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府中人人都道沈烨爱惨了我。
只因我妓子出身他却迎我入门,且再无妻妾。
我原以为他对我有情,直到他为心上人将我送上了和亲的轿撵。
“夭夭,琼华公主那般尊贵的女子,怎能去那苦寒之地?你本就与她相似,倒不如……”
后来,我受尽凌辱,惨死在了和亲的路上,尸骨无存。
再度睁眼,我回到了沈烨替我赎身的那一日。
看着他如前世般装出深情的模样,我不禁嗤笑。
“妓子本就无情,将军还是回吧!”
1.
我是被送亲的侍卫凌辱致死的。
荒郊野岭,我被他们撕碎衣衫,按在地上一遍又一遍蹂躏。
我浑身颤栗,嗓子都哭哑了。
直至身下一热,汩汩鲜血喷涌而出。
“真是晦气,早知道是个孕妇,就直接砍死喂狗算了,要不是上头交待,老子才不干这种损阴德的事儿。”
领头的侍卫骂骂咧咧淬了一口,又嫌弃地踢了我几脚。
原来,我有孩子了。
我顾不上疼,下意识想要伸手摸摸肚子,却使不上分毫力气。
意识恍惚之际,我瞥见了草丛处那抹熟悉的身影。
“沈烨,你是来救……”
话还未说完,只见他摆了摆手,语气漠然。
“处理干净点!”
“要不是长了一张与漓儿相似的脸,我才懒得与你做戏。”
“一条贱命能为国而死,也算是你的福分。”
冷风从我身上吹过,寒意彻骨。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我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凉了。
死后我怨气不散,亲眼看着自己的尸体被野狼分而食之。
大昭借着和亲公主惨死在边境为由,讨伐漠北。
沈烨率军出征,大获全胜。
他加官进爵,迎娶改名换姓的琼华公主莫清漓,风光无限。
我没想到,曾信誓旦旦许我此生安稳的人,不过是从始至终谋划了一场骗局。
可怜我到死才明白阿娘临终前的话:“夭夭,娘这一生困顿不堪皆因一男子而起,你万不要步我的后尘,切记,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是值得你交付真心的。”
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悔恨,我的魂魄彻底消亡。
再度睁眼,便是丝竹不绝,嬉笑一片。
2.
“哎吆,我的好姑娘,你的福气来了,有贵人要替你赎身呢!”
老鸨笑得开怀,推搡着我往雅室走去。
此时的沈烨一袭青衣,身上少了几分戾气,见我进来,他眉头微展笑得柔和。
“夭夭,我来接你回家。”
眼前似有雾气散去,我才意识到,我重生了,重生在了沈烨要赎我的这一天,前世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仿佛大梦一场。
数月之前,来陪友人喝酒听曲的沈烨瞧见了被世家纨绔欺辱的我,碰巧施以援手。
他给了老鸨一大笔银子,嘱托她好好照看我,还扬言谁欺我便是与将军府过不去。
那之后,他便时常寻我,同我讲外面的趣事,带些好吃的糕点瓜果,他不喜我举止轻浮,教我礼义廉耻。
直到某天夜里,他来了我房中,踌躇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温言软语。
“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吧!”
我掩藏心中的欢喜,弱弱回了声好。
红帘暖帐,烛火摇曳,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见我走神,沈烨来到我的身边,摸了摸我的额头,喃喃耳语。
“怎么了,夭夭,是有何不适吗,需不需要我为你请大夫!”
他总是这般体贴入微,让人不知不觉掉入他温柔的陷阱。
前世,我心甘情愿随他如府,满心欢喜期待着往后。
他喜欢温柔娴静的女子,我便规规矩矩学习礼仪,诗词歌赋样样不落。
他喜欢看西域的胡旋舞,我便没日没夜地练,脚底磨得全是血泡。
府中下人都笑我天生就是贱命,却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只是没过几日,他们便被沈烨发卖了。
可事实上,所有的情深似海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直到我被他五花大绑送上替公主和亲的轿撵,最终惨死,就连我那未足月的孩子都不曾幸免。
他的虚情假意,只为将我送上绝路。
我只是他心上人琼华公主的替身。
3.
