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
近来日子平静得都让离雪觉得有些无聊了。
梁世旭在大夏待了几日之后便回云商国了。祁暗越发忙碌,如今更是十天半月的不见人影,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王妃,王妃!”
“怎么了?”离雪在房里吃着管家新送来的果子,听着霜降如此着急的语气,离雪倒是有些好奇。
“回禀王妃,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啊?”离雪漫不经心,嘴里还嚼着吃的。
“前些日子,淮安地区发大水,淹没了许多地区,朝廷派官员前去赈灾,却不想近来传回消息,说当地许多居民突发疾病,已死了不少人,据说……据说是瘟疫!”
离雪惊得手里的吃的都差点掉了,“怎会如此突然?”
“这,奴婢也不知道,只怕是与前不久的洪灾有关。”
“朝廷呢?他们决定怎么做?”
“奴婢正要说此事,听说朝中无人愿意前去,可王爷却主动请缨,要前去赈灾,治疗瘟疫!皇上几经劝阻都未能成功。”
“你说什么?”离雪一把抓住霜降的手,“你是说祁暗自己要去救治瘟疫!”
“确实如此!”
“消息属实?”
“是陆管家说的。”
离雪把手里的东西一扔,急忙向外跑去。青英、霜降等人在后面急呼。
祁暗,你这个该死的家伙,这么重要的事,你说决定便决定,都不与人商量!
离雪跑到半路,突然停下来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后面的丫鬟们也都追上来了。
“王妃,怎么了?”青英问道。
“没事,我们回去吧。”离雪转身便开始往回走。
“王妃,你不去找王爷了?”青英瞧着离雪的脸色,面无表情,不算太好,问得有些小心。
“不去了。”离雪带头便回去了。
他决定的事情从来没有更改的余地,我又不是林兮,劝了他也不会听。更何况,或许这件事根本就不该阻止,也许,是自己的机会到了呢。
“诺。”
夜间
许久不见的祁暗倒是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幽雪院。
前些日子两个人可是即便碰面了也都是各走各的,谁也不理谁。今日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祁暗进来的时候,离雪正在一个人下棋,没有人通报。
他拿起棋盒里的黑子,正巧一落便破了那白子的围攻之势。离雪见状,将手里的棋子都丢回了棋盒。
“你这是做什么?我留着这盘棋这么久,为的就是自己能享受这反败为胜的那一刻,本就是想多玩一会儿,你倒好一下便将我留了这么久的局给破了,那我玩什么?”离雪瞪着他,很是不高兴,就像是自己有两个梨,本是想先吃小的,再将大的留着好好享用的,却不想叫别人把果实夺了去。
“我若是不终结你的棋局,你怕是今夜都不会记得理我。”
“呵,不是你不想看见我吗。怎么,你今天不要你的面子了。”离雪双手交扣在胸前。
“我两日后就要启程去淮安了。”
“我知道。”
“你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你不是还没去嘛。”
祁暗头上全是黑线,“我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
“那你想听什么?”离雪松开手,搭在案桌上,“让我叫你不要去?可你会听吗?”
“不会。”
“那不就得了。你都已经做了决定,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既然两日后就要出发的话,这几日便好好休息吧。”离雪站起身,脱衣服准备睡觉。
“你若是要走了的话,门在那边,慢走不送。”离雪将衣服挂在旁边,看着他,“若是不愿的话,我不嫌床挤。”然后掀开被子,靠里面躺了下去。
一会儿后,屋里的灯熄了,身旁传来热度。
许久后,祁暗在黑夜里摸着她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头发,看着她的后脑勺发呆。
阿离,我也不确定这一次能不能活着回来。若是能,那是再好不过的结局,若是不能……你便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不要给我立碑,更不要祭拜我,永远永远不要再出现,就当我看不见。
两日后,祁暗带着一支军队前往淮安,于半月后抵达。
穆王府
“青英,他走了多久了。”
“回王府,王爷也走了十日有余。”
“也应该差不多到了吧。”离雪看着淮安方向的天空,“我叫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得如何了?”
“都已经制备妥当了。”
“可曾叫人发现?”
“奴婢都是暗中准备的,不曾告诉如何人,谨慎留心着,应当未叫人发现。”
“那好,你再备一匹马,我今夜便启程。”
“王妃,此行危险,你当真要去?”
