作也没有新的进展,因为夜晚光线不好不便于工作,警察们决定收工明天再来。齐秋生却不肯走,他手里紧紧攥着张慧芳的头巾,手上的青筋暴出,他要守在河边!

“走吧,我们车把你捎回去!”那个警察对齐秋生说,“打捞了半天了,也许......也许你媳妇的头巾只是碰巧掉这里了,她没事也说不定啊!这种事......”

“你们走吧,我在这里守着,反正我回去也是等着!”齐秋生说着这些的时候,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河面,河面已经昏暗无比,根本就看不到什么了。

警察叹了口气,带着其他人走了。他们走后没多久开始下起了雨,齐秋生站在桥上似乎并没有察觉,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河面,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个头巾,嘴里嘟囔着“芳芳,芳芳......”。后来雨逐渐大了起来,雨水已经把他全身都淋湿了,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齐闻野和齐院长赶到河边时,齐秋生已经浑身打起哆嗦,他们叫他,他没有任何反应!齐院长撑了伞扶着他往回走,他的腿居然不能打弯,上下牙齿发出“嗑磕磕”的声音,齐闻野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烫得厉害!他们把外套给他罩上,一人撑伞一人推着自行车把他推了回来。

那场雨持续了三天三夜,齐秋生在床上高烧了三天三夜,他牙关紧咬,齐闻野他们把嘴掰开灌下去的水和药,他也都吐了出来,村里诊所的巩医生给他挂上了点滴。巩医生看到他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个头巾,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芳芳,芳芳......”,摇了摇头说,他这病不在身体,是心魔!

05

齐秋生死在中秋节后没多久,就在他26岁生日前几天。

派出所的民警过来告知搜寻进度时,齐秋生的高烧还没有退,吃药、打针的方法都用过了,都没有成效,他在那几天里迅速地瘦了下去,嘴唇干裂发白,眼窝深陷,到后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已经迷迷糊糊,胸口像开了一个大风箱。

冯东兰每天陪在儿子的床边,准备着煮好的稀粥和温开水,时不时喂一口,无一例外地都被吐了出来。后来她只好用毛巾蘸了温水放在儿子的嘴唇上,给他补充一点水分。眼看着儿子剧烈的变化,她的心里像刀绞一样!这样下去儿子可能就......哎!这么多年,她还没见过谁家孩子得这么急的病,人要是吃不了饭,可怎么......活呀!

齐闻天每天饭店里忙完后都来看望齐秋生一次,看看还是老样子,摇摇头就走了。这天下午巩医生又来看了下,说再这样不行就赶紧送到县里去!说完他也走了。

天刚黑的时候雨小了一点,冯东兰一个人撑着伞去了老塔坡张庄村张朝相的家,他妈张老奶奶已经80多岁,是我们这一带的“活神仙”,据说她可以跟鬼神对话,好多药石难进只剩一口气的人,送到她那里最后都起死回生了。冯东兰跪在张老奶奶跟前,张老奶奶眯着眼睛用她早已干枯的双手在冯东兰的头顶摸索了半天,嘟嘟囔囔说了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话,说完闭口闭眼不再吱声。

张朝相把冯东兰拉起来带到外间,跟她说明“活神仙”的意思,“本来得你儿子亲自来才可以受到庇佑,但活神仙看你救子心切,被你的诚心感动,她老人家破例一次,给你们开个方子,回去按照活神仙说的去做,三天以后,雨停的时候你儿子会醒过来。”说着给了冯东兰一个小包,金黄色的纸包,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摸起来软软的。张朝相又跟冯东兰说一定在回去以后的第二天凌晨四点天微微发亮时喂下去这副“药”,一定注意喂“药”的时候跟前不能有外人。冯东兰把这些记住以后,留下孝敬神仙的香火钱,就匆忙地回去了。

回去后的第一天晚上,齐闻天又过来看望齐秋生,说是他来之前去过了村里的诊所,跟那里的巩医生说起把齐秋生送到县医院的事情,医生说已经安排得差不多,就在这一两天,让冯东兰安心在家里给齐秋生养病。冯东兰应承了一下,心里盘算着离“活神仙”说的时间还剩下几个小时。

齐闻天走的时候说:“我让你嫂子这两天过来替换一下你,你也可以休息一下!”

“不用了大哥,我能撑得住!”冯东兰说。

“没事,都是自家人,一个人熬着哪能行!”齐闻天说着迈步走了出去。

冯东兰睡着后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拉她,她睁开眼一看,呀!儿子坐起来了,精神好得跟正常人一样,冯东兰急忙站了起来问儿子你饿不饿?齐秋生说先给我喝点水吧!冯东兰说好好好!说着她去倒水,可是猛地一转身没站住摔倒了,她本能性地伸出手去抓儿子的手,一用力,啊!醒了,原来是个梦!齐秋生还在床上躺着,一切都还是睡前的样子。

她起身看了下时间,马上四点钟了。她把热水先倒好冷一冷,小心翼翼地从衣服内兜里拿出“活神仙”开的“药”,轻轻地沿着折叠的纹路打开,里面还有一层透明的纸包裹着,再打开到最后,是一些灰色的粉末,大约有孙女齐晓红喝粥的小勺子半勺那么多。她看了看表,又隔着窗户向外看了一眼,雨还在下着,但已经明显小多了,天色微亮,时间差不多了。

她尝了尝水已经不烫了,倒了一点把粉末冲开,把儿子上半身往上扶起一点,先喂了一点水,齐秋生没有吐,她忽然想到刚才的梦,那肯定是“活神仙”的指示!“神仙啊!救救我的孩子吧!”冯东兰在心里默念。

忽然房门开了,冯东兰回身一看,大嫂田桂香来了!冯东兰本能性地站了起来挡在儿子面前,“大嫂!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你大哥昨晚回去跟我说起来,让我过来替换一下你,哎,孩子咋样了啊?”田桂香说着往炕头凑过去,“咦?这是......哦,哦,你这是......”

“嘘,大嫂!”冯东兰打断了田桂香,“不能说,不能说!”

“哦,哦......”田桂香也压低了声音,“我来喂吧!”

“我自己喂吧,我都弄好了!”冯东兰一边说着心里一边想着,大嫂不算外人,都是自家人,她也懂“活神仙”的规矩。

“来,给我吧,自打秋生生病,我都没有给俺侄儿喂过一口水,我也尽尽心吧!”田桂香坚持着,“这回准能好!”

“嗯。”冯东兰就让田桂香坐下了,大嫂说得这么诚恳,哎,还是自家人懂得心疼人!

“你去把门关上,大门,房门都得关!”田桂香说。

“哦,对,对!”冯东兰连连点头,“还是嫂子想得周到!”她轻轻地走过去关大门。关好大门又忽然觉得有点尿急,忍不住去了趟厕所,回来后她轻轻地关上了房门。田桂香还在搅拌着勺子里的粉末,“凉了,我又加了点热水。”

“好,大嫂,喂吧!”冯东兰迫不及待地说。

“好,你来帮我一起扶着秋生!”田桂香和冯东兰一起把齐秋生扶起来,对着嘴,轻轻地缓缓地喂下了“活神仙”开出的“药”。

喂完以后她们两个人都盯着齐秋生看,眼睛不敢眨一下,大气也不敢出。

“咳,咳......”齐秋生忽然咳嗽两下,田桂香和冯东兰都吓了一跳,但很快齐秋生就不咳了,她们两个相视一笑,冯东兰看到田桂香刚那一下脸都白了,心里感动,就拉着她的手说,“嫂子费心了!”

