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我等了好久,月亮没有出来,内心颇感失落,待半夜醒来,月亮的清辉从窗外洒了进来,一阵久违的欣喜,赤着脚跑到阳台,从楼宇的缝隙中仰望天空,掠过那些让人迷乱而耀眼的霓虹灯,我寻到月亮,她高高地挂在暗蓝深邃的夜空中,深情而柔和地凝视着我,好像一直在那里等着我,很久,很久﹍﹍
明晚,我一定去山上寻她,那颗在我心中,一直陪伴着我,我走,她也走的那轮明月。
暮色中,平峦山依旧那么安祥,远处的峰峦墨色渐浓,在暗灰蓝的天空中划出厚重起伏的曲线,绵延到无际的海平面,它们从来没有改变过方向,岿然不动,天老地荒地守在天地之间。平峦山像是大隐于市的一位智者,它就座落在这浮华的都市里。钢筋水泥,车水马龙,股灾楼陷,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都与它无关,它坦然而厚重地存在着,与世无争,在这里生养着花草树木和热爱自然的生灵,给都市迷失的人们一个神明的暸台,给浮躁喧嚣的红尘一处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
太阳的余晖已散尽,落日之处的那片天空仍残留着一点炭烧色,霎时,光线暗淡下来,天际边的灰红一下子消失了,似乎听见天际沉重的落幕声,顿时灰飞烟灭,一场华丽辉煌的白昼退去了,大地还在喘息着,天空黯然失色,山林寂寥无声,清凉的夜风不知道何时已在某处悄然生起,微风中有青草树木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我知道这是白天阳光的余味,那些热情和欲念仍在滋长,漫延着。
从太阳升起的地方,在昏暗的夜色中,在朦胧的山峦背后,开发泛出一片微光,混沌间开始神明般明朗起来了,似乎一切都在等待,我也在等待,等待那轮满月的升起。
不知道谁在不远的地方惊呼——月亮出来啦!
是的,月亮出来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又亮,在那片微光中悄然跃出峦峰,一轮白玉盘般的明月高高挂在那广袤深邃的天际,明亮却不眩目,清凉却不失温润,圆满却不会丰腴,月光如水般洒向整个大地,温润妥贴,这清润的银辉将白天的躁热、骚动、困扰、烦恼、欲念都幻化成一声轻叹,随风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我追寻着这轮明月,一直向山上走去,当我抬头看时,她总是在天空中深情凝视着我,引领着我。
突然天上的月亮不见了,应该是被那陡峭的山体遮拦了。这是一段弯曲的山路,右边是陡峭的山体,左边是浓密的山林,夜风在这里似乎张狂起来,路边的高大树木在风中肆意舞动着,弄出狰狞的树影和斑驳的阴影。此时,我落单了,这段路无人,心里开始虚慌起来,夜里的各张声响,此时也变得怪异起来,风掠过树梢,沙沙声中有“咔嚓”的刺耳声响,仿佛是树枝折断声,路边的草丛中突然有窸窸窣窣的一阵穿行而过的响动。我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背后有凉风划过,又不敢回头看看,我开始飞快向前面有月光的地方跑去。
我最怕走夜路了,小时候,家里的老人说我的“火焰”低,似乎总在阴暗的时候可以感受到灵异的东西,其实我知道,我是个敏感的人,精神的洁癖总是让善良的灵魂无处寄存,敏感的触角总是快速反应着世间的冷暖炎凉和喜怒哀乐。
我飞奔向前,什么也不想了。拐过那道山路,树影中有一束月光划过,侧身抬头,看到那已稀疏的树隙中透过明亮亮的明光,她安祥依旧,温暖地关注着我。此时,我一下子心安起来,一种莫名久违的感动涌上心头,月亮总是在那里等着我呀。树影又浓了,月亮又被遮挡了,但那束明光在引导着我,我走,她也走,只要我抬头看她,她依旧在那里陪伴着我,映照着我,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是的,像当初一样,不论我身在何方,在何时,在黑暗迷茫的时候,心中的这轮月亮一直陪伴着我,就像是航行在茫茫大海上,她是永远给我方向的灯塔,照亮着那颗敏感而又善良的内心。
少年时,在矿山子弟学校上高中,由于师资不足,课程安排不全,几乎无缘高考。现在想来也好,没有高考的奢望,整个初高中阶段的精神世界都是自由放松的。在物质娱乐贫乏的年代,对我来说,阅读成了我最快乐奢侈的享受。而我有幸去看书,得益于我是个经常帮别人“看家”的孩子。父亲是个热心肠的上海老知青,我们那个老矿吸纳了各个大都市的老知青,每每逢年过节,知青回家探亲,爸爸就热心地安排我去帮他们看家,这些知青家里都有很多书,我想应该是他们当初下乡时带来的精神粮食吧,那些黄黄的旧旧的书页,经常有心得和感想的笔墨,不时闪动着他们看书时心灵碰撞的火光。那些个少年时在灯下看书的日子,那些个对着窗外明月遥想的日子,这圣洁而清朗的明月陪伴少年,映亮那个少年明洁的内心,让她内心存放着闪亮的理想和自由的思想。
后来,我已不甘在这个小矿的这片夜空看月,想走得更远更高点,看更大的世界和不同的天空,我离乡去县城高考复读学校苦读。郊区的复读学校离我寄宿的姨妈家很远,晚自习回来要走很长一段的夜路,尤其是那段几乎没有人,又长满高大梧桐树的旧城路,路上坑坑洼洼,两边是拆得残坦断墙的旧房子,暗夜里它们都诡异地变成黑森森的怪兽,稀稀落落几盏还没有熄灭的路灯,在黑黝黝的树缝中鬼火般忽明忽暗地闪动着。有夜猫和蝙蝠经常突然从黑暗里流窜出来,野狗在不远处几声啸吠,惊悚的声响拉扯着每根绷紧的神经,于是,我在路上狂奔,凹凸不平的路将我绊倒,溅起的水渍浸透裤角和鞋袜,在风中有种惊心的崩溃感。还好,总是有月亮的晚上多,总是度过无月的黑夜,我终能等到有月亮的晚上,她总是高高挂在天上,透过树梢,跃过城墙,倒映在水坑里,用无声安祥的银辉安抚着我惊恐的身躯,照亮着我怯懦的内心,勉励和提携着我继续前行。
然后,我走进城里,婚姻之城,物欲之城,在光怪陆离和物欲横流的商业年代,岁月呼啸而过,都市的黑夜已如同白昼般热火朝天和灯红酒绿了,物质欲的膨胀如同城市霓虹灯吞噬了黑夜的安宁。有多久没有抬头看天空了,心中的那轮明月已混沌不清了,或者说已经在锈迹斑斑的城墙外照不进来了。我徘徊在这城里城外,直执地守护着内心的那块净土,播种着灵魂向往的种子,打开心门让月光照进来。
今晚,我沐浴在这无垠的月色下,仰头望月,用诗人般的情怀享受着这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月亮已跃上高高的山峰,清风拂面,似乎听见广寒宫钟乐空灵,嫦娥水袖扬起裙裾飞舞。这天上人间,皓月千里,这轮明月亘古不变,何必为情困,为钱役。在这样的月下,月光为我洗尽铅华,我竟涌起与古人一样的超凡脱俗情怀,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山上明月高挂,山下灯火迷离,一切与物欲无关,如若真能穿越时空,花间一壶酒,与古人对酌,邀明月共饮,抛开一切世俗的羁绊缠绕,将万丈豪情在黑暗里划亮夜空,只为绽放瞬间的璀璨,挥袖,颂咏,这千古绝唱,与尔同销万古愁!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