想到这些,我不由得浑身发麻,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恨意,“我自知不过是蒲柳之身,断然当不起这份厚爱。”
只见他愣了愣,便又自顾自将我拥入怀中。
“夭夭,你值得。”
看着他如前世般装出深情的模样,我不禁一声嗤笑,贴在他的耳边一字一顿道。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将军与我,心知肚明!”
说罢,我没有任何犹豫,猛然挣开他的怀抱,顺势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脖间。
“沈烨,如果你执意相逼,今日那便同归于尽。”
我知道此时表现得越是软弱,他反而会将我拿捏得死死的。
相反我若是态度强硬,他也不会自找没趣。
老鸨见势不妙,赶忙夺过我手中的簪子,一边冲我使眼色一边陪笑。
“沈将军你莫要脑,这夭夭也不知怎的了,还不快赔礼道歉。”
“无妨。”
沈烨干笑两声,敛起眸中一闪而逝的晦暗,故作宠溺道:“想必夭夭今日定是心情不好,那我便改日再来!”
说罢,又给了老鸨一大笔银子,转身离去。
“沈将军莫要放在心上,改日再来玩儿呐!”
老鸨得了银子,就连笑容也真切了几分,一个劲儿地夸赞我这招欲情故纵拿捏得恰到好处。
我没接话,只是自顾自地履顺思绪。
这辈子我不愿重蹈覆辙,落得凄惨下场,可我不过乐坊妓子,到底身不由己,在权势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4.
我算了下时间,距离替公主和亲大约还有半年。
我决意找一个能庇佑我的靠山。
思及此,我声嘶力竭地扯着老鸨,字字泣血。
“您知道的,我不愿跟沈烨走。”
“人人都道这妓子之身能被清白人家看上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可到头来能有几人得以善终,妈妈难道忘了吗?”
“我知道咱们长乐坊背后有了不起的大人物,求妈妈引荐一二,来日夭夭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老鸨任由我拉着,那双浑浊且老迈的眼中透出几许悲凉,似是想到了什么,终是无奈叹了口气,点头应下。
我曾听过乐坊姐妹私下里闲谈,说这老鸨年轻时也是清白人家的小姐,可惜家道中落,被迫做了官宦家的小妾。
后来不知怎地,硬生生被赶了出来。
也算是运气好,得了旧相识的帮助,便有了这京城最大的乐坊。
“能不能得了大人的眼,就看你的造化了!”
隔天,我被老鸨带到了廊间深处的一间密室。
我轻轻敲了敲门,半晌过后,才传来一声进字。
房中那人一袭白衣,随意地把玩着玉穗子,长睫微垂,眉眼含笑,宛若画中走出的翩翩公子。
我理了理衣衫,换上一副娇媚的模样,顺便抹了把眼泪,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越是这样矜持自重的贵公子,私底下才越喜欢寻欢作乐。
我故意露出半边肩膀,扑通一声跪在他的身前,低眉顺眼道。
“求大人为奴指一条明路。”
5.
只见那人抿了口茶,清冽的声音戏谑道。
“我听闻,沈烨欲为一女子赎身,却被当面拒绝!”
“我也想看看,是哪般女子,竟敢拂了沈烨的面子,现在看来,倒也不过如此。”
我心下一狠,脱去外衫,鲜红的罗裙滑落在地,露出片片雪白。
我扭动着腰身环住他的肩膀,勾唇媚笑。
“大人,您想要我吗?”
听罢,他只是站起身来,一把扼住我的喉咙。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明明五官柔和,眼里却染上阴鸷的情绪。
“瞧这张脸,倒是有几分姿色,就是可惜了,骨头太软。”
我心下了然,无用之人,本就连求得一份庇护的心思都是痴心妄想。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手握权势,将命运牢牢捏在自己手中。
“奴愿为公子做任何事情。”
我顺从地舔了舔他的手,以示臣服。
“哦,是吗?”
他笑得愈发讥讽,手中的力道也在不断加重。
濒临晕死之际,我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大人应当见过当朝公主吧!”
“也还算有点用,记住,这才是我愿意见你的原因。”
“另外……”
他顿了顿,松开捏住我的手,不带一丝情绪道,“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就看你能不能让我满意了。”
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又哭又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原以为重来一世能有所改变,可到头来,我还是逃不过,不就是做替身吗?
