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窦夫人,您手里的宝钗价值不菲,它还有些来历呢。”衡宝斋的杜老板指着王珍儿手里的宝钗说道,“据传,这只宝钗乃是前朝公主的物件。当年呐,这京师沦陷,前朝皇帝最受宠爱的公主逃出皇宫,躲在宫后的夫夫山上,后被一个砍柴的樵夫所救。”
"这樵夫看她可怜,便好心送她出城逃亡去了,公主临走时,为了感谢樵夫,便将她头上的宝钗送给樵夫。樵夫便拿到我这儿来换了钱离去。这宝钗,在我这儿放了好些年,看上它的官家小姐、夫人,也是不计其数,最终都没有缘分带走。”
“杜老板,这宝钗到底价值几何呢?”王珍儿望着手里的宝钗,很是心动。
“窦夫人,您是老主顾啦,奴不兜圈子。这宝钗最少也得70万钱,少一分也不行的。”杜老板殷勤的走到王珍儿身边,低声说。
王珍儿惊了一下,慢慢的将宝钗放回匣中。若是从前,她待字闺中,爹爹定是能够为她买下来。可如今,她嫁给窦紃,夫君的权位完全不及爹爹半点,70万钱的首饰,她尚且不敢向夫君索要。
杜老板看王珍儿缓慢放下宝钗,忙着又补充说:“这钗,质地上层,整玉雕琢。最难的是玉钗的头部拥有天然的绯色,正似一只浴血凤凰。”
萧谨言从王珍儿手里夺过宝钗说:“杜老板,这钗,给我留着,回头儿我问夫君取了钱,让丫鬟过来拿。”
“哟,冯夫人,奴一定给您留着。”
“珍儿,不好意思,忘了问你,这宝钗你到底要不要啊?你若不要,我可就买下了。”萧谨言拿着宝钗在王珍儿面前晃悠着。
“你若喜欢,拿去吧。”王珍儿艰难的挤出一个笑。
自嫁人以后,萧谨言就开始处处与自己不对付,王珍儿看在眼里,闷在心中,却也谨遵爹爹的叮嘱,从来不与她撕破脸。
萧谨言的夫君冯球,目下正是新任相国身边的红人,冯府门外每日车马喧嚣,往来的达官贵人极多,王珍儿的父亲王涯却是已经下野的相国。
二、
王府。
“老爷,小姐她还是不想用食。”
王涯在书房内读书,他最疼爱的女儿王珍儿归宁回家,却一直在闹情绪。
“好。你下去吧,我去看看她。”
王珍儿看到父亲的身影出现在房门,立即用衣袖掩着眼角假装哭泣着说:“爹爹,您变了!人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原来都是真的。”
“胡闹。”王涯赶紧让身边的侍从都下去了。
听到父亲厉声呵斥,王珍儿收敛了自己撒泼胡闹的神气,轻声说:“爹爹,从前,您对我格外疼爱,想要什么,都能满足。可是,现在,您却……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王涯叹口气继续说道,“是不是为了那只价值70万的宝钗?”
心事被父亲说中,王珍儿不说话了。自那日从衡宝斋回家后,她便向夫君告了归宁的假,忙不迭找到父亲,希望父亲能够为她买下那只宝钗。可是父亲直接拒绝了,说这样的饰品,戴不得,会招引灾祸。
“小小一枚女子的饰物,竟然价值70万钱,此非宝钗,乃妖孽也。如此不祥之物,女儿,你不该有此执念。”王涯缓缓走到王珍儿旁边,坐下,为女儿斟了一杯茶。
“爹爹,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从前,萧谨言对我百般讨好,处处歉让。可是,自从她夫君成了贾相国的红人以后,她便处处给我难堪。这宝钗,原本是我先看中,她却偏偏当着各位夫人的面抢了去。”说到这里,王珍儿真真实实的悲从中来,小声啜泣起来,“小人得志。她的夫君,不过是个郎官,仗着巴结上贾相国,便好似他做了相国一样。”
“冯球真为谨言买了70万钱的宝钗?”王涯惊诧异常。
“嗯。萧瑾言戴着那只钗在夫人们的春茶会上出尽风头,我再也不想参加她们的茶会了。”
王涯深吸一口气道:“冯球的俸禄,哪里够她如此挥霍,冯球会倒霉的。女儿,不去也罢。”
三、
王珍儿倚在圆形花窗边,看窗外的玉兰花开,她的身体自小娇弱,耐不得劳烦。
“夫人。”窦紃来到王珍儿对面的座塌上坐下,从怀里抽出一支玉钗递给她道,“这是我娘的,她说这东西迟早都是你的。”
这只玉钗是老物件,做工简单,玉的光亮也很暗亚,不过因为经年日久的使用,已经变得十分光滑细腻。
“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窦紃反问:“听说,冯球现在的夫人,从前是你的侍女?”
