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够黑,光才够亮
“我曾把完整的镜子打碎,夜晚的枕头都是眼泪...”曾经的我以为,只要远离这个家就能天高任鸟飞,上了大学后,才明白原来我最眷念的、最难以割舍的竟还是这个家。我记事以来就知道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我没有妈妈,有的只是游走在我父亲身边的各种阿姨。我习惯于他们相处,也深谙相处之道。但没人知道我曾多少次想对那些女人破口大骂,多少次想跟这个家庭划清界限,直到我一个人走过了生命中一段长长的黑夜后,我才终于释怀。这个家,不仅是我的来路,也是我的归途。
盛夏的成都,到处弥漫不知名的花果香气,混合着形形色色的路人身上的味道,有种难言的压抑和莫名的悲伤。来成都上大学后,我自由了不少,虽然经济上略显拮据,但是可能因为尝过苦日子,所以我觉得还算不错。又因为欠着马爸爸的钱、电脑、考证、旅游…种种原因,我找到了在大学的第一份兼职。带我去的人告诉我,是去音乐节附近推销纹身贴、扇子、亮粉那些,可是,到了之后竟然是卖雨衣。四月的成都暑气渐浓,穿着短袖、短裤的男男女女只恨这南方的空调怎的不能跟北方地暖一样遍地开花,也只好越穿越少、越走越快。
跟我一起兼职的也都是女生,我们一共四个人,领头的跟我一个学校,看上去还没我大,人倒是很伶俐的,我们叫她“姐”,其余两个一个大四的女生跟我挺聊得来,另一个刚单招完的小妹妹不太言语。她带我们找到一个摊位,啰啰嗦嗦、七七八八讲了不少后,让我们先去吃饭。几个小时的休整后,我们分散站位。
我找了个靠近入口的地方,见一同行大妈,心想:这天儿,烈日当空的,卖个雨衣竟还那么抢手?我向大妈的位置前走了十余步,席地而坐。十来分钟,旁边大妈叫卖声不停“雨衣、雨衣——”,我手上拿两件雨衣,却没有吆喝,故没有一单交易。看着暑热,像二战的军队撤退是遥不可待了。加上太阳烘烤,我心底愈加焦灼,像个见着情郎的女子羞红了脸,终于鼓起勇气小小吆喝了一声“雨衣,看下雨衣啊——”,真是叫得好不如叫得巧,“不错,你胆子挺大的,挺适合干这行的!”我一转头姐打把伞站在我背后,好家伙,她这一鼓励,我脸皮好像快要停工的万里长城,有了新的土地添砖加瓦,当然便不可就此作罢咯,我大胆起来,“雨衣,雨衣,看一下雨衣啊——”声声吆喝不停,越喊越来劲。顾客也纷至沓来,我心生快意:这样游人如织的地方,管你天公作不作美,雨衣照样卖得出去!
很快,我手上的雨衣卖完了,我又去“大本营”拿货。奔向“大本营”的路上,我像极了得到教皇之位的欧洲中世纪教徒。镇守大本营的单招女,试探的口气问我:“又卖完了?你可真厉害!那边很好卖吗?”我先怔了怔,又拿了七件雨衣,便随口答道:“不好卖,其实卖东西这种事”话还未讲完姐走了过来,本想借此满足下自己的虚荣心,这下我不好再开口,只能悻悻离开。
烈阳当空,我手中的雨衣却如周幽王手中的玉帛,陆续卖完。这期间,在保安、城管、工作人员的驱赶下,我的售卖位置也换了几个。人越来越熙攘,我于是站到路中央兜售,没想到兜售效果甚好,没多久我已卖出五十一件。这个时候,刮起了大风,树叶、头发、衣袂被拉扯得变了形,与这浓墨色的天空组合起来,恰是一幅上世纪的抽象派油画。姐示意我们集合,我意犹未尽却不得不听从指挥。回到“大本营”,坐下我才发现,脚底酸痛无比,想是我站路中央兜售的代价了。
风越刮越急,天空颇有种催人入眠的墨色画感,像欧洲哪位大师的《睡莲》中的墨色一般。姐跟我们对账、结算工资后,还带我们吃了顿饭,据说还是她自掏腰包。中午吃的是她推荐的混沌,晚上我便要了份扬州炒饭。饱满的饭粒加上蔫不拉几的玉米粒和几粒火腿肠倒还是不赖,可能太饿了。匆匆饭后,我们就要分离,就要各自回家了,可我哪来的家呢?差点忘了我是回宿舍。天啊,竟然下雨了,还好地铁站不远,捂着头几步就到了。
站内,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排着队,买了票上了车。突然觉得好心疼,我就挤了这么次高峰地铁都难受的喘不过气,那些北上广的蜗居青年得多难受啊!我倚着车内的玻璃壁,望着手中的透明气球发呆,乘务安保走过来一脸严肃地说“这个是不能带上来的,你从哪个站上的?”那一刻,我是窘迫的,只能强装淡定,他走后我扬起头看向飞速行驶的车窗。周围形形色色的人,让我有些失落,这一车的人,各有所思、各有所求,却还是难逃命运二字,芸芸众生终其一生,不就是想要活下去,然后再死去吗?我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叶浮萍。
走在熙攘的人群中,我想起一句话“你有多久没见想见的那个人了”,他走了七年之久,他的脸我再见不到。站外,雨倾盆而下,淋湿城市的归人和无家可归的人。霓虹闪烁,照不亮城市雨夜,更照不亮你的前程路途。手机还剩百分之十的电,我一头扎进雨里,卖雨衣的终究被雨淋湿了。就像人生一样,看花的会变成种花的,种花的会变成卖花的,我们醉心人生的迷题,可想不到,当我们猜到谜底,岁月却早已更换了迷题。
捉弄我的除了这变幻的天气,还有该死的某度地图导航。跑错了公交站,我湿了全身,跟一对男女同躲在某个ATM的小小掩体下,寒风凛冽趁虚而入,吹得人瑟瑟发抖,两个人可以抱团取暖,而我只好抱紧双臂。又下了无数的雨滴后,那对男女走了,看着寒风暴雨,我望而却步点开某打车软件,可转念想想:打车太贵,只好咬紧牙关,又一头扎进雨里。人在危难时刻,还真会智商上线,凭着记忆与直觉我找到了公交站——就在地铁站右边五十米处。(此处心情***)合着我白淋了一大场雨,脑子进了水,倒是漫出了脑子里的垃圾,清醒不少。
一路上,车水马龙。人也稀稀疏疏、三三两两的。头靠在冰冷的玻璃窗边,看着玻璃上密集的雨滴和附着着的白茫茫的雾气,眼泪竟然就这样淌了下来。原来,浮生若梦是真的一场空梦,众生皆苦是真的一种痛苦,颠沛流离是真的流离失所、无所依靠,芸芸众生也真的是你、是我。每个站台都有人下车、上车,一如生命的列车,只往前开,有人走有人来,相伴一路已属不易,回忆更值得珍惜。终于还是到了终点,室友Q小姐拿着伞在那里等着我,看着凝重的夜色,我还能呼吸到雨后清新的空气,于生命而言就再没什么更重要的了。
我的下一程,要用双脚去走了,而我始终是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