既如此,那我便顶着这张脸,与你们同入地狱。
6.
我打了盆水洗了洗脸,看着镜中的自己,谈不上惊艳,但也算清秀。
我开始身着素衣,吟诗作对,吹拉弹唱,将自己包装成一副弱柳扶风、惹人怜爱的模样。
我给了小厮一大笔银子,让他出去四处宣扬,我自知身份卑贱亲口拒绝了大将军沈烨。
于是整个京城都在传,我是有史以来最有自知之明的妓子。
更有甚者,还编出许多身份悬殊,爱而不得的戏文话本。
而我,一袭素衣,白纱遮面,只卖艺不卖身。短短时日,源源不断的达官显贵,富商豪绅一掷千金只为一睹我的真容。
风头正盛时,我一改往日风格,异域服饰加上妖娆浓妆,靠着一场胡旋舞彻底名声大噪。
再见沈烨时,我在高台之上一舞惊鸿,他斜卧在下方的软椅上喝得酩酊大醉,四目相视见,他竟心虚地埋下头去。
直至宰相之子顾辞将我拦腰抱起,他已经连续多日为我点了天灯,今夜我注定要跟他走了。
我娇嗔一声,轻轻环住他的脖颈,正欲落下一吻。
一身酒气的沈烨却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强硬地将我们分开,硬生生挤兑走了顾辞。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竟难得多了几分畅快。
原来玩弄他人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
人们茶余饭后便又多了桩笑谈,沈将军英雄难过美人关,在这烟花柳巷彻底迷了眼。
扯着这些噱头,我的身价越抬越高。
毕竟谁不想睡名气最大的妓女呢?更何况还是拒绝过沈烨的妓女。
7.
我再次踏入了那间密室,浓妆艳抹,挺直了腰板与眼前人对视:“顾公子,您对奴家可还满意?”
说着我便伸手去解他的衣带,闭着眼睛向前凑去,喃喃耳语:“今夜,奴家是您的了!”
顾辞却不为所动,将我轻轻推开,眼里露出鄙夷之色。
“沈烨碰过的女人,脏!”
我敛起笑意,冷厉道:“不过都是些懦夫,谁又比谁高贵?你说,琼华公主知道你对她怀了此等心思吗?”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顾辞,他一把将我按在了旁边的软榻上,一夜荒唐。
果然男人都一样,总喜欢装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说到底自私至极。
如若他们真的爱慕琼华公主,何不早早求娶,不过是既要又要,放不下手中的权势罢了。
我准备了一大笔银子让小厮继续散播,说是我实际上与顾辞情投意合,只是迫于将军府的权势不得不委身于沈烨。
老鸨感慨我是不是不想活了,我嗤笑道:“活?我可要好好地活着呢!”
顾辞这样的人往往最在乎名声了,我不过在赌,赌他足够道貌岸然。
果真他赶在沈烨再来之前替我赎身了,老鸨说我熬出了头,往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我刚随顾辞入府便传出了宰相碍于家族名声将我秘密处死的言论。
一代名妓,就此香消玉陨。
又是短短几日,便再无人谈及。
8.
我原以为沈烨与莫清漓两人情根深重,结果我在皇宫待了一段时间都没发现他们有任何交集,原来沈烨不过是自诩深情的单相思罢了。
我进宫了,还是以皇帝流落民间的公主身份进宫的。
我与顾辞做了笔交易,借着假死他送我进宫了,我甘愿做他的棋子,不为别的,只为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既然长了这张脸与琼华公主相似的脸,何不好好利用?
更何况我还偷听到顾辞与宰相的对话,我这张脸,可是和皇帝那早死的青梅竹马还有些许神似呢!
其实顾辞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自此隐姓埋名找个偏僻之地了此余生,要么拼上这条性命求一场荣华富贵,我当然是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前世种种,我怎能不恨,这世道本就没给我们这些卑微之人哪怕一丝活路,既如此,我愿意拼上一切去争一争,而且顾辞那样的人,真的肯放过我吗?
更何况,我还想见一见这位让沈烨念念不忘的琼华公主呢。
凭什么前世我要替她遭受这一切?