“这话说的,都是自家人!”田桂香说,一边说一边看着齐秋生,“准能好!准能好!准能好......”说着挣脱了冯东兰的手,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接下来的一天里雨下得更小了,看着是要放晴的样子。齐秋生没有再咳嗽,呼吸也平缓了许多,冯东兰给他喂了好几次水都喝下去了没有再吐。诊所的巩医生过来看了也觉得很神奇,说看这个情况这几天可能就会痊愈,那就不用送县医院了,不过他走的时候连连摇头,嘴里还嘀咕着“还没见过这样的!”

眼见着齐秋生的状态明显好转,冯东兰在心里默念“活神仙真是神了!”她还抽空跑去告诉嫂子田桂香这个好消息,等她到了齐闻天家里,只有小叔子齐闻林在院子里洗皮靴,说是大嫂娘家有点急事,早饭没吃就走了!

第三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雨停了,东方大白。齐秋生坐起身来,吵着要喝水喝粥,冯东兰激动得不知道该哭该笑。齐闻野、齐院长都围在炕边上,齐俊霞抱着齐晓红也围过来,齐秋生看着大家,恍若隔世,忍不住流下泪来,“爸,妈,妹妹,二弟!”他挨个叫了一遍!

“诶,诶......”大家赶紧应承着,也都流下了眼泪。

“我见到芳芳了!”齐秋生忽然说,说着看了看攥在手里的头巾,又对着大家笑起来,大家听到张慧芳,都是一阵黯然。

齐俊霞把齐晓红抱过去,齐秋生看着女儿,伸出手去摸她,齐晓红看着他,也伸出手去够他,她用她的小手抓住他的一个手指头,“咯咯咯”地笑着,忽然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齐俊霞赶紧把齐晓红抱走,一边走一边哄着,可怎么哄也哄不住!越哭声音越大!

忽然齐院长用手指着齐秋生,眼睛里满是恐惧,大家都去看齐秋生,他已经趴在了炕上,嘴里不停地吐着黑色的液体,一边吐一边用手抓着炕上的被子,手上青筋暴出,手指头要掰断了!大家一下子慌了神,“快去诊所叫人!”齐闻野大声喊着!

那天齐秋生没有送到诊所就断了气,医生过来时人已经死透了。冯东兰看着儿子的尸体,嘴巴张得好大,她想哭却发不出声音,突然一个跟头栽下去,头磕在墙角的砖上,血流如注,晕了过去!

齐秋生的遗体在家里停放了三天就下葬了,齐闻野没通知太多人,几家关系比较近的亲戚朋友过来吊唁了一下,都觉得这么好的后生年纪轻轻就没了,怪可惜的。本来好好的一个家,一年内接连没了媳妇和儿子,小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真是怪可怜的。

齐秋生去世后,派出所的民警时不时过来通报一下寻找张慧芳的进展情况,最后还是没找到。张慧芳如何光天化日凭空消失,齐秋生如何念妻成魔不治身亡,后来都成了无法破解的公案。尽管可能中间有些地方匪夷所思,但慢慢时间长了,人们的注意力就转移到其他新鲜的事情上去了。

没有了齐秋生,齐闻野老两口也慢慢把注意力转移到齐院长和齐俊霞的婚事上。齐院长脑筋有点问题,比正常人反应慢一些,加上人长得老实憨厚,在农村很不好找对象,那几年因为他哥齐秋生离奇去世的事情,很多媒婆也不愿意踏进他家的门。就这样一再耽搁,愁得齐闻野睡不着觉。

所幸后来经人介绍,通过换亲的方式解决了。齐院长娶了张庄村一户人家的二女儿,齐俊霞则嫁给这户人家的大儿子,两家人两对新人结合,亲上加亲。

随着齐晓红慢慢长大,大家见了都说她长得既像齐秋生又像张慧芳,遗传了他们两个的优点。只有冯东兰看在眼里一阵欢喜,想起往事时又黯然神伤。她常常自责是因为自己贪睡没照顾好儿媳妇才惹出这么一堆事,经常半夜里哭醒,哭着哭着,就开始自言自语“俺弄丢了俺媳妇,俺害死了俺孩,俺弄丢了俺媳妇,俺害死了俺孩......”。

后来冯东兰走在齐家村的大街上,有人说起张慧芳和齐秋生的这段往事,她总是摇摇头,嘴里下意识地嘟囔着“俺弄丢了俺媳妇,俺害死了俺孩......”

时间长了,人们都叫她“疯东兰”。

06

1997年前后,各个乡镇都有了自己的集庙会,齐家村每年农历的三月十七也可以热闹一番。

这一年从农历三月初十起接连下了几天的小雨,三月十三这天傍晚齐闻野和齐院长刚从地里回来,就有个人撑着伞匆忙进了他们家。第二天他们家从一早开始大门紧锁,全家外出,直到第二天后半夜他们家才亮了灯。第三天依然大门紧锁。第四天傍晚时分他们一家人又回到家,之后闭门不出。

三月十七这天天气晴朗,人们早早地起来去庙会上看热闹,三里五村的商户都跑过来占好位置扎起了摊位,卖农具的、卖衣服的排满了大街,还有人在村头空旷的地方表演气功、卖跌打水。

齐闻天家在齐家村北边一条东西大街的正中间,门口正对着南北方向的另一条街,交叉口一棵大槐树叶子已经很浓密。临近中午时分,田桂香带着亲戚一起从庙会上回来,两个人手里都拎了好几个袋子,吃的穿的用的都有,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乍一看长得跟齐院生有几分相像。到了门口,田桂香说,“桂梅,你帮我拿一下钥匙,就在我右边裤兜里!”原来是她妹妹田桂梅带着儿子来了。

“好,姐你等下,我放下东西!”田桂梅说着伸手在田桂香口袋里摸索钥匙,“天啊!”,她手刚摸到钥匙就突然大喊一声。

一股刺鼻的恶臭味扑面而来,田桂香看到妹妹头上和后背上都是黄黑色的粘液,还有小虫子在扭来扭去!“啊~啊 ~!!”她自己也跟着叫了起来,恶臭马上从她身后也跑了过来,头顶开始往下流着什么东西!

“呕~呕~”两个人看着对方,一起呕吐起来,她们已经反应过来,那是屎!

“田桂香你个不要脸的,你们家都不是人!”身后响起一阵叫骂,她们一边吐一边扭过身去,冯东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铁瓢,瓢上残留的屎正往下滴着,她身边放着一个铁桶,铁桶沿上的屎也往下流着!

“呕~呕~”田桂香一边吐一边说,“冯东兰你个疯子!你发啥神经啊你!”

“我让你们吃屎!一家人都不是好东西!伤天害理!不要脸的东西!害死了俺全家人啊,你们死了也得下地狱!呜~啊~可怜俺家的两个孩啊......” 冯东兰骂着骂着哭起来了,手里的瓢也掉到地上了。

“弄啥呢这是!”齐院生也回来了,身边还有几个亲戚,“婶儿你又犯病了!”说着他跑过去把外套脱了给田桂香擦身上的屎,其他几个亲戚也赶紧跑过去帮忙。

“啊~哎,俺那可怜的孩啊,俺那可怜的媳妇啊......”冯东兰一边哭一边说,“你问问你爹你妈都干了啥!只要是个人,有点良心都做不出这种事!也不怕老天爷用雷劈死你们!不要脸的东西!”

冯东兰的哭叫吸引得路过的人都停了下来,人们一边捂住口鼻一边皱着眉头好奇地往前凑。齐院生一边帮田桂香整理一边开了门,他来到冯东兰跟前说,“婶儿,你说了啥害人啦!啥事啊,你发啥神经啊这是!”

“我发神经!”冯东兰忽然不哭了,擦了一把脸,拿起瓢朝齐院生泼过去,齐院生猝不及防被泼个正着,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一把夺过了冯东兰手里的瓢扔到了一边,又一把把冯东兰推翻了,“真他妈一个神经病!”

