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故事里都有一个胖子,而胖子做主角的故事并不是那么多。这个故事里胖子也不是什么主角,而是一个赚足了我的同情与嘲笑的悲情客。或许在鹿姑娘的故事里,用文艺的说法是当了她人生的匆匆过客。而在我这一旁观者看来,他不过是型号不匹配,不为人知的加宽大号备备备备胎。
胖子和鹿姑娘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学,我作为胖子的朋友,像是一个旁观者目睹了他的整个青春是如何将“你是个好人”完美诠释。胖子就像张爱玲写的一样,见了鹿姑娘,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他的心里是欢喜的。可能因为胖子开出的花儿也不好看。他终究没有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不胜枚举的事情,只怕感动了自己,尴尬了姑娘。
那年初三临近毕业,在我和身边朋友的怂恿下,胖子将那个比胖子体型还要高大的布偶大熊送给了鹿姑娘。那时的我没有经历过爱一个人,只是看着胖子背着熊,吭哧地蹬着自行车有着莫名的喜感,就像当年的我看《大话西游》也只感到了莫名的喜感。
我依然记得那天下午放学,胖子说是请我吃饭,带我来到了商城,然后吃了他请客我掏钱的凉皮。在我满心不快结完账准备走人的时候,胖子将我拉到了大楼里一个光鲜亮丽的橱窗前,橱窗里放着那只半小时后被胖子扛在头上,之后陪伴一个姑娘渡过她人生一段孤独时光的大熊。胖子指着橱窗里耀耀生辉宛若公主的玩具的大熊,眼睛发光。导致后来我读到叶芝的《他希翼天国的绸缎》时,第一个想到了胖子那时的神情。
那天是鹿姑娘的生日,也是一年诸多的情人节中的一个,总之大熊变得昂贵了,胖子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的钱不够。于是胖子望向了我,像是火车站台可怜巴巴的跛了腿的流浪狗。我认栽,拿出了零花钱,还是差点。而后向店主苦苦祈求。胖子是个腼腆的人,胖子在我面前扮可怜,并且承诺往后去他们家的网吧上网再也不拦着我要身份证。我只好硬着头皮编了一个声情并茂的爱情故事说给了女老板,女老板表示爱情诚可贵,金钱价更高,没有像电影里面那样低价出售的打算。胖子着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脸上的汗油光可鉴,面容一度不忍直视,可以本色出演《西游降妖篇》里的猪刚鬣。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了一个同学,保证不日连本带利归还后化解难关。
那天晚自习下后,我负责驱赶闲散人员,叫他们快回家,另一个兄弟负责伪装有问题要问鹿姑娘,将鹿姑娘留住,胖子假装已经走了,从另一个线人那里拿到大熊,杀一个回马枪。当人群走得差不多的时候,胖子背着大熊来到四楼教室的门口,里面是他魂莹梦绕的鹿姑娘,他支支吾吾想要对我说些什么,而又什么都没说。我拿出纸,让胖子擦一擦头上和手心的汗。我咳了一声,里面的兄弟找了个理由出来,教室空余鹿姑娘一人。胖子腼腆一笑,奔向自己的青春。然后我和那个哥们走到楼道拐角,百无聊赖地望着夜色。大概六七分钟后,鹿姑娘抱着大熊从我俩身边匆匆闪过,大熊遮住了她的喜悲。
我们去教室里看胖子,胖子落寞地站在讲台上,似喜似悲,见到我们牵强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我还没来得及问问结果如何,查人的门卫老大爷进来将我们赶出了教室。回去的路上月色撩人,而胖子将自行车踹得飞快,我俩在背后狼狈追随。怎么喊叫,胖子也没有放慢速度,消失在了夜色中。后来我才想到,可能胖子不想让我们看到他的泪水。
此后,鹿姑娘还是鹿姑娘,胖子还是胖子。鹿姑娘从来不少人追,胖子一直无人搭理。偶尔碰到了也还是会相视一笑,胖子的笑发乎情止乎礼,鹿姑娘的笑温柔也仅限于温柔。那天晚上的几分钟不过是他们漫长人生中一个碎片,像是两条游鱼在一泉池水中相遇,而他们终归是要游往不同的海域。
高中的时候,这两条搁浅在这浅滩的鱼离得更近了,他们又进了同一个班,同一个小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胖子有戏,毕竟古语说过近水楼台先得月。而胖子只是苦涩的笑。他有千言万语漫天辰星想说给鹿小姐,而鹿小姐从不缺少说这些话的人,他不过是个胖子而已,没人嘲笑也会妄自菲薄自我否定的胖子。胖子的心纤悉敏感,又久历生茧。
那三年,鹿小姐在哪里等待,胖子就在哪里徘徊,像是被行星引力深深吸引无法逃离的卫星。雨时送伞,天冷添衣这样的事胖子从来不会干,虽然他的书包里总是装着一把欲要为鹿姑娘遮风挡雨的伞,但是光是站到鹿姑娘面前,那颗心就已经气馁了。胖子从初三那次之后也一直没有再送过鹿姑娘什么礼物,他仅仅是陪伴在鹿姑娘不远不近,他可以远远望到而鹿姑娘察觉不到的地方。你或许会觉得胖子像个偷窥狂,而胖子只是想触碰却又缩回手。他就是那个知道鹿姑娘一切,而鹿姑娘对他一无所知的人。胖子像是一张防坠网,牢牢守在鹿姑娘的下方,而鹿姑娘高高垒砌的人生如果没有遇到世界末日应该用不到这张网。
我也常常想胖子这么做是为什么,后来读到《等待戈多》的那句话才似有所感“一开始是等待,后来,等待成了习惯。”像是盖茨比凝望着那道绿光一样,鹿姑娘像是胖子经年累月长盛不衰的美好希翼。他们之间除了那次不过几分钟的仓促告白再无他事发生,除了胖子和经常与胖子喝酒的我,应该再没有别人知道胖子怀着多么深切的爱意渡过了那一段岁月。
故事的后来,我们都上了大学,有好有坏,天南海北,胖子和鹿姑娘毕业照上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隔着全班同学。或许之后事隔经年他们两人会发生些什么故事,而更大的可能是从此再无交际的两条平行线。之后我也许会忘掉了这件事,而鹿姑娘会比我更早地忘记,或者现在已经忘记了也说不准。这些回忆便成了胖子历久弥新的青春或抽丝剥茧地被现实抹去成虚无。
暗恋这件事就是这样的,像是你费了好大力气拧开了瓶盖,瓶盖印着的是谢谢参与。而自然不必说,别人也没有必要非得让你中奖,唯独液体的喜乐苦涩是为你所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