可见到莫清漓时,我便再也恨不起来了,她笑得温婉大方,举止得体,果真如沈烨描述得那般清雅秀丽。
她并未对我表现出丝毫嫌弃,也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只是静静看了我许久,继而红了眼眶:“阿姐,这些年,辛苦你了!”
她长得像极了当今陛下,五官硬朗棱角分明,可偏那一颦一笑间却透出小女儿家的秀丽与温婉,性子也是好得出奇,对谁都温温柔柔的。
见她并未像我想象的那般骄纵蛮横后,我也不再对她抱有敌意,许是缘分吧,我们短短几日便熟络了起来。
顾辞最开始还传信给我说不要与莫清漓走得太近,说什么若是被她发现些端倪,我们俩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渐渐地,我却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心思很单纯的人。
她总会挽着我的胳膊亲昵得向我撒娇,也会向我吐露些女儿家的心事,更是直言她早就想要一个姐姐了。
当我学不会礼仪被教导嬷嬷责罚时,她也会第一时间冲出来将我护住:“册封大典还有些时日,嬷嬷何必心急,以后我亲自教阿姐便是了。”
我也曾半开玩笑似地与她打趣,阿漓这般好的姑娘,也不知道将来会嫁给谁,想必是只有沈烨那样的大将军才配的上吧。
她却颇为震惊地看着我,连忙道:“沈烨自然是不错的人,只是娶了公主,他怕是再也不能做将军了。”
“况且,身为公主,说不定还会被送去和亲,我怎敢去奢望自己的婚姻?”
闻言,我突然就明白过来了,什么情深意切,不过统统是借口罢了,天底下的男子都一样,凉薄至极。
说到底历经两世,我还是不够聪明,比起心上人,沈烨真正在意的不过是自己手上的权势,比起亲情,皇帝真正在意的也不过是利益罢了。
这一点,莫清漓比我看得明白。
9.
宫内的这些时日,我也有意无意地知晓了更多。皇后善妒,又仗着家世,屡屡构陷后宫其她妃嫔,数年来皇帝竟也只有太子和琼华公主两个孩子,而漠北近些年来也蠢蠢欲动,颇有挥师南下之势。
可偏偏这莫云霄是个无能之辈,既不能得罪皇后,又不敢率先与漠北翻脸,索性就彻底放权,整日里饮酒作乐。
册封宴上,皇帝莫云霄故作一副伤感之态,假模假样地昭告百官,我是他昔日体察民情遗落在外的公主,为了补偿,要封我为荣华公主,赐名莫清瑶,记在皇后名下。
对此,皇后并无异议,只是用一副平淡的模样望着我冷冷道:“你既已回来,往后便代表的是皇家,万不可失了体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时候寻回一个公主,不过是想要一个替死鬼罢了,帝后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疼爱了十几年的琼华公主远嫁漠北呢,何况还是有去无回的那种。
不过那又如何,这一世我怎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我颔首拜谢,笑得开怀:“那是自然,往后女儿定谨记自己的身份!”我故意将身份二字咬得极重。
宴会结束后,沈烨追了出来,他一把拉住我的裙摆,却在我回头的那一刹那慌了神。
我笑得讥讽,“原来沈将军是如此不矜持之人,大庭广众之下竟对当朝公主做出如此大不敬之举。”
听罢,他慌乱地甩开了手,局促地扯了扯袍子,欲言又止。
“夭夭,你……”
“放肆,本公主的小字岂是你能叫的?”我装出愠怒之色,顺势甩了对面的沈烨一巴掌,在眼角瞥见有人过来时,脚步一歪重重摔了下去,
“沈将军,清瑶不知哪里得罪了你,竟惹得将军对我出手,清瑶在这里给您陪个不是。”
我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幽怨地望着沈烨,神情倔强又可怜。
看热闹的人很快就将这儿围得水泄不通,更有些不明所以的世家贵女窃窃私语:“这沈将军平时看着温润儒雅,不成想背地里竟是这种人!”
我轻轻地啜泣着,又添油加醋来了几句:“清瑶自知身份卑微,可沈将军,你也欺人太甚了。”说话间我有意无意地扯了扯裙摆,令人不得不胡思乱想。
沈烨被夹在人群中间,退也不是,解释也不是,直到莫清漓匆匆推开人群,他才得以喘息,可我没给他这个机会:“沈将军这是理亏要跑了吗?”