“青英,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我不能放错过。”离雪看着青英,“他让府里的卫兵看着我,与其说是保护,倒不如说是监视。若是他活着回来了,那再好不过。可你以为若是祁暗不慎染上疫病死了,我当如何?以他的性子若是不叫我陪葬,他便不是祁暗了。横竖都是一死,我何不赌一把?若是我去了,他生我便生,还能得他信任。若是他死,我左右不过一死,那便是我的命。”
“这王府里满是他的眼线,青英,你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若是我死,你便带着已有的情报离开,回到流离,肃清乱臣贼子,与暗七一同辅佐灏儿将流离强大起来;若是我活,你便待我死之时,再带着所有的东西离开,回去诛杀叛臣,强大军队,有朝一日挥兵大夏,站在这云端之巅。”离雪看着远方,低声道:“也算是为他们报仇了。”
离雪无奈地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与暗风有情,他会放你一条活路的。”
“王妃!”
“青英,对不起了,我终是不能让你和他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我要让流离有朝一日在这天朝大陆称王!”
“可是,王妃,此行实在凶险,我……”
“你何必忧心。我既然是准备避开祁暗和府里的人前去,就是心意已决。与其在这里等待最终结果的到来,倒不如我自己去亲眼见证。这一次,我必要真正地走进祁暗的心里,将那个女人赶走,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青英见实在劝说不动,担忧地看着离雪,“王妃,保重。”
“知道了,我一定会回来看着你哭鼻子的。”离雪笑着在青英的鼻子上一刮。
祁暗,这一次,我拿命来赌,你可不要叫我失望啊。不管算计多少,我终究还是没出息,想和你死在一起。
半月后,离雪连夜骑马赶到了淮安地区惠明城。一路来并无府兵追踪,想来青英应当是拦住了他们。又或者他们根本不愿阻止,谁又知道呢?
离雪到达之时已是下午,再过一个时辰太阳便要下山了。官兵已将惠明城封锁了。
惠明城下
“求守卫大人开门。”离雪在城下朗声道。
“你是何人?这惠明城已染瘟疫,穆王大人已经下令封城,不许人进出。”
“封锁城门,只道是许进不许出,不能让染瘟疫者将瘟疫散布,何时说过不能让外人进入。”
“你这又是何必,一进城门,若是不得治疗,不过是平添性命。将自己的命丢在这里有什么好。”
“里面有我需要陪伴的人,我不想让他一个人独自面对瘟疫。”
“小哥,你还年轻,何必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的一生!旁人都在想方设法逃出去,你倒好还往里进。”
离雪为图方便,让青英置办的是男装。离雪见守卫始终劝诫不愿开门,便将头发接下,“我是穆王妃离雪,此行前来便是奉朝廷之命来此协助,增添救治瘟疫的士气。”
城墙上的人不敢轻易确认,“你当真是穆王妃?”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若是你们将我放进去,即便是我死了,也怪罪不到你们头上,可若是你们不放行,若是耽误了朝廷的命令,谁来负这个责!”
城墙上的人窃窃私语一番,“好。既然你自己找死,那便不怪我们了。来人,放行。”
“你,去禀告穆王,就说有人自称是穆王妃进城了。”
“是。”
城门吱呀着开了,只有一丝可容人的缝隙。离雪赶忙骑马到前面去,见里面走出一个人,“你便是穆王妃?”
离雪下马,掏出自己的印信,“正是!”
那人接过她的印信仔细翻看了几眼,还给她,“随我进来吧。”
一如城门,方知这瘟疫到底有多恐怖,到处都是虚弱不堪,满身脏污的病人。
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句,“城门开了,门开了!”
“冲啊!冲啊!”
疫民一窝蜂地朝门口冲去,守城的卫士大喊:“快关城门!关城门!”
离雪被人流冲撞,那一刻似乎才真正看见人们对生命的渴望。
好在城门在疫民到达的那一刻被关上了。疫民们愤怒,恐慌,渴望活着,对着守卫大喊大叫要出去。
突然带头的人似乎发现了离雪,“是她!就是她,她能让城门开开!”
有人带头把她围住,推搡她,“你快命令他们把城门打开!”
“对啊!你快命令他们!”
“对啊!命令他们!”应和的声音此起彼伏。守卫应对着强闯的疫民本身都自身难保,更是无暇顾及她。疫民们见她不说话,开始动手,推搡的力度越来越大,离雪被推到在地,胳膊肘都被蹭破了皮。
城墙上的守卫见下面控制不住了,也赶紧下来帮忙。
刺啦一声,长枪捅入了一个带头闹事的人的身体,黑血直流。
霎时间,都寂静了。谁也不敢再闹事了。
“还有谁敢闹,他便是你们的结局!”