王珍儿拿着玉钗摩挲着说:“是啊。萧瑾言,她的名字,还是我爹爹送给她的。她爹是城南的屠户,她娘亲给人浣洗衣裳挣钱,家里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一个妹妹。8岁那年,她被卖进府中,因与我年龄相仿,生得伶俐,爹爹就给我做了贴身侍女。”
“她长得标致,又伶牙俐齿,爹爹给她取了谨言之名,望她能够谨言慎行。谁想,她却是天生不甘做奴婢的。”
“怎么突然给我这个?”王珍儿继续问。
窦紃却继续追问:“后来呢?她怎么嫁给冯球的?”
“谢谢。我很喜欢。”王珍儿将玉钗插在头上,不想再提萧瑾言,对她来说,萧瑾言纵然无礼,依然算是一位故人,她不忍心撤下最后一层薄纱。
“不想说?那算了。”窦紃挑眉,他也不再过问道,“母亲寿宴,记得戴。”
窦母的寿宴,萧瑾言跟随夫君冯球也来了。
王珍儿一直故意躲着萧瑾言,尽量不跟她照面。窦紃喝了几巡起身离开,王珍儿急忙跟在身后,果然被她看到萧瑾言在后花园与窦紃撞个正着。
“请公子见谅,奴家在此等候夫君,不想撞到公子。”
窦紃后退了几步,仔细看了看撞着自己的女子道:“刚才在府门外见过,是冯夫人吧?”
“正是奴家。您是窦相国的大公子窦紃都尉大人吧?”
“嗯。”窦紃略略向她点头,即刻离去。
王珍儿松了口气,正待离开,却听见萧瑾言在叫她。
“珍儿姐姐。”
萧瑾言走到王珍儿身边才说:“刚才不小心撞到你家夫君了,真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啊。”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谨言,你还是这么喜欢撞到男子怀里去。”王珍儿看着萧瑾言,她的头上戴着那只宝钗,在夜色下,衬得她格外妖冶动人。
“噗嗤。”萧瑾言不怒反笑道,“珍儿姐姐,您这么说,我可以理解为你嫉妒我吗?咱俩岁数相仿,但我自幼比你聪明、比你能干、比你漂亮、比你嘴巴甜、比你讨人喜欢。你不过仗着生为相国之女,享受着这世界所有的爱意。除了你的身份,哪一点,你比我强?这只宝钗……”萧瑾言摸了摸头上的钗继续说道,“运气好,遇到了合适的人佩戴,才能彰显出它的价值。”
王珍儿忍不住看向萧瑾言的眼睛。那双眼睛像一潭不见底的深渊。
四、
王珍儿恨萧瑾言。她恨萧瑾言的野心,更恨萧瑾言说的,都是真的。
身为相国之女,王珍儿自幼锦衣玉食,出入车马相随,可她偏偏自幼身体孱弱,长相普通,资质驽钝,笨嘴拙舌。相较之下,她的侍女萧瑾言,像一朵娇艳的牡丹花,蓬蓬勃勃的在身边盛开了。
在私塾里,王珍儿答不上来的问题,萧瑾言会悄悄告诉她答案;在女红课上,王珍儿上交的课业,也是萧瑾言帮他完成的。如果说,王珍儿有什么是比萧谨言好的,可能就只剩下心眼儿好了。
王珍儿从来没有嫉妒过萧谨言,反而真心对她好,这种不嫉妒的善良可能来自于相国千金天生的优越感吧。也因如此,她不懂萧瑾言的野心。绫罗绸缎、珠宝玉石、功名利禄,世人追逐的这一切,也是萧瑾言不顾一切想要获得的。得到了,又如何?王珍儿自小便拥有世人想要的一切,可是,她也并不比世人快乐多少。爹爹自小对她严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诗书礼仪,哪一样不是被安排好的。甚至,连她的婚事,也是自小就订好了与爹爹同样做过相国的窦家大公子。
