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倩晚上十点半下班，回到他们两居室的出租屋，她把枣红色的韩式短款羽绒服脱掉，挂在了客厅的衣服架上。她从屋门缝隙透出来的光亮看，儿子还没有睡；老公在她们的卧室里，正边看电视边等她。她走进房间从随身携`带着的小背包里掏出苹果手机，手机刚联上网，屏幕上立刻跳出了一条信息，她随机看了一眼，是她大姐张风发来的。
咱大爷死了！老家的人明天都过去，你去吗？去了我给你买好票。
玲玉给我说了，我不去！你去吧。她赶紧回复。
哦！她给你说了？她就没给我说！……那我只买自己的票了，明天早8点的车。大姐又发来一条信息。
嗯，好。隔着屏幕她都能感觉出来大姐略微有些惊讶与沮丧。
(一)
张倩九十岁高龄的伯父，在她大娘去逝一百天刚过也去逝了；夫妻俩个因生前七十年的恩爱情深义重，肯定相约分开一百天后在阴曹地府再见。他们如愿以偿，灵堂就设在他们的别墅里。
在伯父的葬礼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穿着各种不同颜色的羽绒服挤满了一屋子，这些人大都是从千里之外的老家和天南地北特地赶来为老人送殡的亲戚们，差不多每家每户都有一个代表，伯父生前在家族里有一定的威望。
伯父的大女儿张伟华六十多岁，是一个十足的小市民，体态健壮，刁蛮奸诈。她从悲痛中走出来，抬起头用鄙夷的眼光扫视了一圈人群，发现不对劲，张倩怎么没来？
她立刻来了精神，愤怒的火焰迅速传遍全身，直接燃烧起来。"张倩为什么没有来？"她大声嚷嚷起来，亲戚们面面相觑表示不解。
张伟华苴接把两只燃烧着的熊熊火苗喷向正在忐忑不安的张凤。
张凤在张伟华妹妹张玲玉的公司里任职，虽然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平时在公司里低声下气的都不敢大声说话，现在更不敢对视，她深知张伟华的尖酸刻薄，刁蛮任性，她低下头来就当没有听见，也没吱声。不过她也纳闷，妹妹为什么不愿意来？妹妹在伯父生前生病住院时还过来探望过两次，她知道妹妹都是以保姆身份来的，第一次过来，她得知妹妹要去千里之外的大爷家当保姆，拚命地阻拦，她知道张伟华的一惯品行，嚣张跋扈，大爷大娘的保姆一年换好几个，都是受不了张伟华的欺凌吓斥。但她妹妹没听自己的劝告，执拗地去了，不过还好，没出啥大事，没有翻脸，在微信上还看到了她们之间的互动，张凤放心了！以为她们关系相处得不错。没想到第二欢……
肯定第二次发生了矛盾，要不然妹妹也不会不来送大爷一程。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张凤猜不出来，但一定有瓜葛，现在妹妹不来给伯父送殡就说明了一切。
张伟华的弟弟张英杰看到大姐问起张倩怎么没来，他在人群中又巡视了一周，发现张倩的确没来，他心中的火焰也跟着腾地就窜上来了。他对亲戚们说，"张倩在我父亲生病住院期间来过二回，来的时候说是伺候她大爷，可是来了之后，她自己的身体都有问题，哪儿还伺候了我父母？两回一共连来带走十几天，啥也没干，走的时候轻轻松松拿走一万二！"张英杰说话的时候怒目圆睁，眼晴珠像要急蹦出来。
亲戚们私下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唏嘘不己。
张凤听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火辣辣的发烧，不知道是真是假，她感觉无地自容，嗓子干涩涩的说不出来一句话。
埋葬了伯父张凤回到家，心里十分憋屈，她想去找妹妹问个究竟。
她来到张倩家，毕竟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她没敢直接问。她说，"这次……你咋不去给咱大爷送殡？是工作忙？还是身体不舒服？"
张倩说，"你不知道张伟华有多坏！"
"咋我不知道？你第一次要去他们家，我就拦你，不让你去，你不听。他们越有饯越小气。"
"不是一般的小气！这么远我去替他们伺候他们的父母，替他们抓屎擦尿，他们不感恩也就罢了！还虐待我！羞辱我！"
"他们把你当成了保姆！认为你挣他们的钱。"
"谁稀罕跑那么远去挣他们的钱？要不是咱大爷给咱娘不错，回一次老家给咱娘一次钱，我才不去呢！"
"他们可不那样认为。"
"你不知道张伟华有多不地道！"张倩愤愤不平，越想越气。