“哎呦~哎,打人啦!”冯东兰被齐院生推得在地上滚了好几下,停下来时脸上手上都是血,她一边哀嚎一边骂道,“杀了俺吧,俺去找俺孩,叫俺孩给俺报仇啊!俺那可怜的孩啊......”

“神经病!”齐院生骂道,“大伙都散了吧,这婆子疯了!”

“都别走!”冯东兰挣扎着站了起来,“大伙都来评评理啊,齐闻天把俺芳芳给卖了啊!”

“啊!”人群中发出一阵惊疑的声音,接着是一阵窃窃私语,“这究竟咋回事啊!”“是啊,咋牵涉到张慧芳了!”

“你瞎说啥啊!”齐院生也是一脸疑惑,“芳芳不是没找到么,这都几年了又说这事!”

“装吧!你们一家人都不是好东西,装吧你!”冯东兰恶狠狠地看着齐院生和田桂香,“伤天害理!死了也得下地狱!把俺芳芳卖了,俺现在也要不回来了,芳芳给人家生了儿子了,回不来了啊,啊~呜~啊......”

“妈,这到底咋回事啊!”齐院生看着田桂香。

“冯东兰疯了,别搭理她,咱走!”田桂香的脸忽然变得煞白,不知道是不是呕吐得太难受了,她拉着妹妹田桂梅一起进了院子,其他亲戚也跟着进了门,“啪”的一声,大门关上了!

“不要脸的东西,躲起来我就怕你们了!”冯东兰跑过去捡起来瓢又舀了一瓢屎哗地一下泼到大门上了!“躲吧,我看你们能躲到啥时候!不要脸的东西!”

冯东兰坐到了齐闻天家的大门口,给围观看热闹的人说起了来龙去脉。原来张慧芳不是丢了找不着,是被卖了!卖她的人是齐闻天,卖到的地方就在过条河临县的一个村里!

07

最先发现张慧芳的是齐家村的巩建军,他是齐院长媳妇的亲姑父,本来就跟齐闻野走得比较近,又因为这层关系,私下里来往就更亲密了。他主要的营生是收棉花,这两年他去临县的几个村收棉花比较多,其中一个叫固城的村有几个老主顾,他每年都去好几次。

一天中午路过一家门口,看到过道里一个女人在给孩子喂奶,旁边还坐着一个大点的孩子在吃面条,他恍惚间觉得这个女人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第二回又路过看见这个女人,她正好也往外看,这一对眼吧,更觉得熟悉得很。他回来就想啊想,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来在哪里见过。

第三回又见到这个女人是在固城村的小商店里,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手拉着另一个来买东西,巩建军在那里买烟,女人跟老板说要买瓶醋,她一开口,巩建军忽然就想起来了,这不是张慧芳么!虽然声音有些变了,但还是能听出来就是她。得到这个结论他很吃惊,张慧芳前几年说是忽然间消失不见,咋会出现在这里!

巩建军回去把这个怪事跟他媳妇张巧珍说了,张巧珍听了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缓过来劲以后她让他再去旁敲侧击问问,要真是张慧芳能找回来,他们家跟齐闻野的关系自然不用说,她侄儿侄女那里也好交代。巩建军于是再次去固城村时刻意留了心,经过几次打听,又跟媳妇算了算张慧芳当年走丢的时间,两人一合计,这个女人肯定是张慧芳!但她咋到了固城村,他们就想不明白了。

三月十三那天晚上趁着小雨,巩建军去齐闻野家里说起了这个事,齐闻野冯东兰听后当时就惊呆了!他们当场决定一起去看看那个女人。第二天他们过去时村里的男人们都下地干活去了,巩建军指了指,那女人带着孩子在街道的一棵榆钱树下坐着,冯东兰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张慧芳!她当场就扑了上去!

“芳芳啊!妈可找到你了!”冯东兰一把抓住了那个女人的胳膊,那女人吓了一跳,怀里的孩子也吓得哭了起来,她想挣脱冯东兰的手去哄孩子,可怎么也挣脱不了!她恼怒地看着冯东兰,“你是谁啊,你干啥?”

“我是你妈啊,我,我!”冯东兰焦急地说着,“我啊,你不认识了?”

“你是?哦,哦,哦,孩别哭了!”她一边看着冯东兰一边哄着孩。

这时候的冯东兰老了很多,比起前几年消瘦了不少,额头上有个大疤,头发也白了不少,咋一看,确实也让人不好认。

“你是芳芳?”齐闻野也向前靠过去。那女人向齐闻野看过来,齐闻野除了头发白了一些其他变化倒不大,“啊!”她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你,你,你是俺爹?”

“真是芳芳啊!”齐闻野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是你爹!孩啊!”说着眼里浸满了泪水。

“啊!爹!你们......你们咋来了!”张慧芳又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忽然放低声音说,“走,走,咱回家说!”

巩建军没有跟过去,齐闻野和冯东兰跟着张慧芳走过一条胡同,来到一家院子里,房子盖得很气派。他们在堂屋里坐了下来,冯东兰又过去拉着张慧芳的手。

张慧芳再次仔细看了看冯东兰,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啪啪啪就掉了下来,“妈,你咋老成这样了!”

“呜~啊~”冯东兰也跟着哭了起来,“芳芳啊,我们找了你六年了,哎,总算是找到你了!老天爷啊,哎......”

“芳芳,你咋到了这个村啊?”齐闻野也忍不住哽咽了,但他没有哭,他急着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啊......”张慧芳被齐闻野这么一问,自己也忽然顿了一下,像是回忆一件久远的事情一样,想了半天,又叹了口气,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别说我了,你们二老都好不好?......秋生好不好,家里都好不好?”她反问齐闻野。

“秋生!”齐闻野看着张慧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

“秋生走了......”冯东兰说着哭得更厉害了,“你丢的那一年,没过一个月他就走了......”

“走了?”张慧芳继续问道,“他咋不来找我呀!我那时候可想他啊!”

“孩啊,秋生去世了......”齐闻野终于说了出来。

“啊!”张慧芳又是一声惊叫,“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一哭,怀里的孩子也醒了跟着哭,她就把衣服解开,把奶头塞进孩子嘴里,自己继续哭。

一时间屋子里都是呜呜呜的哭声。

过了一会儿,齐闻野擦了擦脸上的老泪,“芳芳不哭了,秋生已经走了好几年了....人没了,哭也没用了!你给我们说说你咋来这个村的吧!”

张慧芳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一边抽泣一边说起来她到这个村庄的事。

08

六年前的那个午后,张慧芳走出家门想去给丈夫齐秋生扯几尺做衣服的布,她没想到的是,她走出了一生中最艰难的路。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回头。

那天张慧芳跟在齐家村两个老大娘后面去老塔坡庙会,走到“齐氏饭店”对面的时候,她停在一棵梧桐树下面休息,休息完赶紧追了上去,到了韩庄村一个三岔路口时,已经完全看不到她们的影子,她又停下来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

张慧芳正发愁的时候,一男一女赶着马车过来了,他们跟她打招呼,她本来不准备跟陌生人说话,但人家亲切地跟她打招呼她也不能不应,而且那个女人居然能认出她的身份,说是公婆的老朋友,她和齐秋生结婚时他们见过她,他们邀请张慧芳坐马车一起走。张慧芳刚开始拒绝了,后来女人旁敲侧击地暗示着再不快走庙会就赶不及了,她心里盘算着时间犹犹豫豫地上了车。

一路上女人插科打诨,几个笑话让张慧芳放松了警惕,马车来到韩庄村和王庄村中间的10多亩杨树林时,前后面几乎都看不到人。女人谎称观摩张慧芳的新头巾,不经意间把自己的毛巾递给张慧芳擦脸,张慧芳不好意思地接住了女人的毛巾,在脸上擦了擦,又放在鼻子那里闻了闻,忽然觉得一阵头晕,就此人事不省。

张慧芳醒来时头一阵一阵地痛,睁开眼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嘴里(被)塞了东西,两只手被绑在了身后,双脚也被绑住了!“这是咋回事啊!”她努力地回忆,却只能记起一个陌生女人笑眯眯的脸,“那个毛巾!”这时候她大概知道了,她被人迷晕了!

