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一桌子的残羹菜肴，盘盘碟碟洗刷干净各自归位，小末看了一眼厨房，摘下手套，走进客厅。

咦，他去哪了？从他送走客人，小末开始收拾碗筷就没见他。找了一圈，发现卫生间亮着灯，小末站在门口，突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犹豫了几秒钟，小末握住了卫生间门把手，一把推开了门。卫生间不大，马桶就在门后靠墙的位置，说是推开门，实际上他坐在马桶上，两条腿挡着门，只是打开了一条缝，小末从门缝里勉强探进头去。

一眼看向他的手机，还停在聊天页面，可惜小末看不清，只看到微信头像是昏黄的色调。他吓了一跳，随手关掉了手机屏幕，说：“干嘛！头脑坏掉了！”小末问：“跟谁聊天的？我看看。”他打开手机，长按，删除，嘴里还继续说道：“聊啥天，没聊。”

小末气急了，退出来，转身进了卧室。他喊：“小末，没纸了，拿点纸给我。”小末不理。他继续喊，小末还不理。只听“啪”的一声，是手机落地的声音，他把手机扔了出来，落在走道里。他说：“给你看，你查吧。”聊天记录都删除了，还怎么查，小末冷笑着，不动声色。

他从卫生间出来，走进卧室：“你傻啊，发什么神经！”“我发神经，你跟谁聊天，为什么删了？”“我没聊，也没删。”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小末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无耻：“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还狡辩，太无耻了。”他依然理直气壮：“你看见什么了？你太敏感了！”

说不定还能找到那熟悉的头像呢？小末捡起手机，翻看他的微信通讯录。并没有发现类似的头像，有一个有些相似，但是那是他的表妹。难道连通讯录好友也删除了？

这个夜晚没有交流，他早就呼呼大睡，小末却辗转反侧。几年前，她老公瞒着她欠下一百五十万巨债，小末知道了，气愤、难过，当然也有哭闹、争吵，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共同承担。

这三年，小末帮着老公还清了大大小小七个网贷，到现在还欠着七十多万。小末只想早日还清欠款，一家人安安稳稳、舒舒坦坦过日子。老公惹下这么大的祸，自己也竭尽全力帮他，原指望他能够改头换面，谁知道一直没有消停。手机麻将，被小末发现过，吵过，骂过。麻将桌上，被小末逮过，闹过。消停一阵，准会再出点其他的事情。

就是跟女人聊天，发现的也不止一次两次，每次他都会找一大堆借口，说什么事没有，然后责怪小末太过精明，无事生非。

“喂不熟的白眼狼！”小末点了个发送，躺下睡觉，不知道多久，才合上了眼睛。

早上醒来，小末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她听着他的动静，他去厨房煮饭了，接着卫生门“吧嗒”一声。很快发来一条微信：“烦死了！什么意思！”

他总是这样，经常说小末“烦死了”，意思是无中生有，没事找事。看到这条信息，小末有些激动，立即回复：“太无耻了，亲眼看到你聊天，亲眼看到你把聊天记录删除，竟然还理直气壮地说没聊天没删除。太无耻！你这勾三搭四不要脸的本性！”

“你真的是太敏感了！我和谁聊天，我自己都不知道。”

“对，你不知道！遇到难以解释的事情，每次都拿喝酒说事，更显得无耻！酒喝多了，还知道躲起来找人聊天，还知道删除聊天记录。真无耻！不想多说什么，太累了，你太无耻，我太笨了！”

“你不是拿我手机看了嘛！”

“你都删除了，我看什么！还说酒大了，酒大也知道毁尸灭迹！”

“根本没有删！”

“无耻！太无耻！你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删的！”

“你真是人才啊！”

“我是人才。可惜你是不要脸的男人。”

“根本就没人跟我聊天。我都这样了，还有谁会跟我啰嗦，谁跟我聊天。”

“我都亲眼看见了，还能狡辩！我是真心佩服你。不管你怎样了，挡不住勾三搭四的本性。”

他不再回复消息，小末也无心再在微信上吵架，穿衣起床出门。

出了电梯，一阵冷风袭来，小末打了个寒颤，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去，去干什么，只觉得不能再待在家里，再待下去要疯了。

冷风中，小末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那年春节在婆婆家，明知道小末来例假肚子疼腰疼，他让老妈歇着，让姐姐歇着，说小末是媳妇，应该小末去洗碗。

那个周末，他们说好一起去野炊，小末激动得一宿没睡，结果一个电话，他就去赴同事之约打牌喝酒，撇下小末一个人看着准备好的一大堆食品发呆。

那个夜晚，小末无意中发现他和同事互发的暧昧消息，他矢口否认，说同事聊天纯属正常，说小末大惊小怪，骂小末卑鄙无耻，查看他手机。

那年夏天雨水不断，他们家住在低洼处，雨水下不去，漫进了屋子里。小末坐在床上，惊恐地看着雨水一点点上涨，快要漫过床面。而他，坐在赌桌上一夜未归……

就是这样的男人啊，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在他心里，朋友、家人、喝酒、打牌……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比小末重要。