莫清漓这才注意到羞愤的沈烨,冷冷道:“沈将军如此做派,这是在打皇家的脸,我定会向父皇如实禀明!”
“还有你们,热闹好看吗?”她换上了威严的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
看热闹的人群这才悻悻然散去。
只是隔天,外面突然就传出了许多流言蜚语,说是沈将军色令智昏,人面兽心,对公主有龌龊的心思,更有甚者,将我与前段时间那盛极一时的花魁联系在了一起,说是我与她相像,沈烨只是痴情之人,见到我一时晃了神。
我并无甚在意,但莫清漓却不断安慰,义愤填膺道:“阿姐不必担心,那些乱嚼舌根子的人,总归是没有好下场的。”
可她哪里知道,这些流言,是我遣人传出去的!
10.
因着这些传言,顾辞率先按耐不住了,看着扮作小太监的他,我不禁一阵痴笑,指尖在他脸上来回摩挲。
“这顾公子果真是大昭第一美男子,即使这幅模样,也惹得人不禁想要疼惜。”
顾辞看着状若癫狂的我,第一次失了理智:“夭夭,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笑得愈发张狂:“我只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当年的事情你不是清楚得很吗?”
我明显感觉他的身子僵了一僵,我放肆地覆上他的薄唇,直至咬出血来。
我的阿娘,本名裴书雅,是曾经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裴珏的独女。
当年还是三皇子的莫云霄本无缘皇位,但他为了自己的野心,故作一副深情模样追求我的阿娘,甚至私定终身。
这让本持中立态度的外祖裴将军不得不支持莫云霄,凭着外祖的赫赫战功以及在民众心中极高的威望,他最终夺得皇位。
可登上帝位的莫云霄忌惮外祖功高震主,便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斩首示众,就连阿娘,也被充为妓子,可他不知道,那时阿娘腹中便已经有了我。
这才是阿娘自我出生起便对我不冷不热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她看我的眼神从来都是淡漠而又疏离的。
当然,也正因如此,皇帝才愿意接纳我,真以为他是个傻子吗,什么不明不白的人都敢往回认。
据我所知,莫云霄近些年一直在打听阿娘的下落,随着年纪越大,加上现今的皇后心高气傲,他愈发思念曾对自己百依百顺的裴书雅。
可我的存在,终究是他所不喜的。
如若莫云霄得知阿娘已死,那便是他一生的愧疚和年少时的回忆,可我的存在,却成了他残害忠良的证据。
他是真心找阿娘吗?当然不是,不过是为了他那点可悲的幻想,否则以他的地位怎么可能寻不到?
不知不觉间,眼泪就已经糊满了脸,我的身子也瘫软下去,愣愣地倒在地上。
我这两生的悲剧,皆因莫云霄的一己私欲而起。
想到这些,我踉跄地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交到顾辞手中。
“这是我阿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拿着去军中,昔日外祖的旧部都认得,我知道你与丞相一心想着匡扶朝纲,可没有兵权终归是什么都做不了。”
在他离开之际,我欲言又止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慢悠悠地开口道:“我不可能去和亲的,毕竟,这里,已经有了你们顾家的孩子。”
他的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惊诧之色,却又默不作声。
距离前世和亲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月,我知道他有办法,只是,我需要一个筹码,让他必须心甘情愿地帮我。
11.
入宫这么久,我决定主动去探望莫云霄。
我特意换了身从前阿娘最爱穿的鹅黄色衣裙,梳洗打扮,模仿着阿娘从前的神态语气,从膳房要了些糕点向勤政殿走去。
看着斜卧在塌间闭目养神略显苍老的男人,我心里不禁五味杂陈,
“瑶瑶拜见父皇,久闻父皇勤政爱民,是个人人称颂的明君,瑶瑶怕父皇累着,特意送来些吃食,父皇可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看见我的一瞬间,他变了脸色,随即老泪纵横,嘴里含糊不清道:“雅雅?”
他有什么脸提我的阿娘,真是虚伪,我压下心中的恼火,微微一笑。
“父皇怕不是认错人了,我是瑶瑶啊,您亲封的荣华公主!”
“是啊,你是瑶瑶?
他的眼中略显茫然,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你来做什么?”