“啊!啊!”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一阵叫声,听得出来是女人的叫声,很痛苦,间歇地还能听到抽泣的声音。

“跑!我让你跑!你再跑!”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有一阵打击声!

“哼!别给我机会,给我机会我还要跑!”女人说,“我不跑让你们卖了我啊!我要去公安局告你们!”

“没有用了!”男人说,“我们干这个营生,是有人通了天眼了,你告了也没用!还是安生点吧,至少能少挨两顿打!”

“啊……”女人好像还想说什么,忽然又不说了,只低声地抽泣起来。

张慧芳听着他们的对话,马上明白她这是被拐卖了!“完了!这可咋办?”她心里慌乱地不知道怎么办,动也动不了,更别说逃跑了!一种巨大的绝望瞬间笼罩了她的全身,她又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醒了,她是被饿醒的,睁开眼一看,眼前还是漆黑一片,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夜晚,“俺晓红也该饿了!”她脑子里忽然蹦出这个想法,“俺孩在家可咋过啊!呜......”

“醒了?怪能睡啊,好,睡着了不闹事,大家都省心!”忽然有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张慧芳听出来了,这是前次跟女人对话那个男的,说着房间里亮了起来,他打开门进来了,把她嘴里的毛巾拿出来。

“咳咳!”张慧芳咳嗽了几声,“大哥......我,呜呜呜~”

“别哭了!别哭了!烦不烦!”男人很不耐烦地说,“每个人都是这样,烦都烦死了!”

“呜呜呜......”张慧芳继续哭着!

男人忽然很无奈地说,“吃饭吧,一天多没吃饭了,不饿么?”说着男人松开了张慧芳绑手的绳子,把吃的放下出去了。张慧芳本想把饭碗扔到一边,可她实在饿得受不了,就抓起饭胡乱吃了几口。等她吃完,男人进来给她绑上又出去了。

张慧芳脑子里开始盘算怎么能跑出去,或者给家人报个信,但她现在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动也动不了,加上前面那个女人的遭遇,该怎么办啊!她又哭了起来,“秋生啊,你咋还不回来啊!我这辈子还能见着你么!晓红啊,没了妈,你可咋活啊......”

张慧芳一会想想齐晓红,一会又想到自己无论如何跑不出去,一会想着家里人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一会又想到秋生回来看她不在肯定会发疯,想着想着觉得好绝望。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往下跳,一下比一下跳得重,到后来已经感觉不到,只觉得胸口憋闷得要命,闷得浑身的力气都跑了,手脚很凉。再过一会又摇摇头企图把绝望的念头甩出去,一边甩一边呜呜呜地哭着,哭着哭着又觉得闷得要命,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后来某一天男人又过来送饭,“大哥,大哥!”张慧芳叫道,“大哥,见我那条头巾没?”

“啥头巾?”男人停了下来,“你还有心思管这个?小媳妇心怪宽啊,想通了好啊。”

“啊,丢了!”张慧芳说,“肯定是那个女人拿走了!”她眼前又浮现出那个骗她的女人的脸,“对了大哥,前面那个女的咋样了?”

“前面哪个?”男人说,“哦,你说她啊,你耳朵怪灵啊!跑了好几次,都被抓回来了,最后一次掉河里,淹死了!”说着男人出去,关上了门。

“啊!”张慧芳又晕过去了!

张慧芳被关在那个地方有五六天,一天晚上一边下着雨,她被转移到一个大木箱子里,放在了一辆马车上拉走了。马车在大雨中走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车停了,张慧芳透过箱子听到外面雨声小了。

张慧芳听到有人过来跟这两个男人寒暄着什么,从脚步声判断来的不止一个人,他们的声音很低,过了一会有人在开箱子,一股子凉气扑了上来,她的脸被人捏了一下!这个人又抓了抓她的胸,摸了摸屁股,盖上了箱子。她忽然觉得好恶心,忍不住吐了出来,嘴里的东西顺着嘴角的缝隙流了出来!

“不错!这个妞要啥有啥!”张慧芳听到那个刚才对她又捏又摸的人一边下车一边说,“成交!”

紧接着箱子被抬了下来,似乎是抬到了另一辆车上,又是一段坑洼泥泞的路,颠得她又吐了好几次,流出来的污秽物蹭在她脸上和脖子里,难受得要命!终于车子再次停了下来,箱子再次被抬起来,有开门关门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又有开门的声音,箱子被放到了地上,门又被关上了。

张慧芳说着这些往事的时候,已经不再痛哭,只是轻声地抽泣着,冯东兰的情绪波动却很大,一会儿恶狠狠地咒骂着,一会儿又用手捶自己的胸,一会儿又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到后来张慧芳反而得反过来拉着她。齐闻野只是默默地听着,手抓在头发里,眼睛瞪得通红。

“你后来就是被卖到这家的?”齐闻野问道。

“是,爹。”张慧芳说,“我后来就一直在这里。”

张慧芳想接着述说她的往事,但她发现冯东兰已经因为过于激动而出现了过激行为,她怕她真有什么就不好了。她在心里想,算了,都过去五六年了,不管我怎么过来的,既然都过来了,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她说,“爹,妈,我到了这里之后挺好的,就是想你们,想秋生,想孩子,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不想了,不想了......”

冯东兰又开始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捶胸顿足的,“这都怪我啊,我睡得太死了,我没有看好我媳妇,我媳妇叫人拐走了,这都怪我啊......”

“行了!你就别叨叨了!”齐闻野喊住了冯东兰。

“说了半天了,爹,妈,我去给你们倒点水吧!”张慧芳刚准备起身,怀里的孩子扭了扭身子,抓住一个奶头吸了起来,她就不敢动了。

“不用忙活,都是自家人!”齐闻野说,“你不知道,你丢了以后,哎,秋生回来找你......哎,后来他生病没了,你妈那时候就落下了病根,见人就说是她把你弄丢了,是她害了秋生......你妈算是魔怔了......”

张慧芳听齐闻野这么说,她的心里也很难受,她当然知道当年她走丢了给这个家庭带来多大的创伤,只是不知道秋生后来居然生病死了。

哎,都是苦命的人,她自己又何尝好过了呢?

09

张慧芳后来所在的这家人姓安,她后来的丈夫叫安河清。安河清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妈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安河清十五岁跟着村里人出去挖矿,雷管爆炸伤了左腿,落下了残疾。妈妈忧心儿子的婚事,有人私下告诉她,花点钱能买到媳妇,她就动心了。这才有了张慧芳被卖到这里的事。

张慧芳刚到这个家里时被关在东边的厢房里,腰上捆了一个大麻绳,脚上有铃铛,房门是锁着的。一日三餐有人按时送进房,吃不吃到了时间就会撤出去,没人跟她说话。她拖着铃铛走到门口,透过门缝看到院子里每天都有好几个人看着,有男人有女人。

时间大约过了四五天,晚饭后门被打开了,一下子涌进来四个人,两男两女,男的站在门边,女的给她解开麻绳,去掉铃铛。她刚要开口询问,嘴里就被塞进了一条毛巾!她看到又有一个男人进来了,男人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很怪。男人来到床边脱了衣服上床,她被那两个女的押着也到了床边,她们在脱她的衣服!她极力挣扎,女人们的力气出奇得大,她居然动弹不了。