就是这样的男人啊，可是知道他负债累累、举步维艰的时候，小末却没舍得弃他于不顾，不忍心看着他就此沉沦，甚至坐牢。虽然父亲说，赌博欠的债不属于夫妻共同债务。

小末希望能早日还清债务，更希望她老公从此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给她一个幸福安稳的家。可是她真的能过上幸福无忧的生活吗？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真的能改头换面吗？

昨天来的是小末的娘家人，爸爸妈妈，弟弟弟妹，侄儿侄女，大大小小十几口人。别说，昨天的饭菜都是他一个人忙的，他不让小末进厨房，这让小末在家人面前挣足了面子，也让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的确，有时候小末觉得自己好像是幸福的，只要他在家，饭基本是他做，地基本是他拖，结婚这么些年，小末几乎没有单独去菜场买过菜，甚至，他还替她剪指甲，掏耳朵。

可是，娘家人刚走，转眼间，小末就从天上跌落到地上……

别的可以忍，勾三搭四的毛病怎么忍？小末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站在那里：也许真的没什么？也许只是正常聊天？不……怎么可能呢？如果是正常聊天，为什么要躲在卫生间？为什么要删除？不要再为他找借口了，他就是个渣男！

怎么办？要说离婚吧，盘根错节也不是容易的事。帮他还债这几年，娘家，朋友，能借的小末都借了；银行贷款，手机APP，都是小末的名义借的。乱七八糟，千头万绪，想想都觉得头疼！要说原谅，小末觉得太委屈了自己。正是因为不管他犯多大的错，小末最终都会原谅，所以他才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吧。小末甚至有些恨自己，为什么非要推开卫生间的门？

小末摇摇头，继续向前走。走到阳光下，她再次停下脚步，仰起头，对着太阳，微闭着双眼。眼前红红的一片，小末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一切没有发生，她不过是出来散步的……

“小末，小末！”一阵急切的呼唤声让她回过神来，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个男人，眉宇间带着一丝关切，一双深邃的眼睛透过镜片看向她：“是你吗？小末，我是杨兵啊，杨兵！”

杨兵？哦，小末的眼前浮现出年轻时的杨兵的模样，那是个瘦瘦高高不爱说话的男生，坐在她后排。课间时，男生们总爱奔向操场，奔跑追逐，只有他，或留在教室里，不声不响地看书，或者透过窗户玻璃看外边。小末总感觉杨兵对她跟对别人不一样，可是直至高中毕业，两个人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故事，只不过懵懂之中，小末对他心生好感而已。

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遇见了杨兵。小末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说了声“你好”。杨兵看起来很高兴，约她去附近的咖啡馆坐坐。这个咖啡馆就在小区对面，她跟着杨兵走了进去，上了二楼，坐在靠窗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曲子在咖啡馆里轻轻回荡，说起来，也有三四年没进过咖啡馆了，坐在这里，小末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点了两杯咖啡，两个人对面坐着，聊了聊高中的同学、老师，聊了聊高中毕业后的学习、工作。没聊几句，杨兵觉察出了小末的心事，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小末，你过得还好吧？”小末看向他，看着那张俊朗的脸，不知怎么的，视线模糊了。

对小末来说，杨兵不过是个普通的同学，即便上学期间互有好感，也没有捅破。就算曾经是恋人，也不应该跟他说自己和老公之间的糟心事吧，更不能在他跟前落泪。想到这里，小末赶紧低下来，喝了一口咖啡，把眼泪往回憋。

杨兵也不多问，端起咖啡喝起来。两人一时无语。小末扭头看向窗外，阳光照在茶色玻璃上，温暖的感觉渐渐弥漫开来。

“小末，我给你唱首歌吧。”小末回过头，看到了杨兵阳光般的笑脸，她微笑着点点头，杨兵压低嗓音唱起了周华健的《朋友》。小末认真地听着，竟然也跟着哼起来“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有过泪 ，有过错，还记得坚持什么……”

一曲歌了，小末看了看杨兵，说：“谢谢你杨兵，今天心情不大好，可能对我老公有些误会，又或者不是误会……”

杨兵笑了笑，说：“来，喝咖啡。你都说了，可能……既然只是可能，就不要让这个可能影响了生活，像你说的，也许只是误会呢？”

“但是，也有可能不是误会。”“你看，你又说了可能，既然只是可能，就不能轻易地下决定，至少也得等确定了真相再做打算。是不是？”

不知怎么了，短短几句话，让小末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是啊，也许只是误会呢？也许只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才满脑子这么多他的缺点？她又转过头来看向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区门口，他正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翘首以盼。

杨兵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小末说：“那是我老公。”“一定是在找你，快去吧。”小末站起身来，和杨兵简单道了别，下楼去了。走到楼梯口，她转过身来，杨兵冲她笑了笑，挥挥手……

下了楼，小末才想起来，她和杨兵，连联系方式都没留……不过，就这样见过谈过，就此别过，也挺好！她看着小区门口的老公，想起杨兵的话：既然只是可能，就不要轻易下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