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声炸雷之后惊醒,窗外有淅沥的雨声。
头发被冷汗浸湿,贴在前额,大概是刚刚做了个噩梦,但我不记得了。
他用一只手撑起身体,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他的眼睛很亮,映着半明暗的灯光还能照亮他浓密的眉。
“你又做噩梦了。”他说。
“也许是吧,我不记得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怕打雷。”他笑着看我。
我转过身抱他,感受他坚实的身体,他喜欢运动,这些年从来没有间断过,还有他身上隐约的奶香味,是他最喜欢的沐浴露。我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双手用力的抱紧他,我害怕他会消失,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太现实。
他用手轻轻拍着我,如同我小时候,奶奶哄我睡觉。
“没事了,”他说,“你最近太紧张。都过去了,以后都会好的。”
我抬起头看着他,朦胧眼中的他一如往常,睡了半个晚上连头发都没有乱。
“你在想什么。”他看着我,声音很温柔。
我在想,那天下午,天很暗,左边是乌云,右边也是乌云。
我和他站在我爸妈面前,我记得玻璃杯被我爸砸到地上崩裂出的每一块碎片的形状和位置,我记得我妈哭得快要休克。
我爸叫我滚,说再也不要看到我。他拉着我出门,转头对我爸说会好好照顾我,还让我爸收拾玻璃时别割了手,说阿姨别哭了小心哭坏了身子。临出门时我还看到了饭桌上那瓶喝了一半的酒,是他上次来我家吃饭时带给我爸的。
“我们认识多久了?”我问他。
“这是第八年了吧。”他掰着指头数着。
“我记得那天下午出门时你跟我爸说会好好照顾我。”
“我没有食言啊,”他还是温柔的笑着。
他没有食言吧,我在想,在想我们一起度过的每一秒,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一起在午后窝在沙发上读书,一起去的旅行,还想起每晚我喝醉他来接我回家的情景。
“你是不是该和你父母联系一下,问候一下近况。”他说。
“我给他们写了封信。”
我的确给他们写了一封不算太长的信,用笔写的,就在书桌上,还没封起来。
他丝毫没有诧异我这样懒的一个人居然会用笔写信给我父母。
“我想喝点酒。”我说。
他轻轻抬起放在我身上的手,躺着,丝毫没有要去帮我倒的意思。
我叹了一口气,起身去厨房倒了半杯酒。为什么没有帮他倒吗,因为厨房只有一个杯子。
我喝了一半,又躺到他的怀里。
“还不睡吗?”他问我。
“我怕我睡着你就走了。”
“傻,”他轻笑,“人迟早都要走啊,我会走,你也会走。”
我第二次是醒于剧烈的疼痛。
还是一样昏暗的灯光,床头还放着四分之一杯酒,外面的雨应该停了吧。
我的胃开始痉挛,有强烈的呕吐感,这是吃太多安眠药的后果。
我家只有一个杯子,因为我一个人住。没有另一个人,他也不会躺在我身边,我想他此时应该正在满心期待他的婚礼。
我给我爸妈写了一封信,算是遗书吧。
我爸把我赶出家门是真的,就在我向他坦白之后,一生正直的他不能接受有这样一个儿子。不过那天下午,只有我一个人。
这半年来,我没有跟我父母联系过,我一个人住,一个人看电影,读书,一个人旅行,每次出去喝酒都要控制自己不能喝太多,不然自己一个人回家很危险。
我跟他很少见面,偶尔会在手机里聊天,交集不多。
跟我父母决裂之后,没有钱,没有爱情,没有性生活,隔三差五靠着酒精排忧解难,浑浑噩噩也熬过了半年。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但是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我半小时前给他发了一条信息,祝他幸福,希望我们有缘再见。
第三次醒来是在医院,自然醒,没有被惊雷吓到,也没有被痛醒。
这大概是我这半年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那天晚上,他收到消息之后发觉不对劲,匆忙赶到我家,半年前我刚搬出来住时给过他我家的钥匙,但他从来没有用过。
我跟他大概还有一点默契吧。
我父母坐在床边,我爸还是像一年前那个下午,阴沉着脸,我妈还在哭。他不在。
这半年就像一场噩梦,我记得清楚。
昨天晚上,我也做了半小时的噩梦,可惜记不太清了。
我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
你看,还是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