那天晚上,她在众人的监视之下,被一个陌生男人强暴了。

完事以后那个男人穿上衣服出了屋子,屋里的女人们给她穿衣服,男人们给她上麻绳,把她的手脚都绑到了床沿上,做完这一切,他们都出去了,房门又被锁上了。一切都像事先安排好的一样,全程没有人说话,除了她的极力挣扎和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像猫发情时的呜呜声!这次,她彻底动不了了!那一晚,她想到了死亡。

第二天一早起来房门被打开,两个男人给他松绑,然后守在门边,两个女人给她洗脸梳头,还抹了一点粉,之后换了一套新衣服。张慧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起了齐秋生。

她被两个女人押着,跟一个男人跪在院子里给一个老太太磕头,男人跟老太太说“妈,我带着媳妇给你磕头了!”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在她的口袋里塞了十块钱。她人生中的第二次婚姻,就这样完成了。她成了安家的新媳妇。

当晚的洞房和后面几个晚上,几乎跟前面一样的流程,在一堆人的监视之下,她又被她的丈夫强暴了好几次,不同的是,完事之后丈夫没有出去,而是抱着手脚绑牢,嘴里塞着毛巾的她,睡着了。

一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看管她的人也由四人变成了两人,饮食也变好了,腰上的麻绳改为绑在了左手,但还是不能出房门。

张慧芳在安家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丈夫和婆婆都开心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新媳妇真能干,这都是祖宗保佑,安家有后了!她也因此获得了自由。在她坐月子的时候,他们撤掉了她周围所有的看管和绳索,婆婆在床边很仔细地守着她,不让她劳累。

坐完月子后她被允许走出房间,当时已经是她来到这个家第二年的夏天。她刚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的时候,一下子有点不适应外面的阳光,头晕目眩,她眯起眼睛在原地站了一会,走到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乘凉,摇着扇子轻轻地给怀里的孩子驱蚊。

那一刻她似乎是忽然间明白了,她已经是这个新的家庭的一员,她的秋生,她的晓红,她在第一个家庭里曾发生的所有,都只能放在心里。她再也无法回去了。

张慧芳在年后一开春就又怀上了,儿子还不到一岁,婆婆带着已经很吃力,照顾张慧芳的任务就交给了丈夫安河清,男人本来就粗心大意,加上丈夫很贪恋她的身子,每晚在一起也不注意安全,结果还不到三个月这个孩子就流产了。张慧芳躺在床上哭了好几天,婆婆过来把自己儿子骂的得狗血淋头,骂完之后拉着张慧芳的手说,“别担心,掉了就掉了,还年轻着呢,怕啥,后面再生!”

儿子三岁多的时候张慧芳又怀孕了,这离婆婆要求的时间已经大大延后,但得知她怀孕的消息,婆婆还是把她很好地保护了起来。她把儿子叫到堂屋里来,严厉地说,孩子生下来之前不允许他再碰张慧芳的身子!安河清嘴上同意了,但他的脸上写着大大的不同意!张慧芳看着丈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笑脸就红了,这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完完全全依赖上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张慧芳第二胎生下来的还是儿子,这让她婆婆更加喜爱这个媳妇,她不辞劳苦地带着大孙子伺候着媳妇,腾出手来让儿子去经营那几亩田地,得空还让他打理家里养的几头猪和十几只鸡。这也让张慧芳更加地依赖起这个曾经用一把钱改变了她人生命运的老太太。

出了月子没多久,婆婆让安河清和张慧芳住到一起,她哄睡大孙子也过来照应一下。等到她也困得不行回去堂屋睡觉时,安河清和张慧芳的二人世界才真正到来,他们顾不得张得碗大的哈欠、困得流泪的双眼和劳累一天疲惫的身体,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他们自己的洪流当中......

10

“妈,我饿了!”

孩子的一声呼唤,把沉浸在回忆中的三个人拉回现实。

“哦,哦,大宝饿啦!”张慧芳赶紧回应道,“奶奶早上出去时在锅里留的麻籽菜窝窝,自己拿去吃吧。”

齐闻野和冯东兰这才有功夫打量张慧芳在这里生下的大儿子,看身高这个孩子也有五岁了,算起来应该是张慧芳到这里几个月就怀上的。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一对大眼睛,只是没有齐晓红那么灵气,看面部轮廓应该是像爸爸多一些。看到这个孩子,大家都想起了齐晓红。

“晓红......晓红咋样了?”张慧芳问道,“这孩子......哎......”

“晓红都好!”齐闻野说,“原来是你妈和俊霞照顾着,现在俊霞和院长都成家了,晓红也长大了,平时都是院长媳妇带着......”

“好啥好?”冯东兰打断了齐闻野,“那叫好么?晓红最可怜了,先是没了妈,过几天又没了爹,因为这她在街上经常被同学笑话,人家都说她是没爹没妈的怪物啊......呜呜呜......”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张慧芳也是一阵黯然,“这都怪我,我害了晓红,害了全家!要不是我,哎,秋生也不会......”

“芳芳......”齐闻野不再理会冯东兰,他看着张慧芳犹豫了一下说,“你......你还能回来么?”他这么一说,冯东兰立马不哭了,她也盯着张慧芳。

张慧芳被这么一问,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齐闻野心里也很清楚,真让张慧芳再回来,是不可能了。但他这句话也必须得问出来,他不为以后张慧芳给他养老送终,他为的是他死去的儿子和年纪尚幼的孙女。

“芳芳!”冯东兰看大家都不说话了,她拉起张慧芳的手说,“回来吧,咱家还是老样子,你回来了秋生这一脉也算有个门户了,俺们一直找你,找了这么多年,也是想着俺那个可怜的儿啊......”

“......”张慧芳还是没有回答。

“妈!妈!”大宝跑了进来,“奶奶问你饿不饿,她一会儿就回来给我们做饭。”

“好,你去一边玩会去,奶奶回来做好饭再叫你!”张慧芳对大宝说,转身又对齐闻野说,“爹,妈,你们中午别走了,咱们难得见一面,在家吃个饭!”

“!!!”齐闻野和冯东兰心里都震颤了一下,张慧芳这句话无意中已经把他们两个当成了远来的亲戚,也宣誓了自己主人家的身份!齐闻野立马站了起来,“芳芳,天也不早了,俺们就先回去,可不敢给你们添麻烦!”说着拉起冯东兰往外走。

“爹,妈,咋能走嘞?别走啊!”张慧芳抱着小儿子追了出来,“爹,妈,你们先别走!”

齐闻野和冯东兰停了下来,“爹,妈,”张慧芳说,“你们要走,俺不留,你们能不能啥时候把晓红带来,给俺看看......”

“......好!”齐闻野说,说完拉着冯东兰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回来的路上巩建军问起见张慧芳的情况,齐闻野捡重点说了一下,巩建军听了也是一阵唏嘘,说起要不要再争取一下让张慧芳回来的问题,齐闻野说,争取了也没用,人是不会再回来了。

是啊,不管嘴上怎么说,他们其实心里都很清楚,张慧芳是不会再回来了。张慧芳现在生活很稳定,有丈夫有孩子,回来干啥?

“对了,建军!”过了一会儿齐闻野忽然说,“芳芳说她是被一男一女迷晕带走的,她说她遇到他们两个的地方就在咱们村南头不远,我想了一下,那个位置就是咱村跟寨外村的交界处,那两个人会是谁?”

“对啊!”巩建军也像忽然看到这个环节一样,“谁会在那附近活动,而且他们咋知道芳芳就那会正好去老塔坡,她平时连门都不出的人,别人谁会针对她啊?”

接下来他们一起把齐家村附近有点坏名声的地痞流氓和进过监狱的人挨个数了一遍,感觉都不是他们的做法,说到后来又变得没有头绪了。

“哥,你说咱们要不要跟闻天大哥说下这个事?”快到齐家村的时候巩建军说,“他在外面人脉广,兴许能有办法找到当年是谁使的坏,他也能帮忙想办法把芳芳要回来!”

