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父健在的时候,常听人唤他“郭大侠”,幼小的我油然的一股自豪,连走路都走出几分与众不同。
后来发觉,他可能只是快活王座下的“酒使”,因为他终日在各种小酒馆流连,哪里都有他醉卧的身影,那样的他,看着一点也不侠义。
年岁渐长,我的记忆除了喝醉的“郭大侠”,就只能从照片中脑补有关他的生平,我摩挲着他年轻时当兵的照片,觉得那一身帅气的军装,应该才是真正的“郭大侠”。
那会不会,等我穿上了军装,也可以是一代大侠……
时光流淌,我还没披上军装,就已经开始混迹“江湖”。在胡同里专心致志地做我表哥的狗腿子,和一帮男孩子叫板,当我拿起那把比我还高的扫帚,整个胡同都是我的天下。别人不敢去的地方我便要闯一闯,不好爬的墙头我也总要扒一扒。作为战利品,路口的第一棵白皮桦树成了我的根据地,每当母亲下班回来,同事远远看到我挂在树上总要提醒她:你家猴子在等你。
在学校里,我不爱和娇滴滴的女孩们玩,因为她们手上破了点口子都要哭,一个要当大侠的人,怎么能说哭就哭。
有时打着行侠仗义的旗号和男孩子约架,我无往不胜,因为一直相信我有着侠义的基因,总是战得很勇猛。后来有一次打破了人家的头,男孩子没哭我先哭了,不是出于害怕,而是我知道家底的深浅,穷成了我行侠仗义的绊脚石。
我家的房子是一个两进的屋,一床一柜一桌一台电视,就是里屋的全部家当,柜子上贴着我从书上剪下的图案,是房里最抢眼的装饰。外间砌着炉子,还连着个火墙,每次鼓风机一启,都能扬起很高的灰。地上有个小方桌,一个需要垫脚的碗柜,还有个和面的台子,这样的房子有一点好——从没光顾过小偷。地上没有砖,偶尔需要扫扫浮土,每次洒了水,一股天然的土腥味就占据了房间,我总是闻不厌,而现在那种味道,只能从下雨后的泥地里找。
这个房子是我快乐的源泉,离开十几年也常在梦中萦回。
对于母亲来说,那肯定不会是她快乐的源泉。
她起早贪黑,白天在印刷厂工作,晚上在夜市摆摊,每次回到家时针直指凌晨两三点。而我开心地在夜市游走,免费吃隔壁摊儿的烤肉,喝妈妈煮的杏皮水,有时还能蹭蹭别人唱剩的卡拉OK。
后来她身体欠佳,我再没有欢乐的夜市时光,我的学业能否继续都有待商榷。
老师通知我,有一个连队的官兵们打算资助我。我不懂什么叫资助,只知道我的学费有了着落,一群兵哥哥带我参观连队,带我买了新衣服、新鞋子,一整天我都恍恍惚惚,满眼都是他们侠义的军装。
后来有个兵哥哥给我寄来了新的书包,书包里塞满了漂亮的文具,还有一封字迹工整的信,他鼓励我好好学习,早日成才,我眼眶红红,不住批评自己,哭什么哭,要当大侠的人怎么能说哭就哭。
我后来鲜少在胡同里打闹,因为我知道了真正的大侠不是拿扫帚抡出来的。
一路拾级而上,我奔着侠义的军装努力。
侠之初,就是在家也要有侠者风范,我学着保护母亲,为她做力所能及的事,考出好的成绩让她开心。我报名参加女孩人数稀少的武术队,在烈日下扎马步站桩,一套拳下来还有模有样,被选为了领队之一。我还没在冰刀队开始修炼,就换了城市。
然而我的奔头还在那里。
侠者大都能文能武,我一眼盯着年级的排名,一眼瞄着体育满分的指标,一路奔袭。学校里横行霸道的角色,我不相让,仗势欺人的宵小,我定要制服。末了攒了一波仇恨,也拥有了很多后盾。
到了高中,由于种种原因,我没有穿上侠义的军装。我上了大学,然后工作,离军装越来越远。
但我不难过,也不遗憾,因为我有了可以侠义的资本,也有了可以侠义的底气,早在多年前,那件衣裳,就已经披在了肩上。
那个给我写信的兵哥哥转业后杳无音讯,我偶然从网上看到和他同名的一则简历,颤抖地付了钱买下,找来电话,拨过去却已是空号,电话绑定的微信也已停用,我不知道在此之前的他,是否安好,但我知道,他即使脱了军装,侠义也一定长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