疫民们都缩着往后退。
守城将领黄镇行把离雪拉起来,“王妃,没事吧?”
“无碍。”
离雪将他的手松开,看着眼前的人,他们脸上都是绝望,他们也曾经明辨是非,知晓礼节。可是,老天未必见得就给他们这条活路。
“大家可否听我一言。我乃当今穆王妃,半月前从冀州城而来。惠明城瘟疫之事早已传到了都城,是以圣上才钦派穆王前来。如今疫病仍未能得救治,朝廷也甚是忧心。是以再派我前来,可见朝廷对此之重视。可是,你我都心知肚明,入此城者,生死由天。故我是只身前来,身后空无一人。我知道你们恐慌、畏惧,我也知道你们都想活着,我还知道你们忧心亲人儿女的性命。”
离雪转了个身看着围在身边的所有人,“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即便此刻你们逃出去了又能如何?让更多的人感染,让更多的人失去亲人儿女吗?让更多的人在恐慌中度日吗?即便你们出去了,又会有几个人愿意接纳你们?难道你们愿意让自己在外的亲人也染上疫病一起等死吗?你们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你们看看这些士兵,他们本也可以一走了之,他们本可以抛下你们,可是他们没有,我也没有,朝廷也没有!朝廷已将最好的医师和药材都调度于此,即便你们出去了,也找不到更好的医师来救治,何不就在此安心等待救治,亦或是自救呢?”
“你说的容易,可是这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你说的没错,这城已是一座死城了,可是患病的你们到哪儿又不会很快就变成一个死人呢!难道你们想在最后的日子里,都让让人恐慌厌弃吗?只要你们安心留在城里,我以性命起誓,若是这疫病不好,我便绝不会离开,我与你们共存亡!”
所有人都沉默着,逃不出去是真,恐惧是真,敬畏这个女人也是真。
许久之后,人群都散了。
离雪本想事情已经平息,便先行离开去找祁暗,没想到暗风倒是先带人找来了。
“参见王妃。”
“你怎么来了?”
“守城的将领通知的。”
“哦。”离雪看了一眼旁边站的黄镇行,“多谢将军。”
“王妃不必客气。”
离雪笑了笑,“暗风,带我去找他吧。”
“诺。”
暗风来时,为赶时间只带了几个亲信。一行人骑马很快便到了当地太守住处。祁暗虽是朝廷官员,但此时情况紧急,并无特殊安排,只能是先暂住太守府。
离雪下了马,便随着暗风进去了。
“他在哪儿?先带我去见他。”
暗风看着离雪,本是想先带她去休息,可是她已经开口了,便不好抗命,随即带离雪走至一座小院。
暗风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
“王妃进去前需做好心理准备。”
“你什么意思?他,感染了?”
“王妃,若是不愿可以不进去。暗风绝不强人所难。”暗风拱手告退,“属下只能到此了,王妃若是愿意那还是自己进去看吧。”眨眼便消失了,独留离雪一人,站在门口。
离雪看着那扇门,痴站着了许久,终是推开了门。早便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祁暗,我真是欠你的,就算是还你当初雪崩赈灾之时救我一命的恩情吧。
里面很是寂寥,明明还是夏天,却没有一丝生气,院子里空无一人。
离雪沿着路走到了一间房子前,那房子门窗紧闭,看起来便阴森得很。推开门,里面没有一丝光亮。天也有些黑了,看得不是很清楚。
离雪自己心里也有些发憷了。“有人吗?”
“咳咳。”礼物里,床帘半下,传出两声咳嗽声。
“祁暗!”离雪往里走去,如此黑乎乎的,只好先掌了灯。
灯亮了,离雪这才看清,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半死不活的祁暗。
“你这是怎么了?”离雪赶忙坐在床边,见他眼睛似闭微闭,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祁暗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你怎么来了,怎么连做梦都是你。”
“我见你许久不归,便自己寻来了。”
真的是有人说话的声音,是她的声音。
祁暗咳嗽得更严重了,“咳咳”,挣扎着爬起来。脸色一下就青了,“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陆沉好好看着你吗!”
离雪见他这幅模样,气便不打一处来。扶着他,“你管我怎么来了,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出去。”
“你又发什么神经!”