"咱们和她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张凤感叹道。
(二)
小时候母亲时常在张倩耳边念道，你有几个大爷，你有几个叔叔，他们都是干什么的，都在哪里工作，他们有几个孩子，都多大了叫什么。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心情特别愉快！脸上洋溢着无比骄傲的神釆。
他们的家庭背景，儿女常情是母亲的口头禅，这些事情一直往张倩的耳朵里灌输，他们的优点一直在张倩的心里游荡，张倩铭记在心耳熟能背。
记忆最深刻的就数她的这位伯父了，她父亲的堂兄。远在千里之外，家庭背景最佳，特别是他的小女儿最有出息，妥妥的一枚亿万富婆。
张倩的出生曾是他们家族里最贫寒、最没有出息的一家。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农村务农。她从小就经常做梦幻想着，要是她那些有本事的叔叔大爷们，能伸手帮她们一把，帮她们姐妹几个离开农村，脱离苦海，到城里……像她大爷曾说过的，大一个走一个，大了都出去，那该多好！
可她等来等去……等到黄花菜都凉了，等到她嫁人了也没有等到。
她的大爷食言了！一个都没有让她们出去，她最后还是在家种地，嫁给了农民，扎扎实实地成了农二代，成了围着锅台转的山村煮妇。
后来她不再做脱离农村的美梦了，因为她知道做梦也没有用，自己的命运己经水到渠成，泰山不动。
她听说她大爷的小女儿发财了，开了好多公司。她羡慕的不得了，这让她又开始做梦，梦想着她这位堂姐要是能帮自己一把该有多好！那怕是让她到她们的公司里去上班，能轻轻松松挣到钱也行。
但梦终归还是梦，想想就过了。她也从来没有去找过她的这个堂姐，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人家。
或许她的家庭根本就不允许她出去，家里的孩子要上学，老公要上班，做饭，家务，还有地里的活，都离不开她！都需要她做，她哪里脱得了身！慢慢地她又放弃了。
直到几年后，张倩全家都做了北漂……那天刚过完年正月初三晚上，她晚饭后正在看手机，她的家族群里突然出现了，她的富婆堂姐发出了一条招聘信息，意思是说她父母的保姆过年回去了，他们几个子女因工作忙没有时间照料，急需一个身强力壮的保姆，工资待遇极高。有意者速联！
天呐！想曹操曹操到！最近一段时间，张倩正在为她俩个儿子的婚事发愁，不知道该向谁张口借钱，谁能借给她钱。要知道她借的可不是小数量啊！
她也曾多次想过，想向她的有钱大爷富婆堂姐借，可实属她们之间己很久没有联系，根本搭不上阶，她怎么好意思向他们开口？正无可奈何发愁呢！没想到……这都是天意！天意啊！
张倩激动得心跳加速。她早就知道大爷大娘生活不能自理了，用上了保姆，她有心想到他们家去伺候他们，给他们做保姆，她想他们是她的亲人，他们肯定不会亏待她，工资也低不了，但她后来反过来想了想，她又怕别人笑话她，说她年纪轻轻的去伺候人，给人端屎端尿洗屁股诜脚，太下贱太丢人了！她觉得太为难不好意思，最后还是放弃了。
如今，她的堂姐在网上公开招聘，说明事情很急，急需要人。她又想起了她大爷往日对她母亲的好，特别从她父亲去逝后，她大爷没少给她母亲钱，甚至比她们这些做儿女的给的还多。这让张倩自愧不如，感激不尽。
她越想大爷的好，她满脑子越都是大爷的影子。她紧张地思索着……怎么办？大爷平时对母亲那么好，还让自己的同胞大姐到堂姐的公司去上班，挣着不菲的工资，解决了大姐的困难，她觉得大爷在自己娘家有恩！
现在人家有困难……张倩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是自己该报答大爷的时候了！况且要是平时，自己想去都没有机会，大爷用着保姆根本不用自己。
她开始想入非非……自己家里目前的生活状况也不大好，一家人没有本事挣不到大钱，两个儿子都三十了，买不起房娶不起媳妇儿。如果要是能在大爷现在困难的时候帮他们一把，说不定他们会感激不尽，对自己还有一些补偿呢！以后要能帮助自己给俩儿子娶了媳妇儿，那比啥都强！要不然自己少亲无故的，借也没地方借！
她思来想去，要不还是毛遂自荐自告奋勇前去伺候大爷大娘吧？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这个时候如果不去，恐怕以后再想去也没有机会了。
(三)
