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1934年生,是村里的“贫农”,又是数一数二的知识分子和文化人。虽是“贫农”,但他一辈子却没怎么做过辛苦工,更不会耕田种地,平时是村里的记工员,给村里的田地绘制地图倒是非常给力,后来自学成医做了赤脚医生,赤脚医生当年也要去长征…他一生走过许多地方,却似乎悠然自得,自由自在,像个“闲人”。
据爸爸说,爷爷四十多岁时得过鼻咽癌,被当时的医生判了“死刑”,后来自学成医,自己找草药医治,竟然给治好了。医院专家来家里探访调查时,他说自己也不清楚是吃哪种草药好的,还是是去钓鱼好的,奇妙!从那以后,这医生每年都保持与爷爷通信,要知道他到底能活到几岁,直到三十多年后爷爷去世,医生再也没收到回信就知道他去世了。从这点已看出,爷他是个传奇!
爷爷身材瘦小,但内有乾坤。年轻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从小他就被他奶奶抱去剧院听粤剧看演出,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他会弹木琴、吉他、二胡、葫芦丝等乐器,不仅会弹奏而且亲自制作。乐器中最拿手的属二胡。我小时候常看到他床头的墙上挂有一把“年久失弹”的二胡,因为那会他年老已手脚哆嗦,仅偶尔拿下来擦拭、拉一拉,美音不再。
听爸爸说,小时候爷爷还召集过他们兄妹几个组建乐队,给村里的粤剧表演伴奏、并作演出服。没演出时,就在家里吹拉弹唱、自娱自乐。那会大伯拉二胡,大姑弹木琴…但都没跟得上爷爷的水平!老爸演奏的是三脚架,从乐器分配上看得出老爸应该是六兄弟姐妹中最没乐感的吧。“一家人吹拉弹唱时都非常开心啊!但是第二天没米下锅呀,所以干脆解散乐队,把乐器换成锄头,都下地种田去了”,爸爸笑着回忆这段光辉历史 。
爷爷小时候读过许多书,深受国学文化影响,他书画方面的才干是我儿时深刻的记忆。八九十年代,我们儿孙辈必经的一个家庭传统就是跟着爷爷卖春联!他算我们文艺上的启蒙老师。清楚记得每年年末,跛脚的爷爷总会骑着小三轮把他全年“不务正业”创作的对联、窗花等玩意儿拉到集市去卖。他的对联有些是黑墨毛笔写成,有些是剪纸粘贴成的金色字,有些对联撒了金粉,有些在联顶、联底各贴有些花样或画报剪下的龙凤图等!
年幼的我不懂这些创意,有客人“观光”爷爷的春联时,甚至觉得有些尴尬。不光是我,我想那时的人应该也欣赏不了这些“新奇”玩意儿,所以爷爷的生意并不算好。尽管如此,卖对联的传统还是如“成人礼”一般,是我们家族小孩成长过程的必由之路,只有小学毕业的人才可以停止这份“工作”。起初是堂大哥帮卖,他是长孙,卖到厌倦;接下来是大姐、二姐、二哥、三哥,最后轮到我。在我之后爷爷身体就不行了、卖不了了,所以我算最后一届。帮爷爷卖春联那几年的经历,奠定了我们的商业水平:这一辈子都不适合经商!
爷爷跛脚是因为壮年时意外从牛背上摔到水槽导致尾椎受伤,据说给他医治的赤脚医生被村里嫉妒爷爷的坏心人收买,就没给爷爷完全治好,以至于爷爷一只脚未得痊愈,晚年的时候行动不便就只能常年窝在家里了。所以我的记忆里全是爷爷步履蹒跚,在家里写对联、看报、写字的模样。他是靠读写来维持自己的生命。我想,跛脚应该是他一生的缺憾。
然而,无关是否行动不便,爷爷的处世态度一直有种或洒脱、或不务正业的感觉,他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只有深谙此道的人才说他是前卫独到的! 老太婆耳边抱怨、一帮孩子等着喂养,心烦意乱?不!他闭上眼,专心拉二胡,眼不见心不烦。家里没米下锅,甚是忧愁?不!他也不种地,也不收割。身形瘦小使他无法干力气活,但好在他头脑灵活!别人种地,他就钓鱼,别人耕田,他就捞虾,都是些吹糠见米、没啥前期投资的收益。倘若这些还不够,不要紧!他还想到上山挖老树根,到河边捡怪石,当盆栽、当艺术品卖到街上。这些行当一干就是十几年,奇奇怪怪的玩意儿竟也能卖些钱!
爸爸感慨说“只有住街上的有钱人才能欣赏爷爷的想法,村里人都不看好他”。就是这么chill,也是这么无奈。老爸曾戏称爷爷是“良公子”,公子哥的意思(贬义),这几年倒也悟到了自己根本达不到爷爷的境界、跟不上其思想。
经书上有一句话,劝免人不要忧愁,是这么说的: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天父尚且养活它,更何况人呢。意思是麻雀飞鸟这类无足轻重的生物天父尚且养活,更何况人这么贵重的,岂不更加供给养活吗。爷爷及其处世经历正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可能也是那个年代文化人的真实写照吧。越是回忆,越觉得传奇就在身边。不知这种恣意是否也流淌在我血液里,越长大越发觉自己竟慢慢靠近这些想法。遗憾!爷爷尚在时不懂,想到过去没有认真回应他的每封信和寄予的厚望,甚感惭愧。唯以此文纪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