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尘
八千里拉着我闪身,滚进一旁的草丛,环顾马和驴也被他不知栓到何处。姚学究和一深紫绸窄袖身材曼妙的女人一齐走出洞里,两人衣裳都有些不整。姚学究甩了一下衣袖走了,女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草丛里,留下颇为熟悉的胭脂香气。
日沉,月升,月沉,日升。
还是那个村镇。
人们依然惶惶,我低头走过,酸楚的失望塞在喉管。
阳光撒在树叶间,暖洋洋的,崩了几天的神经被光晒晒这时快要蜷起来了。
刀光剑影,刹时突变。
我两陷入了蒙面劫匪的包围圈,没有武器。八千里冲上前,被其中一个拿着刀的劫匪砍断了马腿,摔下了马。刀眼看要落在他身上,我捡起树枝,挡住了那把刀,滚下了驴。
刀划破空气,我感到它的寒气也要划开我的皮。
一个大汉一把刀,拦下了要把我身首异处的刀,另一波人马突然出现。为首的是李七娘,后面跟着山洞里看见的姚学究和那个女人,之前也在牛肉铺子前碰到的女人,深紫绸窄袖身材曼妙。
七娘看着倒地的八千里,急忙下马扶他上马,他们没过多交谈,散着的落叶和阳光,语言好像在相接的四目里说尽了。
风波平,我靠在豊都客栈里七娘打算盘的木柜前拿着壶酒,对着瓷嘴呷了口。一副,你不说我就不走的欠揍样子。
故事仍伊始于年少青葱。
八千里本来不是八千里,本来应该是李官人,或者李秀才。
李由之是十九岁考中的秀才,同年隔壁姑妈家小表妹李七娘十六岁。从那个骑着小巧木头马来找他的扎两小辫的小娃娃长成了过年时见面都拿着自己秀着花草的手帕掩着脸,掩面,看李秀才时,雀啄食般,轻巧地啄一眼再啄一眼雀跃动的枝头,院内一片心状红梅瓣翩然落下,和他们落定的婚约一样旖旎自然。
可惊变也就在那个冬天,咧咧寒风里,李秀才的祖母病重,意识游移间,嚷着要吃嫩笋,全家人只是哄着她,以井水喂食,可夜里老太太要爬起来自己去山里找 看着祖母颤颤巍巍想要爬起来,窗外刺进骨头的湿冷,怕是能折磨死人,但是心里的执念呢?估计比这湿冷还折磨人吧。
李秀才站在屋里,没上前也没有出门。他有些焦急想为病前会给自己做点心的祖母做些什么,可风冷,冬笋难觅,要深寻,估计在山上过夜,一介书生他只是在屋里踱步。祖母死去,秀才郁愤,靡靡之音,吐气如丝,柔荑之手,凹凸身段,鱼水之欢在此刻比秋水之眸更能让那颗被自己抓挠出道道血痕的心得到抚慰,一夜被翻红浪,进而夜夜笙歌。
露珠沾湿了多少次梧桐叶,七娘枯坐着,等烛盏堆满烛油,灯芯点燃又燃尽,无望似乎永远就得等着,被已经定下的蛛网牢牢套满在这张落灰的角落里。不!李七娘推开窗,大跨步踏出了门,找到疼爱她的姑妈,把婚书扯成了一片一片,四散的纸是四散抓不住的雀。
李秀才从醉生梦死间清醒,李七娘已经愤然下嫁一商贾。
爱离别,一步错,步步错,尘世苦,欲海难挣脱。
灯芯点燃又燃尽,烛盏堆满烛油,望着堆堆书山书海,李秀才弃了功名,疯魔了般闹着要修道,从披头散发袒胸露乳,神神叨叨,狭小的屋子里堆满了鬼画符似的书页到宽袍大袖,正经危坐,桌案上整整齐齐码着一摞摞道家典籍,清冷的青砖都是咯得人生疼的,离尘世。苦烦仍郁结着。
望成圣贤,欲成仙人,寻寻觅觅后成了屠夫。
最俗的俗人。许因那放不下的念想,那七娘的笑颜,七娘的眸子看他的一眼又一眼,和那与七娘见唔翩然落下的红梅瓣。
日子也就一天推一天过去。只是李七娘没买过一次牛肉。
“可我也没看着七娘你店里有汉子啊?‘’
“有新欢了,店留给我了”
“你.......”
“我没事,心凉了什么都一样。”
凉得是真是假又真有几人咂摸透呢。
“那天跟在你后天的女人和教书先生是怎么回事。”
七娘没有说话,看向门外。半响“那姚学究的妹子来店里寻我让我找人救你们”
“他妹子?”
“事有点长。”
外面清凉的空气被门内热闹的潮膻之气驱得直往门上挂着的纱质灯盏上窜躲,在这种夜里袒露的莺莺燕燕在门内妖娆地喧嚣,方巾纱袍书生打扮的书生站在光渲染出一片暗里的门边,眼神不经意的飘进门内又飞快收回。女子懒懒洋洋地扶着自己头上的发簪从媚人的亮堂光里走出来身上透出一股子欢愉的味道。“来找我干什么?”稍显尖锐的嗓音像刀尖划过灰白石面,“我存够了为你赎身的银钱,寻你回去。”醇厚的声音有淡淡的扬眉吐气尾韵里留着愧疚。“不用,我过得挺好的”她伸出葱白的手,打量手上在光线下华贵异常的金手镯,
“既然卖了,就别寻了,而且你给不了我现在想要的”
“幺儿,别闹!爹娘也是不得已,那时候”书生梗着脖子高声嚷着,话却突然断了,像被掐住嗓子了“那时候实在揭不开锅......”
“把我买了,供你上私塾是我因得的”女人嗤笑一声“姚大学士请回!”掉头就要进门。
“你你你,你这样让我怎么教书?”书生的声音细细颤着有些哽咽,不知哽咽为自己,还是为本应该哽咽的妹妹,私心以这种方式露出却意外地让人怀疑是否为带回亲人的哀求亦或是更深的私欲,或许它们都杂在一起。
“怎么?怕被说闲话?”女人背对书生的肩也有细细的抖动“那行,离开这也不是不能,我吃穿你得供着不能和在这有差”女人理直气壮地说完,鱼入水一样融进了光门里,书生在门外望着那个坦然游走在高矮胖瘦各色男人之间推盏调笑的女人,那个看到邻居姐姐多了个木头饰都羡慕流连好久的小女孩不知是近了还是远了。
“所以村里闹鬼其实是姚学究闹出来的?为了拿钱供她妹子?强盗也是因为我们撞见了他们怕事情暴露,他们找来的人想杀人灭口?后来他们怎么又?”我问。
“不知道。也许放不下吧,反正他们来寻我了,我便去寻你两了。”她答。
放不下什么?又寻到了什么?
窗外灰黑流云还压在青而远的山顶,启明星的微茫越来越暗要淹没在飘散流动灰黑中,刹那,跳出束金光,把灰黑染得明明暗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