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就正好在中国和美国各生活了27年了。我在中国和美国也都有过两个房子。
我9岁前一直跟着娘租房住,到了9岁买了单位的三间平房,我住一间专心学习。后来爹圈上了围墙,盖了侧房,做饭用,也给我姥爷住。在那院子里种了葡萄,石榴,香椿,杨树,我在两棵杨树间绑了秋千,在树荫下、秋千上,房顶上看中越战争的英雄,看希特勒“我的奋斗”,看“红与黑”,看“水浒”,也在院子的一角喂过鸡、鸭、鹅、兔子、狗、羊。那个家在我上研究生后卖了,父母住进了单位的楼房。我最后一次见到它是在2010年,在它被开发商推倒前,隔着铁门,看到了里面过道上挂着娘串的纸帘子,丹凤朝阳的图案还看得出来,也最后一眼看到了锁在里面的时光。它也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国内的第二个房子,我只在寒暑假回去住,我出国前娘就送到了这楼下,没有送到北京,更没有送到机场,因为那时我已经结婚了,北京的送别属于我和新婚的妻子。这个房子去年年底我娘做主卖了,卖完了离开时,楼下的阿姨们给我和娘送行,娘没有回头看这楼,尽管房子里还装着她几十年辛辛苦苦攒的大大小小的家什。我什么也没有带走,只带着意外发现的几百张照片。返美后,她一次也没有提过这房子。我也没有梦到过它。
在美国的第一个房子是刚刚工作半年后买的,带着才几个月的大女儿,三口人住的比公寓宽敞多少倍。一年后二女儿也出生了。房子前后院种着草,栽着很多树。后来二女儿要养兔子和鸭子,兔子啃死了好几棵树,也啃死了沿着围墙的一圈的绿爬藤。草也因为太热我改成了铺石子。我也升级了厨房,卫生间,设计了家庭影院,每周看两个Netflix DVD。我因为失眠单独住一个房间看“东周列国志“经常到早上五点。我给两个女儿做牛做马趴地上,让她们骑着,再把她们甩来甩去。也经常把她们横抱着,高高的扔到床上。我因为等绿卡而在书房焦虑,发愁。这些时光都留在了这个房子里。我搬家后问两个女儿想不想这个家,她俩都不置可否。
现在我住在第二个房子里,两个女儿在这里上了初中,高中,又离开这个房子,上了大学。我经常想是不是要在这里养老,直至死去。还没有答案,但我看着满屋子的东西,每件东西都有我的记忆,就想,如果孩子们将来不得不收拾、清理时,他们会留下多少,扔掉多少。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每次我周末接娘过来,她越来越不清楚的脑子也知道家快到了,知道要左拐再左拐;每次寒暑假,我的孩子们都愿意回家,也提前通知我到机场接他们。
因为人在,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