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死了樱桃。
那些樱桃,曾经是她叉着腰,站在村口,向一帮端着饭碗晒太阳的老少爷们炫耀的资本。
她的唾沫星子溅了一地,如同一桶刚采摘来的红艳樱桃滚落的样子。她向晒太阳的人发表演说的时候,还不时缕缕头发,为的是让大家能看见她戴在耳洞里的一副新赤金耳环。
“瞧见了吗?这是卖樱桃的钱犒劳自己的,不是铜的,是金子的!”她刚想张嘴把这句话撂给蹲在地上的人,可他们连个回应的眼神都没抛给她,继续谈论着谁家的包谷面鱼鱼做得地道。
她还给邻村的儿时玩伴月梅吹嘘过,她们家中午吃的炸鸡蛋,晚饭吃的又是炸油饼。她们家不怕费油,现在别说买10斤清油了,就是拉一架子车清油回来,这都不算问题。谁让她家的樱桃结得繁呢。
是啊!谁让她不光有经济头脑,还那么有远见。连她的男人大柱半夜爬在炕上数票子的时候,都对她佩服地五体投地。
“老婆,好老婆,要不是听你的在地里种上樱桃树,咱们可能现在还在喝包谷面糊糊。”
大柱捏了一下自己的脸,想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数这么多票子。
大柱把手指头伸进舌头沾了点唾沫,又将一沓钞票放在屋顶的灯光下“刷刷”数了又数,足足两万二啊!
她一边往脸上敷面膜,一边娇嗔地说:“别忘了我脸上还有你的巴掌印子,这会儿倒像变了个人儿似的。”
大柱仍呵呵趴在炕上数票子,这会儿他的耳朵屏蔽了她的话。
她也恨过大柱。要不是她请娘家人拔光了自家地里的大白菜种上了樱桃树,自己的脸可能还抹着几块钱一袋的雪花膏。大柱看她领着娘家一帮人在地里拔白菜,上去就是一巴掌。她在娘家人面前失了面子,捂着脸跑了。
大柱也没占什么便宜。她跑了,大柱被一帮娘家人打趴在了地里。大老远看见大柱倒在了白菜地上,她又把脸一扭折返回来。一边扶起大柱一边埋怨娘家人下手太重。
“做做样子就行了,还来真的。继续给我挖!”她冲着娘家人喊道,娘家人不乐意了,这胳膊肘怎么向外拐啊。得了,挖吧。
樱桃树栽好了。大柱的脸上贴着块创可贴从河沟里打水,她负责往树坑里浇水。看着地南边高速公路上来往的车辆,她暗下决心,等着吧,咱有钱了,也买辆开上去兜兜风。
风吹红了樱桃。她和大柱累得身子像脱了两层皮。天冷的时候,她和大柱整宿待在地里,陪伴防霜机;天热的时候,还要在地里拔草施肥,有时饭都顾不上吃上一口。
清晨的第一缕光爬上树梢的时候,她和大柱已经来到了园子里。看到红扑扑的樱桃爬满了枝头,她和大柱喜极而泣。这些诱人的红果子,就如同他俩的孩子一样看着喜欢。
樱桃熟了,她和大柱忙活开了。她负责地里采摘的活计,大柱这用三轮摩托载到城里出售。每天大柱都能用樱桃换来大把大把的票子。
她穿得越来越洋气,比在南方制衣厂打工时都穿得漂亮。她和大柱都用上了智能手机,尽管村子里信号还很差,打电话有时还要爬到房顶。
一天,她坐在樱桃园里休息,看到狗蛋媳妇和张家婶子提着从自家樱桃园里采摘的樱桃,悄悄爬上了高速公路。
她还看到一辆白颜色的小汽车停在高速公路边,从车里下来了一男一女,开始从狗蛋媳妇的篮子里挑选樱桃。张家婶子也不示弱,站在路边挥动胳膊拦车。
“呵呵,这办法真好。”她恨自己笨,怎么没想到靠路吃路呢。她也三下五除二装满了一篮子樱桃,顺势爬上了路南边的高速公路。
她自觉比狗蛋媳妇和张家婶子聪明。除了提着一篮子樱桃,还在一根竹棍上绑了一个红颜色的塑料袋。
只要前面有车驶过来,她大老远就开始摇晃竹棍,那只红色塑料袋有气无力的在空中来回飞舞,像是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可别说这招还灵。当狗蛋,张家婶子,李家媳妇纷纷效仿她,手里都握着一根绑着红色塑料袋的棍子迎接“贵客”的时候,真的有急驶的汽车戛然停在了她们的身边。
晚上,等大柱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城里卖完樱桃回到家,她兴冲冲跑到大柱跟前,掏出几张票子摇晃了两下。
“瞧见了吗?不要觉得我整天待在樱桃园里,我也卖樱桃了。”她说“我”的时候,故意将“我”字的音拉得很长。大柱一边嘴里啃着油饼,一边告诫她不要涉足危险地带。
第二天她坐等大柱回来,兴奋地一把抱着大柱说,今天我上电视了,我还对着摄像机的镜头讲了好几句话。
大柱问她说了啥话,她突然学着摄像机镜头前的腔调:“我觉得在高速公路边卖樱桃没什么危险,反正我们又没有站到路中间卖。”大柱揶揄她:“哎哟,还拐成普通话说了。”她还告诉大柱,她问过扛摄像机的青年男子拍的是啥片子,那男子轻描淡写说了句“电视剧”。
大柱的脸笑得更欢了,两道蹙眉都拧到了一块,指着她说,真笨啊,那哪是怕电视剧,分明拍曝光类新闻,不信可以看电视。
大柱的话一点没错。第二天已经有村民报告给了大柱这一好消息。“你媳妇上电视了,还娇滴滴说着普通话,她不知道自己上的啥节目啊?”
高速公路卖樱桃的事在电视上曝光了。这才是大柱听到的真心话。当大柱把这话告诉她的时候,她“哼”了一声,照旧提着一篮子樱桃上路了,走得还那么坚决。
她站在高速公路边,一边脸上吹着凉风,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棍子。“尝尝樱桃吧,不甜不要钱。”她还冲着身边驶过的车子大声嚷嚷。那车子回应给了她一声刺耳的“嘟嘟”声。
看有车子停靠在路边,她还提着篮子努力冲过高速路的中心地带。这几天,她在高速路上越战越勇,俨然已经把这儿当成自由市场了。
她得意的有些忘了形。这天她提着一篮子樱桃想从高速路的这头跑到那头,一辆急驶过来的车就将她连同一篮子樱桃撞翻。她在空中转了两圈才落下来,那篮子樱桃抛出去摔了个稀巴烂。
地上淌了一大推鲜艳的红色汁液,分不清是樱桃的汁水还是她的血。刚才的一幕,把车里的司机吓傻了,也把狗蛋媳妇她们吓得够呛,呆呆坐在地上浑身打着寒战。
有人把消息传递给大柱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医院的抢救室。连着整整三天,她都在抢救。大柱蹲在抢救室的门前砸着前胸,身上没少挨她娘家人的拳头。
她的命算保住了,可她却成为了植物人。她被深深包裹在白色的纱布里,嘴里身子上还插着各种管子。虽然她动弹不了,可是从她怒目圆睁的眼睛里看得出,她在说话。她想说“我恨死樱桃了。”只可惜她连说这话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大柱逢人便说,他不怨恨樱桃,是她的心太过贪婪,贪婪得有些忘乎所以,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又一季樱桃成熟。大柱的那句话像一句咒语刺痛着某些人的耳膜。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那话是说给谁听的。
~无戒21天日更挑战营第(16)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