成亲后,两人也算相敬如宾,不过,王珍儿知道,男子的心意,如天上的浮云,飘忽不定,她握不住的。所幸,她也没有什么野心,无论是对男人的掌控还是生活中的奢侈。
“谨言,你难道还不相信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够像从前一样要好?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你的事……”王珍儿几乎要啜泣起来。
“我的什么事?你以为你随口胡诌几句,别人就会相信你吗?看看吧,你头上戴着的玉钗,只是一只普通的玉钗。你的夫君舍不得为你买,恐怕还是觉得你配不上它的华贵罢了。”
说完,萧瑾言便笑着离去。
萧瑾言离去前的话,伤到了王珍儿,本来身体就孱弱的她,后来静卧了一个月,身体却越来越弱。一开始,窦紃还很上心,每日回家必来看望,端水喂药。后来,便来的稀疏,只说公务繁忙。
王珍儿也不多问,每日只是拿些旧日里父亲给的经典子集读一读。这日,旧不碰面的李良娣却来看望,带来意想不到的消息。
“冯球死啦。萧瑾言的丈夫冯球啊。听说……”李良娣凑着王珍儿的耳朵轻声说,“听说是得罪了贾相国的家仆,被人下药毒死的……”
李良娣是从前王珍儿在私塾念书时的同窗,两人差不多时间嫁为人妇,都是这京城里的官宦家庭,时常过来走动。
王珍儿听此消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良娣知晓萧瑾言从前是王珍儿的侍女,便继续道,“冯球的夫人,以前好像是你的侍女。当初,她给冯球做妾,受尽冯夫人的欺压,后来,冯夫人莫名其妙死了,她成了正夫人,这下好了,她与冯球在一起这么多年,连个蛋也没下,冯球就死了。大家都说,这个女人,有点子邪气,恐怕是个妖物啊。”
“那她……”
“你说萧瑾言呐。这京城,哪怕是纳妾,哪个正经官家敢要她。”
五、
王珍儿没有再见过萧瑾言。
有一次,她经过衡宝斋,杜老板叫住她。
“窦夫人,您来。”杜老板殷勤备至的说,“您还记得那只宝钗么?”
看王珍儿没有反应过来,杜老板从内堂拿出一枚精致的木匣子,打开后,里面盛放着当初她看中的那只宝钗。
“我看您喜欢,所以,一直留着呢。”
“不对啊,这只钗,谨言不是买去了么?”
杜老板笑着说:“害,谁说不是呐。当初,冯夫人回家后就让丫鬟拿了20万钱过来,说好剩下的50万钱等着分期付。那时候,冯球不是当朝相国身边的红人么,奴也就不急着收钱呐。谁想,哎哟喂,这剩下的钱还没付清呢,冯球冯大人,人没了。我去找冯夫人,她只是哭哭啼啼,也不给个说法儿。我便只好让人去夺了回来。”
“杜老板,这只钗,又想卖给我,又不说实话,我可不敢买呐。”王珍儿笑着说。
杜老板挠挠头说:“怎么不说实话?这样,此钗只要50万钱,怎样?”
“当初,杜老板说,此钗为前朝公主之物,公主逃到夫夫山上,被樵夫所救,将钗赠与樵夫。”王珍儿狡黠一笑道,“可我却听爹爹讲,这只钗,确是前朝公主遗物,不过嘛,可不是她赠与樵夫的。那前朝公主逃到夫夫山上,东躲西藏,饿得半死,遇上一群上山砍柴的樵夫。这群樵夫发现这位娇滴滴的公主,便扒了她的衣裳,轮流将公主侮辱致死。最后,将她身上值钱的物件全部拿走卖了钱。”
“杜老板,关于这只宝钗的故事,我说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