“......先不用!”齐闻野说,“芳芳基本上是要不回来的,咱也不用过分算计这个事,让大哥知道了他肯定也是这个主意,他平时最喜欢在面子上讲公道,再说,不管是谁使的坏早晚都会露出马脚,这个倒是不急,等明天咱们再去一趟,带上晓红,带上俊霞,权当是一家人再团聚一次吧!”

11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巩建军赶着车,齐闻野一家人就出发去固城村了。他们把地窖里过年留下来的腊肉、红薯、大葱连带几罐豆瓣酱一起搬了出来,走到任固镇又去买了一些孩子喜欢吃的糖果,装了半个马车,赶上农村迎娶新媳妇了。

早饭后没多久他们就到了,很多人早早起来趁着凉快去地里干活,村里没多少人。他们在张慧芳家那个胡同口停好车,走到张慧芳家门口一看,大门开着,张慧芳抱着二宝在过道里坐着,旁边坐着一位老太太、一个老头,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这一看就是在等他们!

老太太就是张慧芳在这里的婆婆,季爱琴。昨天他们来过之后,张慧芳直接就把见面的事给婆婆说了,季爱琴活了大半辈子,好些事都经历过了,她听后倒也不躁,她只问“芳芳你自己啥意见?”

“我......”张慧芳倒一下子被问住了,“妈,我能有啥意见......我......”

季爱琴也知道这个儿媳妇从来没有自己的主意,她只是想试探一下。她知道张慧芳不会走,至少她自己心里不会主动想走。有这个判断在,他们谁再过来说什么她也不怕!

但她还是连夜找了村里几家比较近的本家,当年张慧芳被买过来时他们都帮了忙,这回她一开口大家又聚了过来!先礼后兵,两手准备吧!儿子不在家,老太太得把持得住局面!
见齐闻野他们过来,张慧芳站了起来。“嫂子!嫂子!”还没等大家说上话,齐俊霞就跑了过去,她紧紧地拉着张慧芳的手,眼泪哗啦啦就下来了!

“你是......俊霞!”张慧芳想起了这个小姑子,“俊霞!你也变样了。”

“嫂子!”齐俊霞说着就哭了起来,“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啊,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呜呜......”

“俊霞,俊霞不哭了......俊霞!”张慧芳也是一阵难受,当年在家里这个小姑子跟她最亲密,这么多年过去了,猛地一见,张慧芳也忍不住地哽咽起来,眼泪啪啪啪流下来了。冯东兰一看,也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芳芳不哭了!”季爱琴也站了起来,“客来了,先招待一下啊!”

“嗯嗯......”张慧芳止住了抽泣,给主宾双方介绍,说到这边不认识的人时齐俊霞及时补充,看到齐晓红时顿了一下。

“大嫂,大哥!”齐闻野看着对面的两位老人先说话了,“俺们也是来......来看看芳芳......”
“来了就是客!”季爱琴说,“俺们不会怠慢客,但也不怕事!”

齐闻野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象过真的当面说起来会是一个什么场面,但到跟前了,还是觉得针锋相对的局面让人很不舒服!

“大嫂说哪里话,我们也是好多年没见芳芳了,昨天就俺老两口过来了,回去后,她弟弟妹妹都想来看看嫂子,孩子也想她妈了,”齐闻野说,“我们合计着今天都一起过来看看。”说着他看了看齐俊霞。

“晓红,晓红!”齐俊霞伸手把齐晓红拉了过来,“你不是一直想找妈妈么,快过去跟妈妈抱抱!”说着她把齐晓红推到张慧芳那边去了。

“......晓红!”张慧芳把二宝给了旁边的弟媳,伸出两个手准备去抱齐晓红。

齐晓红正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人,忽然被齐俊霞一拉一推,又忽然要撞进一个陌生女人的怀里,她吓得本能性地往后缩,缩到了齐院长媳妇张艳蕊那里,张艳蕊看看公公齐闻野,又看看小姑子齐俊霞,终于一狠心把齐晓红往前推了过去!

“晓红,让妈好好看看你!”张慧芳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晓红......”在张慧芳的记忆中,齐晓红还是个在怀里吃奶的小婴儿,跟现在她家二宝差不多,怎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哇~啊~”齐晓红也哭了,“奶奶!婶儿!姑姑......”她一边哭一边往外挣扎。

“哇~啊~”张慧芳的二宝也哭了!“宝,宝!”张慧芳赶紧放开了齐晓红,伸手把二宝接了回来,也不顾及这么多人,拉开衣服直接把奶头塞进了孩子嘴里,二宝嘬了几口奶就不哭了。

齐晓红获得了自由,快速地退过来抱着张艳蕊的腿哇哇大哭起来!张艳蕊伸手抱住了她,冯东兰齐俊霞也都赶紧围了过来,“晓红不哭,不哭了......”

季爱琴的嘴角勾起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笑。

“大哥,大嫂!”齐闻野说,“俺家也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几年前俺家过得也不错,如果不是芳芳忽然丢了,也不会走到这一步。那一年芳芳忽然找不到了,我们费了很大劲找了好长时间,后来听说王营村跟河北渡村那里有个女的落水死了,俺家大孩秋生跟着派出所的过去,在那里看到他给芳芳的头巾,他以为芳芳也落水了,打捞了几天也没找到,秋生却因为过度思念病倒了!哎......没过几天,秋生就走了!秋生他妈因为这个事也魔怔了,整天疯疯癫癫跟傻了一样......这么多年了,我们也是偶然间发现芳芳在这里,过来看看她,多年的心病也算是了结了......”

说着他从齐院长背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相框,那是齐秋生的遗照!齐秋生年纪轻轻就去世了,走得比较急,家里没有仪式用的照片,这张照片是从齐秋生在东北打工时在工地上拍的照片中反拍出来的,放大了好多倍,面部表情都有些模糊了,但还是能看出他的俊朗清秀。在场的人看了这个照片都是一阵黯然,多好的后生啊!张慧芳猛地看到,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齐闻野这一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头发白了一大半,常年劳累也落了一身病,一边说一边时不时地咳嗽,他没有痛哭,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在场的人听了他说的,心里都忍不住一阵难受,就连季爱琴这边的几个人也都忍不住掉泪了!

“大兄弟!”季爱琴说,“俺家也是庄稼人,都一样老实本分。俺家河清他爹很早就去世了,我一个人把河清拉扯大了,他伯他叔都知道,俺家这么多年在村里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亏,那也不用说了。我就一个念想,俺孩过好,给安家留个苗,媳妇跟孩是我的命根子,谁敢动,我就跟他拼命!”

齐闻野沉默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争执的,自家的苦自家的债都得自己背着,人家也是一家人,谁去可怜谁呢!

“大兄弟!”季爱琴又说,“我也能看出来,你们也不是坏人,来了这里没有闹,没有抢,我老太婆活了大半辈子,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哎,只能说......都是命!认命就行了!”

齐闻野不知道说什么了。

“芳芳!”季爱琴忽然说,“来,给你爹你妈磕个头吧!”

张慧芳把二宝给了旁边的弟媳,走到齐闻野和冯东兰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爹,妈!”
“!!!”在场的人都震惊了!

齐闻野和冯东兰赶紧扶起了张慧芳,“芳芳!好孩子!好好过日子......”齐俊霞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又跑过来抱住了张慧芳。

“院长!”齐闻野说,“去叫你建军叔,把咱带的东西搬过来!”不一会儿,齐院长和巩建军一起搬过来事先准备的东西。

“这......”季爱琴这边的人都愣住了。

“大哥,大嫂你们不要误会!”齐闻野说,“来前我们准备了点东西,都是以前芳芳在家时爱吃的,就当是俺家最后再疼一次芳芳吧!”

