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云与一片云相遇,会生出沛然润雨,一缕春风和一株柳树相遇,会生出灿烂的春天。那场春天里的细雨,本来和别的任何一场雨都没有什么区别。我手上拿着一本什么书,名字全忘了,应该是一位欧洲作家,笔触细腻,有小小的闪电那样的灵感不断泻出,我不断地因此而哆嗦,深感人生的无奈。恰如遮不开隔不断的这场雨啊!我放眼望向窗外,雨水细细刷在墙壁上和街道上,乍看世界变得颜色鲜亮,细看跟前的窗沿,水泥干燥的灰白被粗糙的湿灰大片腐蚀,每一条细小的纹路,都明晃晃展示着烦恼侵袭的可能。有一瞬间,我冲动得想把书贯到地上,好像这样就能把人生的灰暗和无奈都随之扔脱。当然没有那样做,因为身边还有些人,各自啜着咖啡,看着书,偶尔有低低的几句交谈。他们难道没有感觉到人间的不值得吗?我困惑地想。
她过来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我应该正全副精神看着街道上,稀稀拉拉的人和车像不知名的小虫子,漫无目的,急急匆匆。我也许是被某种明亮的光惊醒了,一转头就看到她,眉毛微微蹙起,眼睛游移在广阔的天空和地上、街道上。她脸色白净,神情平和而不焦躁,只有下颌微微扬起,泄露出一种期待。不知道是不是想冲出这扇窗户,投身无遮无拦的天地里,干脆让雨打湿全身——既然无可躲避?我不由一笑。
她忽然也笑了,嘴角很快变幻下,整个神情都柔软而生动起来。我曾有一瞬间以为是她发现我了,很快明白过来,并不是,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是一茎爬山虎,斜斜绕过来,探到窗台上,几片指甲小的叶子柔柔亮亮,底下隐约两丝纤细得可怜的嫩蔓。她抿抿嘴,又微张开,像要说什么,眨眨眼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
还蛮精神的。我说。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有些惊愕吗?好像也没有。就是微微笑着。
这些爬山虎。我赶忙补充。
她点点头,表示并没有误解我的意思,轻轻地说,嗯,鲜嫩的颜色,可以破寂寥。
我避开眼光再去看那爬山虎。它居然熠熠的生出光来,五彩微芒伸缩不定中,把一种明亮扩散开,雨丝被映得透亮,灰突突的水泥也由僵死而变为坚定明晰。
那天我们说了很多,多得我的脑子都盛不下,记不得。她说到莫奈之后的光与影的魔术,那种轻快而透明,我以为那是说她自己。她说起著名的浴女,曲线的运用,水流和人体的互现,那时我的目光也许有些出离,她只好停下来看着我微笑,这让我忽然感到不好意思。
不要光待到这闷突突的屋子里,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爬一次山?
对我忽然改变了话题,她显然有点惊愕,斜着头瞅我一下,噗嗤笑了。你就这样邀请女孩子的?
她并不在意我的解释,一边笑一边约下时间。我现在还记得那明朗的笑,记得她那天转身离去时衣角轻扬,带出一道美丽的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