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的小路
故乡的小路,是条蜿蜒在记忆深处的绸带,一头系着老宅的青瓦,一头拴着我漂泊的行囊。它不长,从村口的老槐树到后山的竹林,不过三里地,却盛着我半生的月光与蝉鸣。
幼时总爱踩着晨露往小路上跑。路是泥土夯的,雨后会洇出深褐色的肌理,像祖父布满皱纹的手掌。路边丛生的狗尾草总爱蹭裤脚,沾着晶莹的露珠,凉丝丝地沁进棉布裤子里。最难忘的是春天,小路两旁的野蔷薇开得肆意,粉白的花瓣缀满枝头,风一吹,香气便漫过整个村子。我常和伙伴们举着竹篮,在花丛里找覆盆子,紫红色的果实攥在手心,甜汁顺着指缝往下淌,染得小路都带着几分甜意。
那时的小路,是连接世界的纽带。卖豆腐的阿伯每天清晨会推着木车从小路经过,“磨 —— 豆腐嘞” 的吆喝声裹着豆浆香,在薄雾里悠悠散开。我总扒着老宅的木门,等阿伯走近了,踮着脚递上瓷碗。他笑着舀一勺滚烫的豆浆,还会额外给块撒了白糖的豆腐脑,说:“囡囡快吃,长个子。” 若是逢年过节,小路上更热闹。挑着年画的货郎、背着竹篓的货担,还有走亲戚的乡人,脚步声、谈笑声混着骡马的铃铛声,把小路踩得暖洋洋的。
盛夏的午后,小路成了纳凉的好去处。老槐树的浓荫铺了半条路,村里的老人搬着竹椅坐在树下,摇着蒲扇讲古。我和伙伴们则光着脚丫在路中央追蜻蜓,泥土被太阳晒得温热,踩上去像踩着棉被。有时暴雨突至,我们便躲进路边的土地庙,看雨水在小路上冲出一道道细沟,裹挟着落叶与花瓣,奔向村口的小河。雨停后,小路会冒出淡淡的泥土腥气,混着青草的芬芳,深吸一口,满是夏天的味道。
后来我离开故乡,走的也是这条小路。那天清晨,母亲牵着我的手,脚步放得很慢。她反复叮嘱 “在外要吃饱穿暖”,声音被晨风吹得有些飘。走到老槐树下,她塞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刚烙好的饼。我回头望,小路在薄雾里若隐若现,祖父拄着拐杖站在老宅门口,身影小小的。那一幕,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画,刻在了我心里。
如今再回故乡,小路已铺上了水泥,路边的野蔷薇换成了整齐的冬青。卖豆腐的阿伯早已过世,土地庙也变成了健身广场。可每当我走在这条路上,总能想起幼时的时光:晨光里奔跑的身影,槐树下悠长的吆喝,还有母亲递过布包时温暖的眼神。原来,那些藏在小路里的记忆,从未真正消失。它们像陈年的酒,在时光里沉淀得愈发醇厚。
故乡的小路,终究是我心里的根。无论走多远,只要想起它,就像回到了那个满是蝉鸣与花香的午后,心里满是安稳与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