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舸心里暗喜，料想父亲必不会答应。
“好，好，有劳先生好好管教我儿。”
“父亲!”刘舸瞪大眼看着这个破釜沉了自己这个舟的刘程卓。
“好，今日若无准备，限三天内过来，自己来就行。回吧。”
回去的路上，刘舸心灰意冷地跟在父亲身后，寻思着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忽抬头看到父亲步履蹒跚的背影，头发已经花白，下塌的肩膀，仿佛乘载着沉甸甸的愁。看得刘舸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上去扶住老爷子，“父亲，这些钱不必家里出，我还有些积蓄。”
“你还要家里养着，哪里来那么多钱？”
“我卖画的钱。”
见刘程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连忙补充道“是真的，我的画在京城还是值点钱的，不信您去问问”。
刘程卓忙于公务，从不关心这些，刘舸也只是小有名气还算不上大家，于是他竟然从不知道自己儿子有如此特长，不禁又喜又愧，连他藏私房钱这事儿也不追究了。笑了笑，算是默默认可了。
两天后，刘舸让仆从一路送到山里，由上一届已经考上的师兄带他们去住处，交待他们规矩种种。
住处是一间间带小院的小屋，每间小屋住两个人，他的室友已经先到了。是一位高挑青年，虽不算衣着奢华，但是也像是富足人家出身，黄白肤色，凤眼浓眉，双唇自带三分笑意。
“见过刘公子、师兄。”
“兄台是？“
“鄙人程赫，字温连，与刘公子同室。”
“你们聊，我就告辞了。”
“好，多谢师兄!”
二人送走了师兄，进屋继续聊。刘舸身边除了亲人和仆人，很少有能说得上话的人，这程赫又是个极活络的，两人相谈甚欢，入夜方才歇下。
第二天，刘舸又换了身衣服，一身正红的锦缎胡服，扎了高摇摇的一个发髻，程赫见了吓一跳，虽然好看，但在这偏远山中未免太过张扬了吧。刘程二人早早的就到了学堂上，为避免他头发挡到前面的同窗，刘舸自觉地做到了最后一排，程赫坐在了他前面。他们拿出书卷做好各种准备，才见一个人板着脸风一般走进来坐在最后一排刘舸旁。
“圭月兄，早啊。”程赫向那人打招呼。
那人看向他们只应了一声“早”，便坐下低头整理书案。
刘舸心想，这人衣着寒酸，架子却不小。
程赫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小声对他说“他就是这样，话不多，却很好相处的。”
刘舸看着那个人的侧脸，皮肤白得发光，五官很立体，显得有些凌厉，穿一身粗布素白衣服，看起来已经很旧了，但却洗十分干净，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实在想象不出，怎么个好相处法。贫困家庭却能进得来，一定颇有些才华。
这时走进来一个年轻公子，大家面面相觑，觉得奇怪，已经没有空桌子了。
“上课了，不得交头接耳。”
“什么!先生呢？”大家纷纷发出疑问。
“我就是你们的先生，卜知名。”
“噗～”程赫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他名字无人知晓是这个原因，不是别人不说他姓名，是他就叫“卜知名”，还这么年轻，会不会教啊！
“程赫!你笑什么？觉得我教不了你？”
“没有先生。”他连忙做出极不诚恳的否认。
“汝文章尚可，然心存‘无为’而书‘有为’，为随主流舍弃真心，不可取，想在应试中脱颖而出，须做到无不可论之题。‘无为’乃依‘道’而为，因时流转，因势利导，顺应天地而为，并非不可论。”
程赫诧异，心道：他如何知我主张无为！
“是，学生受教。”
卜先生授课十分紧凑，期间还有很多次随机提问，不让学生有走神的机会，晚上仍然要集中在学堂写功课，每个人的功课都不尽相同。刘舸的任务就是练字，李圭月的任务就是指导他练字。这种于己无益的事谁会用心做，刘舸本以为自己可以偷懒了。
可是这李圭月却十分认真地跟他讲解一笔一划要如何放，更监督他练习起字帖来。让刘舸觉得自己像是有两个先生，顿觉很是头大。
圭月一边温习自己的功课，一边督促着刘舸练字。刘舸却练着练着就变成了画画。
“画得不错啊！”
刘舸被他一夸就来劲，又认真添了些，画成一幅完整的青柯山水图，“送你。”
“谢谢！”李圭月极珍重地收好。
“不过你还是得把字写完。”
刘舸看看周围学生都已经做完功课回去了，又看看浓黑的夜色长叹一口气提笔继续写“你说为什么读书人就一定要考功名呢？”
“学而优则仕。”
“可是孔夫子都没能坚持下去不是吗？屈大夫又是那样的结局。”
“……”
“要是家里不逼我，我也完全可以靠画画养活自己。”
“你们这种富家公子就是因为选择太多了才挑三拣四，从来不知道别无选择是什么滋味。”
“别无选择？”他抬头思索。
“别想了，快写吧。”
他继续写，嘴却没有停下，“跟我说说呗，你怎么个别无选择法？”
却换来一句冷冰冰的“与你无关。”
他们都是学堂最晚走的，因为刘舸总磨磨蹭蹭，还聊天、画画一样不误，为了方便监督他李圭月晚上就把桌子推过去和他坐一起。
这晚李圭月看书入了神，没有注意身旁，只奇怪今天刘舸怎如此安静，待搁下书看他却发现，他已趴在桌上睡着了。
李圭月伸手摇了摇他，刘舸眯眼迷茫地起身，圭月看着他的脸竟大笑起来，他笑颜像光一般，笑声爽朗，竟看不出之前那个圭月的样子来，刘舸一下子就清醒了。也被圭月感染了禁不住笑起来。
等笑停下来刘舸才有机会问： “到底什么这么好笑？”
“你知道你脸上写的什么吗？”
“我没在脸上写字啊……”忽然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看看桌上的字，有一片墨迹有些糊了——“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