“父皇近日定是太累了,这殿中的熏香虽好,可时间长了却会让人恶心犯呕,瑶瑶这里有一种民间流传的熏香,可让人神清气爽。”
我顺势为他换上了带来的香,他倒也没反对,只是愣愣地望着我,嘴里不知道在喃喃念叨着什么。
此后,我便日日抽出些时间来勤政殿看他,为他换上我亲手点的熏香。
很快,便到了前世要和亲的日子,只是不同的是,漠北王子随使臣远道而来点名要求娶大昭嫡公主莫清漓,说是偶然间得了一副公主的画像,便对其一见钟情。
皇后勃然大怒,明里暗里地给皇帝施加压力,也不断地对我威逼利诱,劝我替莫清漓去和亲,可我怎能如他们的意呢?
这场和亲注定有去无回,大昭与漠北早已水火不容,和亲不过是权宜之计,两方都不过是想要一个开战的理由罢了。
就在争执焦灼之际,莫清漓却身着华服,跪在皇帝皇后还有文武百官的面前,字字珠玑。
“琼华愿前往漠北和亲,换取两国的和平,我生来便是公主,既已享受了这份尊容,自当担起这份责任,我去意已决,还望父皇母后莫在牵扯旁人。”
看着她大义凛然的模样,我竟生出了几分不忍,可莫清漓是无辜的,从前的我又何错之有,我已经替她死过一回了。
我叹了口气,这路终归是她自己选的,以帝后对她的宠爱,若她表现出不愿,谁又敢真正让她去呢?
她出嫁的那日,我没去送她。
我终究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只是暗中送信给顾辞,让他派人保护好莫清漓的安危,当然,就算我不说,他也会这么做的。
12.
皇宫的氛围好像一下子就诡异了起来,人心惶惶。
先是皇后,因着琼华公主的事情整日里郁郁寡欢,竟然疯魔了起来,见人就喊,我的漓儿,你们把我的漓儿还给我。
接着是太子,在打猎时不听旁人劝阻非要去那人迹罕至之地,结果发现的时候连同侍从都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生生咬死了。
缕缕遭受变故的皇帝气急攻心,一下子卧床不起。
为了安抚皇帝,聊表孝心,我开始日日侍疾,一口口喂他喝药。
可皇帝就是不争气,那身子还是一日日衰败下去,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连连摇头。
而我也没闲着,将皇帝身边的人换了个遍,封锁了他患病的消息,暗中给顾辞递了个信。
在一切准备妥当后,我最后一次去给莫云霄喂药,看着他枯瘦干瘪的身体,我不禁放声大笑:“我的好父皇呀,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阿娘,我外祖呢?”
“你,你都知道……”
他含糊不清地嗫嚅着,嘴角控制不住地流出口水,还真是有些可怜呢。
看着他这幅老态龙钟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的笑容又不自觉地加深了几分:“当然知道呀,你这个唯利是图的负心汉,亏得我阿娘对你毫无保留,我外祖对你衷心耿耿。”
“不过没关系啊,我这就送你去给他们道歉,有什么话,你到下面慢慢去说吧。”
我毫不犹豫地将那最后一碗药灌进了他的嘴里,待他咽气后,拿出了那份早就拟好的圣旨:传位于我腹中的孩子,册封我为监国公主,顾辞为摄政王。
哦,对了,这些天的政文大多都是我批的,这还得多亏了沈烨,前世为了讨好他,我可是学了不少呢。
朝臣虽然质疑,可那能怎么办,皇帝登基前,早就将他那些兄弟叔伯杀了个干净,而他子嗣稀薄,现下我是他唯一的血脉,他们不认也得认。
顾辞亲自证明了我是裴书雅与莫云霄的女儿,也拿出了当年裴珏将军被冤枉的证据,并且召回了当年战无不胜的裴家军。
太医也当着百官的面保证,说我腹中怀着的一定是男胎。
自此,再没人敢质疑,无论是碍于裴家军还是顾辞。
至于我腹中孩子的父亲,那是谁重要吗?
虽然有传言说是我与顾辞暗中勾结,可京中早就是我裴家的将士,待沈烨护送琼华公主和亲归来,大局已定,他们还能翻得起风浪吗?
13.