“出去!”
“我不!”
“我叫你出去!”祁暗大喊,禁不住又猛烈咳嗽了起来。
离雪看不下去,又气不过,“祁暗,你闹够了没有。我千里迢迢辛苦赶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还是不忍,伸出手给他拍背顺气。
祁暗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怎么这么任性,你看不出来我已经感染了瘟疫吗!还在此久留,你是在找死吗!”
“我都已经进城了,你现在再说这话不是已经晚了吗!”
“那你便出去,趁着还未感染赶紧走,我会和守城的黄镇行打招呼,叫暗风送你出城。”
“我不走。我都已经进来了。你再赶我走,有什么意义。我已经答应了外面的百姓,瘟疫不除,我便一日不离,直至身死。既已入城,那便生死由天。”
“你!”
“你见到我就只想赶我走,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想见到我了吗!城中百姓尚无逃出城的先例,我若出城,你让旁人如何看待。再说了,都进来这么久了,谁知道有没有感染。”
“你真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吗!”祁暗铁青着脸,将她的手一扯。
“嘶——”
“你怎么了?”祁暗掀开她的袖子,看见一片擦伤,有些细小的伤口还冒着血珠。
“方才和疫民产生了些冲突,不过已经没事了。”
“有伤怎么不早说。”
“你不赶我走了?”
“你已经出不去了。”这座城也好,我的心也好,我都给了你机会,可是你不珍惜,现在已是我说了算,我宣布你已经出不去了。
“那便省了与你争辩了。”
“还不出去唤人为你包扎,以后不要再进这间屋子。”
“你方才不是已经答应不赶我出去了吗?”
“我是答应让你留下来,可我没让你留在这间屋子里。”
“出尔反尔!”离雪一生气,一把就把祁暗“哐”的一声推到在床上。然后,不再理他,起身便出去了。
离雪出去后找到暗风要了些纱布和药给自己包扎伤口。
“他为何会感染?”离雪包扎好后也不着急做别的。
“王爷不慎感染。”
“蒙我?他嘴唇都是青紫的,外面感染疫病的人个个脸色苍白,连唇色都不可见,还没哪一个连嘴唇紫得这么鲜艳。”
祁暗立马跪在地上,“还请王妃恕罪,王爷前些日子被人暗杀中了毒,之后屡治不好,这才不慎感染了疫病。”
“毒可解了?”
“已找到解药,服下药后再有几日便可好了。”
“瘟疫可找到了治疗之法?”
“全城医师都在竭尽全力研制解药。”
“就是说还没有。”
“是。”
“你督促医师尽快研制出解药。”
“是。”暗风站起来转身就要下去。
“站住。”离雪从凳子上站起来,“他既然已经中毒感染疫病为什么不和朝廷说?他为什么会中毒?他去做了什么?这些你都不打算和我交代清楚吗?还是你觉得我尚没有资格参与这些事。”
“王妃恕罪。”暗风转身不敢言语。
“如今他已重病,这里能管事的人也只有我了,你还不打算把事情告诉我吗?”
暗风也确实在心头挣扎许久,王爷曾说过不能将王妃牵扯进来。可是如今情势危急,更何况王妃已经自己卷进来了,告诉王妃应当也不算是抗命吧。王爷,对不住了。
“王爷入城没几日后便遭到了暗杀,具体情况我们也还在调查当中。至于不告知朝廷,王爷是不想帝后以及王妃担心。”
“是啊,那等他死了,别人就更不用担心了。他这么胡闹,你也随着他吗!”
“王妃息怒。”
“你立马将王爷染病的消息密传给皇上,叫他们增派药草和医师。”离雪想去看看祁暗,走到院门口时,突然想起来,“他不让你们进去?”
“王爷说他已染病,理应隔离。”
“那平时谁照顾他?”
“是太守府的一个哑女,平日会将饭菜和药放在床边,若是王爷醒了,便会自己去吃。”
“哑女可曾染病?”
“目前尚未。”
“以后叫她不用送了,我亲自来。”
“可是……”
“那日我进去之时你怎么不阻止我,现在来可是,别假惺惺了。”
离雪推开门,“就照我说的做。以后我就住这里面了,给我被几身衣裳。”走了进去。
“是。”
暗风抬头,看着她进去的背影,那是一腔孤勇。王爷,你此行不亏,她愿意与你同生共死,心里终是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