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寒假的时候,家里有老人过世。繁琐恍惚的葬礼过后,听到一个没有血缘亲缘的路人的事情,极想把关于他的种种微末枝节写出来以求心安。就算讲一个没有头尾,没有高潮的故事。
六岁时,我和爸妈开始晨跑,十六岁时,我在晨跑时遇见那人。
那人是环卫工人,约莫不到五十岁的样子,腿瘸。他的容貌我描述不清,只记得皮肤很黑,五官端正,尤其是一双眼睛亮得很,下巴上有灰白的胡茬儿。
每当我们跑步经过他身边时,他总会直起腰,扶着扫帚和我们打招呼。后来,因为爸的工作原因,晨跑的只剩下我和妈妈,于是他看见我们时便会在马路对面中气十足地问:“家长哪去了?”声音在清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大,偶尔见到的几个行人往往侧目,偏偏隔上几天他就要问这么一句。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烦他。
还有时他远远地看见我和妈妈,便喊“一二一,一二一”这样子的口号,妈会笑着和他打招呼,我已经懒得理他。我向妈抱怨,他烦死了,素质低,说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
好像是在高三暑假的时候,我对他的反感达到极点。有些天我一个人出去跑步,经过他的打扫路段时无不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路边的轿车之间,生怕被他看见。甚至因为远远望见他而故意绕道的经历也不是没有过。有时一不小心和他虚虚地对上一眼,我立马懊悔不已,只恨自己没能早点避开他,只得硬着头皮跑到他身旁去,他照例是直起身来打招呼,说的不过是今天怎么自己出来这样的话,我也不肯停,扭头敷衍一声就急急地向前跑,只觉得这人怎这样不识趣。如此几次,渐渐地他在我独自一人时便不那么热络了。
忘了是什么时候不再看见他的,只知道最初见不到他的几次晨跑清静又美妙。起先我还担心着哪天他再次出现,一段日子后确是没再遇见,才渐渐放下这事。
以上,便是我和他人生中全部的交集了。
今早,天还是黑着的时候,我和妈妈走在幽幽暗暗的路灯下,妈突然跟我说:“那个扫大街的瘸子死了。”
我悚然一惊,那种感觉像是有一个滑溜溜,冷冰冰的东西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出不来。我忙问:“怎么死的?”
“得癌。他妈妈和你奶奶都认识,上次碰见了,说起来。”
我只应了声,后面妈妈又接着说了一些话,关于他的瘸腿,一场车祸造成的结果。他的老婆在车祸之后带着儿子离开了他。
后来我又问什么时候走的。“你上大学没多久吧。”
话题便到此为止了。
现在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之所以写这些,只是想,这个人一辈子大概也从没有被人写下过只言片语来记述,可是一个人即已经没了,总该有些纪念性的文字,何况,我对他是有愧疚的。
我模糊地回想起来,我向妈妈抱怨他时,妈妈说,打个招呼就打吧,平时也没别人和他说话。
我所厌恶的其实来自于他的孤独。我给我的态度找的借口是,我还太年轻,不成熟。
也许,真的是太年轻了,以至于面对这个世界的悲凉,只能以一篇单薄的文章作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