“这......”季爱琴看了看旁边的老头,老头点了点头说,“大兄弟一片心意,收下吧!都是给孩的!”

“嗯!”季爱琴点点头,“这样大兄弟,咱们今天这一面就是亲戚了!以后......以后芳芳想去看孩子我们不拦着,你们想来看看她我们也欢迎!”

“行!行!”齐闻野很激动地说,“咱以后都是亲戚了,芳芳,芳芳还是咱家的亲人!”冯东兰听了也连连点头,满是泪水的老脸上泛起了一丝微笑。

那天后来告别时,季爱琴忽然把齐闻野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齐闻野听后呆立当场,嘴巴张得老大,眼神里透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12

冯东兰在齐闻天家门口大声谩骂,泼屎泼尿的时候,齐闻野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一言不发!从固城村得到消息到现在,他还是无法接受设计拐走儿媳的幕后黑手居然会是他的哥哥齐闻天!

巩建军跟齐闻野反复推敲了其中的关节,发现如果真是齐闻天做的,那他绝对有这个能力,令人不解的是,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冯东兰却不理会这么多,她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开始骂了起来!回来后她让齐闻野堵门口质问他们去,到派出所告他们去!齐闻野心里正烦得够呛,让她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人要脸树要皮,这样传扬出去大家都不好!冯东兰一听就急了,说“我们家都被害成什么样了!你还想着顾及脸面!俺秋生的命都搭进去了,还要脸干啥!”

三月十七庙会这天,冯东兰在齐闻天家门口一边骂一边哭诉,断断续续地讲了找到张慧芳的事,众人听到张慧芳被拐和被逼成家的遭遇,一时间震惊、恐惧、愤怒、疑惑、惋惜、怨恨各种情绪弥漫开来,都觉得这件事太过于匪夷所思,但个中情由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齐院生一直想冲出来制止冯东兰,田桂香拉住了他,她只说冯东兰是疯了,胡乱说话!这让齐院生很不解,看着他妈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开始质疑“难道俺婶说的都是真的?”

忽然间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个头很小像孩子一样的人,是齐闻林。只见他一摇一摆地走向冯东兰,“二嫂!别堵在门口乱骂了,街坊邻居看见了笑话,有啥事咱们回家慢慢说。”

“关你啥事?”冯东兰正准备接着骂,“老三,这里没你啥事,你趁早别管!齐闻天做下了伤天害理的事,我今天就是来跟他拼命的,他缩着不出来我也不怕,我就坐在门口不走了,看谁能熬死谁!”

“哎!二嫂!”齐闻林接着说,“大哥根本就不在家,别听外面的人瞎说,咱是一家人,大哥名声在外也是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他咋也不会做这事!”

“行了,老三!”冯东兰大声叫了起来,“我再说一次,本来也没你啥事,你说了我也不会听!这是生死仇人,以后再也别说是一家人!只要是个人,都做不出这种事!”

“哎......”齐闻林转身走了回去,一边走嘴里一边嘟囔着,“这都是咋了?这个家,咋变成这样了!”刚走没几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三叔!三叔!”齐院生冲了出来,他跑到齐闻林身边,一翻身看到齐闻林额头上磕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赶紧,赶紧来个人,给三叔包一下!”

这时人群散开一条道,几个年轻人跑了过来,有人脱下外套给齐闻林包住了头,众人一看,齐闻天来了!

“齐闻天你个鳖孙,终于敢露头了啊!”冯东兰刷地一声站了起来,抓起瓢就要泼过去!可是她手还没有扬起来,左右蹿出来两个小伙子直接把她架了起来,另一个小伙子一把夺走了她手里的瓢!

“啪!啪!”冯东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左右脸上已经挨了齐闻天两巴掌,她顿时觉得像挨了重锤一样失去了力气,嘴角的血淌了下来。

“都看啥?一个疯婆子胡说八道有啥可看的?都散了,散了!”齐闻天大声地对众人说。

“你们想干啥?放了俺妈!”众人刚准备走开,忽然听到一个人叫道,“妈!妈!”原来是齐俊霞来了,她跑过去抱住了冯东兰,她身后齐闻野跟着走了过来。

“老二!”齐闻天远远地对他说,“管好你媳妇,疯疯癫癫地胡说八道,丢人不丢人?”

齐闻野没有接齐闻天的话,他走到冯东兰身边,轻轻地把齐俊霞拉开,对着架住冯东兰的两个年轻人各扇了一巴掌,“不知道死活的东西,真把自己当狗了?!”两个年轻人被他的气势镇住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咋办,站在那里架着冯东兰扶也不是,放也不是!惊慌失措地看向了齐闻天。

齐闻天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两个年轻人放开了冯东兰。“走吧!”齐闻野看也没看齐闻天,跟齐俊霞一起扶着冯东兰回去了。

“都散了吧,散了吧!”齐闻天说完进了自己家的院子。

13

齐闻林这几年吃住干活都在齐闻天家里,他原来住的老宅子,几年前也给了齐闻天。他本来长得矮小,直到爹妈去世也没能够娶上媳妇,年轻时自己还能种种地顾住自己,年纪大了就不行了。本来爹妈在世的时候说的是把齐闻林安置好,老宅子以后兄弟三人平分,后来齐闻野为了给齐秋生讨个媳妇去请齐闻天帮忙,默许放弃了老宅子的受益权,齐闻林住到齐闻天家里,也相当于放弃了老宅子。现在老宅子彻底归齐闻天所有了。

齐闻林一直昏睡到晚上八点多才醒了过来,他醒后顾不得疼痛,歪歪扭扭地挪到了齐闻天所在的堂屋,齐闻天刚送走了几个亲戚,看到齐闻林过来赶紧扶他坐下。

“大哥......”齐闻林看着齐闻天犹豫了一下说,“我有几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有啥话就说!”齐闻天说。

“大哥啊,你说如果人一辈子长不大,那多好!”齐闻林笑了笑说,“长不大就离不开爸妈,咱们还是一个床上滚来滚去的三兄弟,你们还是有啥事都让着我的大哥二哥!”

“咋忽然这么说?”齐闻天说。

“长大了烦恼多,人老了毛病多啊!”齐闻林说,“有啥做得不到位的,大哥你多担待吧!”

“三弟有话就说,咱们是亲弟兄,别说那些外气话!”齐闻天说。

“这几年我在你家里住下,有意无意地也听到了一些事,但这些事我都烂在肚子里,没跟任何人说过......”齐闻林又犹豫了一下说。

“你说啥?”齐闻天忽然抓紧了齐闻林的手,“你听到啥了?”

“都是你们半夜里在院子里说的一些事,我这个人睡觉浅,这几年身体也不行了,老是半夜醒。”齐闻林说,“也不是有意听的,有几回大嫂半夜在院子里哭,把我吵醒了,你在树底下安慰她,你们说朱常有家的儿媳妇咋了,韩保民家的闺女咋了......”

“哦......”齐闻天听后又放松了,“那是.....那是你嫂子当媒人,后来没弄成,两边都不得劲,她想不开,女人嘛,心眼小,没啥!”

“还有几次,你们说起秋生......”齐闻林接着说,“说秋生结婚,秋生去打工咋了,秋生生病咋了,还说起来二嫂去张庄村找张老奶奶......”

“秋生是怪可怜的,”齐闻天说,“我和你嫂子都很喜欢这个侄儿,可是后来也没办法,只能说他命不好吧,哎!”

“他命好不好,你们也不该在他吃的药里边......”齐闻林说着犹豫了,没有继续往下说。

“你瞎说啥!”齐闻天忽然站了起来,连带着把齐闻林也拉了起来,他本能性地向门外看了看,转过身来跟齐闻林说,“你肯定听错了!我跟你嫂子就不知道这个事,我们也没有说过这个事,你别瞎说!”

