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尽后,便是放灯夜。
我早先几日便已给何熠送了信,却不曾回复,想是无暇顾我,我便换了身衣裳,带着玉兰出了门。
我自小便喜欢街上卖的小玩意,此刻瞧见了一精致的兔儿灯,就再走不动脚,正让玉兰掏着银子,便觉肩上教人敲了一下。
我回头,那一青面獠牙的面具便一下子凑近我,我倏地笑出声来。
熟悉的香味充斥在鼻腔。
他好似呆住了,拿着那面具竟也没退开,我便抬手将面前那副面具推开,露出他的好颜色。
我二人的脸相距不足一尺,我存心试探,他却只看着我,眼底含着我看不懂的意味。
我退了一步,他才像如梦初醒,也退了一步。
“本想吓吓你,倒是不想卿卿是个经吓的。”
我仰着头,笑盈盈问道:“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何熠将面具放回那摊上,又顺手接过老板递过的兔子灯,回头应我:“我想你就会来买这些东西,在此地转了两圈,便看见你了。”
他抬步同我并肩,又将那可爱极了的兔儿灯交予我手上。
往年逛惯了的花街,却在此时显得格外有趣了些。
何熠空出手来,从怀中取出个精巧的小木匣子。
“方才瞧见的,我想着配你,便买下来了。”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木簪子,簪上桃花雕的栩栩如生,中间衔着一枚红豆珠。
我内心瞬间涌起轩然大波。
“何熠。”我压着心绪,声音带了些微颤抖,问他:“你知不知道,簪子代表何意?”
红豆簪,取相思喜爱之意,此物相送,以示男子倾心之意。
他脚步顿住,转身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卿卿,我知道。”
心头的翻涌便在这一刻归于平静。
他说,他知道。
我想我是这世上再幸福不过的女子。
裕敛在对面仰头饮尽一杯茶,没好气对我说道:“叶染卿,你别再笑了!”
我揉揉嘴角。
凌欢在旁百无聊赖的敲着棋子,闻言,抬起眼皮看向裕敛,道:“落花流水皆有意,美事一桩,卿卿笑笑又如何。”她将棋子扔回钵里,叹口气,“不像我啊……”
我敛了笑意,递给她一碗清茶。
情爱这种事,最是旁人难插手,我只顾好自己便是。
何熠姗姗来迟,他撩开帘子,见我正巧看向他,脸上便荡开了笑意。
他落座在我身旁,将路上买的芙蓉糕摆开,又独给我另一份。
“桃花酥,知你爱吃,特意买的。”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看向他,他冲我眨了眨眼,我的脸便红了个遍。
那天,他送我回府,第一次牵了我的手。
我羞涩挣出,他却反手握紧,与我十指相扣。
他说:“卿卿,我握住你了,往后便不会再放开。”
我也是。我在心中小声回答。
桃树的叶子掉光了,覆了上一层白色绒被。
玉兰开窗瞧了瞧外头的雪,回来又往衣橱里翻出一件织锦皮毛斗篷 。
我坐在妆台前,瞧着那桃花簪子出神。
“卿卿啊,你已及笄,是时候该教你娘给你张罗婚事了。”父亲昨日的话犹在耳畔。
是啊,我已及笄了。我看向铜镜,镜中人唇红齿白,眉目似桃花,已不是当年留着总角的无知小儿了。
我围上那件斗篷,去了先前约好的茶庄。
推翻了三盘棋,茶庄内已掌上了灯,我才惊觉,已是等了三个时辰了。
夜色茫茫,我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小姐,咱们回去吧。”玉兰将茶盏换了新一杯,欲言又止。
我将手伸出窗外,一片莹白的雪花便落在我掌心,慢慢融化。
“玉兰,你听,”我将掌心慢慢合拢,“是雪花落下的声音。”
何熠还是没来。
我躺在床上揪着头发,竟是难以入睡。我讨厌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
窗口有丝响动,我的心跳突然有些快,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些什么。
“卿卿。”我听见何熠的声音,他轻轻唤我,“我来晚了。”
泪水便夺眶而出。
我跑过去抱住他,他只轻抚着我的背,一时之间竟无言语。
“卿卿,我要走了。”
我将手收的更紧了些。
父亲早便同我说过,北境屡次来犯,已至猖狂,届时何熠便要前往镇压。
“多久?”我抬起头来问他,“你要去多久?”
他抚着我的头发,轻声道:“此次北境来势汹汹,怕是……”
“何熠,”我打断他的话语,“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何熠无奈的笑了,“卿卿啊…..”
我将手一揽,微微使力,迫使他低下头,便堵上了他的唇。何熠只愣了一瞬,便反客为主。他的吻极热烈,带着些霸道与不舍,让我无法承受。
“卿卿,”他一手揽紧,将我压在了他怀里,“最多一年,我若归来,便来娶你,若…”
“好。”我打断他未尽的话,他笑开来。
何熠翻过窗口,拿着我常用的手帕,冲我扬了扬,笑道:“这我可就拿走了!”
我也冲他笑,看着他的身影翻过墙头,泪便落了下来。
一年啊,也不长。
一年光景,不过眨眼。
我捧着暖炉坐在窗前,看着那株桃树光秃秃的枝丫。
三月前,何熠便不再来信了,几乎与之同时,父亲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我朝部将连连败退。
我不敢想,直到朝中传来了将军以死相抵的消息。
好似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我瞬时便瘫坐在地。
父亲将我扶进他的书房,看我这幅模样,连连叹气。
末了,他出口道:“卿卿啊,你也莫要太过忧心,宫中的消息,何熠的尸首还尚未找到,说不准……”
仿佛又有了光。
是啊,既然尸首都未找到,那他便还活着,一定活着。
我在卧房中哭了一宿,便不再流泪。
既然活着,便总会有一天归来。
玉兰帮我绾发,却突然停住,我听见她迟疑的声音:“小姐……一根白发……”
白发?我如今不过二八年华,怎会有白发?
我看向镜中,女子仍如往常般明媚。
我本以为将忧愁藏起来便好,却不想它仍会自己跑出来。
“小姐,这首曲子好好听,叫什么名字呀?”玉兰歪着头问我。
我抬手接住一朵落花,竟又是三月了。
“《关山月》。这是战士们的歌。”也是何熠的歌。
我本贪心的想着让他每次弹奏能想到我,却不想到头来是我想起他。
这也算报应吧。我乐呵呵的想。
“小姐,小姐!!”我看见父亲身旁的陈伯急忙冲我跑来,甚至绊了一跤,不由发笑。
“陈伯慢慢说,不着急。”我打发玉兰去备茶。
陈伯咽了口唾沫,直冲我说道:“小姐,大将军回了,大将军回来了啊!!!”
我怔住,一时之间竟还有些不敢相信,“大将军……何熠?”
“是啊小姐!!老爷知你心急,特意叫我来接你!”
我提起裙摆便往外跑,脑中流动着幻想过多次的场景。
终于,终于。
小姐,宫中没有牌子不得入内,咱们便在这等吧,将军总归会出来的。”
我便在宫门口站着。我想他一出来便能看到我。
到时候,我问他:“回来啦?”
他会对我笑,然后回答我:“嗯,回来娶你。”
我擦掉眼角的泪,又将那桃花簪子带上,站在日头下等他。
我等啊等,等到日暮落下,华灯初上,宫门大开。
他众星捧月般的走出来,我扬起笑脸迎上去,他却只冷淡瞥了我一眼。
只这一眼,便教我全身僵住。
那不该是何熠的眼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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