张倩经过反复思考后决定，如果张玲玉愿意让她去的话，她一定要去，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能接近有钱人，说不定自己真的能翻盘能脱贫，这是自己目前能脱贫的唯一希望，如果错过了恐怕就再也去不了，没有机会了。
她看了看微信群，群里张玲玉正在和老家的堂弟切磋商量，
堂弟说，让表妹朱妮去吧，她聪明能干利索，在家也没什么事做，应该是最佳人选。
张玲玉看到这条建议非常生气！她知道朱妮在他们家待过，给张伟华天天吵架，俩个人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让谁，最后打了一架离开了！她说，你大爷大娘现在急需要人照顾！你少给我瞎扯那些没用的！我没有时间给你浪费！
看得出张玲玉坚决不同意用朱妮，当然朱妮也肯定不会去。张倩见机果断发出信息，很急吗？
张玲玉一看是张倩，她立马来了兴趣，因为她知道张倩也是非常能干能吃苦，吃苦受罪好像是农村妇女的标签。
你现在在干嘛？张玲玉抛出来一句。
大过年的什么也没干，在家待着呢！
那你能过来帮着照顾一下你大爷大娘吗？
张玲玉开门见山直说，看来情况十分不妙一定很着急。张玲玉干脆利索不拖泥带水的囗气，不亏是干大事的作风，一股老板娘的气势，这让张倩敬佩不己。
如果需要的话，我就过去。张倩说。
跟你家人商量一下，决定了告诉我。
好的！张倩心里乐开了花！她高兴极了，没想到玲玉姐这么看中她。她赶紧迫不及待地问老公大山，"我去河南吧？"
正在看电视的大山吃了一惊！"大过年的，发什么神经，去河南干什么？"
"大爷大娘的保姆回家过年去了，他们几个孩子工作忙，没时间伺候。玲玉姐想让我过去。"
大山一听，心里不乐意，他说，"他们没时间让他们想办法，你能伺候得了？"
张倩说，"我咋伺候不了！我才五十多岁。啥不能干？这活让年轻人干，年轻人干吗？"
"伺候人可不是啥好事！又脏又累！"
"又不是外人！是俺大爷大娘，我不嫌脏，跟伺候俺爹娘一样。俺大爷对俺家不薄，俺爹走后没少给俺娘钱。再说了！俺大爷家那么有钱，我去了，他们肯定也不会亏待我。"
大山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一扯到钱上，他的话锋立马就变了，他嘻嘻一笑说，"你想去你就去吧！我是怕你伺候不了。要不然到时候你伺候不了让我去。我可能伺候。我伺候俩个人没问题。"
张倩说，"嗯，行，到那儿看情况吧！他们要是用俩个人的话，咱倆口子都去，就不用外人了。"
他们俩个的说话声被张倩的大儿子宁宁在他房间听到了，宁宁推开门从自己的房间来到张倩的屋里，"干什么的？你们俩个也不睡觉，大半夜的在说啥？"
大山笑嘻嘻地抢先回答，"你妈想去河南给人当保姆啊！"
"当啥保姆？"宁宁不解，以为老爸在开玩笑，他顺势坐在了老妈的床边。
"别听你爸瞎说！说的那么难听！做啥保姆！"张倩怕儿子担心，急忙解释。"河南你那个富老爷，用的保姆回家过年去了，你那个老板娘大姨在群里发了条招聘信息，想招个保姆。我想，反正现在我闲着也没事，不如我去。"
宁宁一听，"你去？你都多大年纪了？你都到累人的年纪了，你还去伺候人？把你累着了咋办？"儿子不同意。
张倩把嘴一撅，"呀！看你说了啥话？你娘正还年轻正能干活呢！"
"想干活咱这儿又不缺活，还跑那么远？你知道北京离郑州多远吗？"宁宁愤愤的说。
"咋不知道，我又不是没去过。他们不是急着用人嘛！大过年的你让他们去哪儿找人？要好找人，你大姨还上网上找？还在家族群里，这不明摆着想用自己家人？"
"你不去人家还找不到人？不说你自己就是想去呢！"宁宁生气了。
"嗯。对！反正我也就是想去。多长时间没见俺大爷了，真想他们。他们都那么大年纪了，见一次少一次，这次不去……说不定以后还不知道能见上见不上。"
宁宁看着老妈一脸的忧伤不悦，知道老妈是个热心肠重情意的人，可是心里真的又舍不得……怕老妈受累，跑那么远……
"要不然，你想去就去看看吧！到那儿看看啥情况，累了就回来，就当是过年去串亲戚看望老人家呢！"宁宁说。
″嗯。我去看看，伺候了就留在那儿，伺候不了就回来。"
张倩与家人商量好后，给张玲玉发了条信息。什么时候过去？
你明天就可以过来！对方发来信息。
这么急？
是！我给你买好票，你明天就过来吧！
好吧！张倩答应了！她想不到这么着急，到底啥情况呀？
等等……明天没票了！后天……后天吧！张玲玉发来信息。等下我把票原件发给你，你到车站直接拿上身份证就可以取。
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