“大哥啊......”齐闻林放开齐闻天的手, “我有没有瞎说,你们自己知道。秋生临死前醒过来一段时间,二嫂特地跑过来告诉大嫂一声,她们两个平时没啥来往,当时我就纳闷,偏偏那天早上大嫂心急火燎地说回娘家,早饭都没有吃。秋生去世后,直到入土,大嫂都没有回来......”

“行了,你别瞎说了!”齐闻天再次打断了齐闻林,“这是要掉脑袋的!”

“芳芳那个事那也是掉脑袋的!”齐闻林说,“你那时候咋不怕掉脑袋?!”

“你!!!你瞎说啥?”齐闻天呵斥道,“冯东兰疯了,你也疯了,你今晚上说的都是啥?”

“大哥,你让我说完,说完你真看我不顺眼,你杀了我,赶我走,我都没有二话!”齐闻林很坚定地看着齐闻天。

“你说,你说,我看你还能说出来啥狗屁话!”齐闻天气得坐了下来,用手托着额头。

“芳芳和秋生的事情我想了很长时间,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直到今天二嫂在门口骂起来,我才相信了真有这个事,但你为啥这么做,还得问你自己。”齐闻林说。

“你这是异想天开,胡乱攀扯,跟我没关系!”齐闻天说,“你说吧,你随便说啥,都跟我没关系!”

“我知道,没有证据,说了啥你也不会认!”齐闻林说,“那我就说一个有证据的。”

“!!!你......啥意思!”齐闻天抬起头看着齐闻林。

“桂梅妹子的儿子......”齐闻林说,“是你的。”

“放你的屁!”齐闻天又急得站了起来,“老三你今天够了啊,你不要觉得我一直忍着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大哥,我不怕你。”齐闻林继续说,“有一回大嫂去浚县山烧香还愿,去了两天,我去朱庄跟着人家送东西,回来时天都黑了,我也没吃饭就回屋睡了。半夜里听到有人说话,我就起来看看,结果听到东厢房里的谈话。”

“你!!!你!!!”齐闻天忽然脸色苍白,用手指着齐闻林“你......”

“大哥,我有时候会想自己要是个聋子瞎子就好了,那我不会知道这么多事,我也不会这么难受。”齐闻林说,“我到跟前一听,是你的声音,另一个就是桂梅!你们两个说了一些我没法再说出口的话,后面你们干起了那种事,你们以为家里没人,声音特别大。哎......”

“!!!”齐闻天脸如死灰,他心里想着,明明那几天孩子们都出去了,田桂香也不在,他们才敢在家里......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个齐闻林!谁知道他居然在家里啊!

“你们两个折腾了一夜,我后面就没再睡着了,我也不敢发出声音,我窝在被子里,听着你们的叫声,想死的心都有。”齐闻林说着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大哥,我不知道大嫂和桂梅妹子的丈夫知不知道,你说说你办的这些事,哪一个事都是......都是......都是禽兽......哎!”

“你!!!你真是,真是该死啊你!”齐闻天忽然跳了起来,“你!!!我咋养了你这样一个白眼狼!专门趴窗户底下偷听!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你滚出去,滚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看到你!”

齐闻天一抬手掀翻了身边的一个桌子,上面的盘子碗掉下来碎了一地。他大步向外走去,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一回身,扔过来一个什么东西,不偏不倚砸到了齐闻林的脸上,齐闻林脸上顿时火辣辣地一阵疼痛,额头上刚凝固的血块又散落开了,血很快又流了下来!齐闻天犹豫了一下,大步走了出去。

齐闻林任由血往下流着,混合着浑浊的泪水,在他那张老脸上形成恐怖的图画,在月光的照射下,像从坟墓里走出来的鬼魅!

齐闻林在那一年庙会几天后去世了。他死在老宅子的院里,人们发现时,他躺在枣树下的藤椅上,四肢张开,面部朝上,眼睛瞪得大大的。藤椅旁边地上,有一个打碎的灭鼠药瓶。

14

齐家村1997年那年的庙会以后,冯东兰又提着铁桶去齐闻天家门口大骂了好几个月,刚开始很多人都过去围观,期望从冯东兰的谩骂中听到一些新鲜的爆料,时间长了发现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再到后来大家都觉得很没意思,骂的人去得渐渐少了,听的人也没那么紧张了。

整个半年里,齐闻天却是闭门不出,不回应不反驳,他不理会冯东兰,也不理会齐院生他们,仿佛这个事情跟他没有关系。

齐闻野已经大约勾画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心里面还是不愿意接受。或者说,孩子已经没了,他没有办法再让自己跟大哥成为仇人,这个大哥曾经那么无私地帮助过他,他没有去当面质问过一句,也没有去报警,但他不阻止冯东兰的一切做法!

自那以后,关于齐闻天倒卖妇女的消息传遍了乡里的各个村庄。有的人在惊讶之余也表示感慨,农村穷啊,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比比皆是,齐闻天这些年通过这个事情可能赚了不少钱,可也成全了好多家庭。

有的人却说老天爷真是瞎了眼,这么多年没有发现原来齐闻天是个大坏蛋!可是他干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居然还能长命百岁,想想都让人觉得气愤!

更多的人保持了一种暧昧的态度,私下里说起这个事情义愤填膺,真问到什么看法时又支支吾吾起来。农村嘛,这么多年齐闻天也确实做过很多好事帮助过很多人,跟他利益相关的人也就不再过多地评价他的做法。

但齐闻天对自己的亲侄儿齐秋生的做法还是让很多人不能理解,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那可是他亲兄弟的孩子,是他很为倚仗的一个人。齐秋生在哪个地方得罪他了?在饭店工作期间撞破了他什么秘密?这些都无法知晓了。

齐闻野却对众人的议论充耳不闻,他跟齐闻天一样保持了沉默,只是他到死没有再跟齐闻天说过一句话。

关于这件匪夷所思的公案,就这样慢慢地淹没在了岁月的长河中。

后来的几年里张慧芳回来过齐家村几次,来看望齐晓红。她每次来都带着两个孩子,在这里待一天当天晚上就回去了。齐晓红对张慧芳没什么特别的印象,每次来了她也不叫妈,张慧芳倒也不计较,只是后来慢慢地就不来了。

到了2007年,齐闻天和齐闻野都已经六十多岁了,当年的事情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除了每年清明上坟祭奠时,冯东兰还会“哎呀~哎呀~”地干嚎几声外,其他人已经不再主动提起。

再后来的十多年里,齐闻天的孙子齐可阳在外打工时因为入室盗窃被抓了,齐院生出钱找人把他赎了出来。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半年,他又因为醉酒打死了人,在外面逃亡了半年多,后来经过齐院生多方疏通投案自首判了十年有期徒刑。他媳妇听说他打死了人,在家里担惊受怕睡不着觉,在他逃亡的半年多时间里,她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后来他住进监狱,她直接单方面办了离婚!前几年齐可阳已经刑满释放,据说他现在还单着没有娶上新媳妇。

尾声

齐闻天死在2019年仲夏的那个午后。

据说是给雷劈死的。

那天突如其来的暴雨之后,齐闻天的尸体被发现在村委会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下,村长从人群中挤进去,看到他的上半个身子拖在地上,面容朝天,怒目圆瞪,嘴巴大张。左腿拖在地上,右腿还在电动三轮车上挂着,额头上残留着血迹,身上挂着一个拇指粗细的槐树枝。

这么细的树枝能砸死一个壮硕的人?那大概是老天发威要清算善恶了吧!齐家村的很多人都这么想。

是啊,齐闻天尸体现场的情况,加上这十多年里他家后人的下场,确实也正应了那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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