可那些心心念念等沈烨回来的文臣,终是等来了漠北王子与公主成亲后翻脸不认人,公主不堪受辱自戕于敌营,沈烨为夺回公主的尸首率军突袭,两国交战的消息。
和前世一样,这场仗沈烨打赢了,不过不一样的是,因为并未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大昭惨胜,沈烨也在战争中伤了双腿,后半生再也不能领兵打仗了。
沈烨归京那日,全然没了上一世的春风得意,原本我该开心的,可却莫名有些难受。
我知道莫清漓倔强,却不曾想她倔强到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
在她出嫁前一晚,我告诉了她接下来会面对的一切,好言相劝完全可以找其她人替嫁,可她一句难道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堵得我哑口无言。
更直说:“阿姐怎么就能笃定自己说得一定对呢,我这辈子还没出过皇宫,也想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大漠狼烟,北国风光,应当是很美好的吧!”
论功行赏之时,我给沈烨加官进爵,还强硬地替他与尚书家的女儿赐婚,毕竟莫清漓可从来没说过喜欢他。
我也差人将莫清漓的骨灰撒往了五湖四海,想必,她应当更喜欢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吧。
不过尚书似乎并不愿自己的女儿嫁给沈烨,拼上了祖上几代的功绩求我开恩,我自是没有拒绝,只是将废了双腿的沈烨接进了宫。
我要让他看着这张与莫清漓相似的脸,后半生永远活在悔恨与痛苦之中,更要剥去他那满身荣耀,让他所有在乎的东西通通化为乌有。
数月以后,我如愿产下了一名男胎,取名莫淮安。
至于摄政王顾辞,他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忙着一展宏图,我也乐得清闲,大昭在他的治理下,也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顾辞也会潜入后宫来探望我,其实我不晓得他对我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只是我不敢再赌了。
莫淮安十四岁的时候,我一如当年,给了顾辞两个选择。
“左边的杯子里是假死药,右边的杯子里是毒药,怎么选,你自己来定吧。”
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喝下了那杯毒药。
我将意识恍惚的他揽在怀中,看着那张依然俊朗的脸,不禁有些惋惜:“其实,我并不想你死的。”
顾辞死后,我也离开了京城。
是时候,我也要去看一看这大千世界的繁华了。
14.
番外:
我是顾辞,毕生最大的夙愿便是看到大昭国富民强,政通人和。
不同于其他的世家子,我拼了命地读书学习,继承父亲的衣钵,每日辗转于各种勾心斗角间,可我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直到某天,我在自家打探消息的青楼里遇见了她。
初见她时,我便隐约猜到了几分她的身世,那张脸,实在是与琼华公主像极了,与当年的裴书雅更是神似,因为我爹的书房里,就挂着那样一副画像。
在她求到我面前时,我本不想多管闲事,因为我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身处于那样的泥潭,卑微如蝼蚁任人宰割本该就是她的命。
可当她的身子轻轻凑过来时,我却动了恻隐之心。
许是生活索然无味吧,我给了她一次机会。
她也够聪明,够果断,很懂得拿捏人心,更懂得不为感情用事,所以我决定帮帮她。
我将她送进了宫,并表明了她的身份,凭着那一点点的愧疚,皇帝自然而然便接受了她的存在。
至于以后,那便看她的造化了吧。
只是我没想到,她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冷血果决。
我亲眼看着她一步步沉沦,疯魔。
一开始我只以为她过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只是想要手握权势。
但我没想到她的野心远远不止如此,当她将自己的筹谋全然展露在我的眼前时,我竟莫名有些心动。
更是在得知她腹中有了我的孩子后,毅然决然地走上了那条不归路。
我突然发觉,我好像爱上她了。
她的很多想法与我不谋而合,许是曾身处底层的缘故吧,她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更懂得百姓更需要什么。
我渐渐开始理解她了,我帮她联系裴珏的旧部,助她独揽大全,帮她铲除异己,而我,甘愿做她手中的刀,实现我们共同的期盼。
当她实现一切的时候,我理所当然地失去了利用价值。
我本该料到有这么一天吧,不过也好,我这一生,至此也算圆满了。
故而当她问我愿不愿假死脱身时,我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既而饮下了那杯毒酒。
其实我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过我,既如此,那便留得最后一丝体面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对她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