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阳台朝西临着一条不宽不窄的街。春日的傍晚,尤其适合捧一杯茶拿一本书靠在阳台的躺椅上荒废人生。
这是一条市嚣的老街,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即便人行道离着围墙还有几米远,围墙外高高耸立的槐树也挡不住各种市井嘈杂,围墙内那几株日日吐着芬芳的桂花更遮掩不住扑鼻而来的人间烟火。从阳台上望去,各色的招牌鳞次栉比,忙忙碌碌的人们忙活着各种营生,没工夫抬起头看看枝头新绿的老槐树,只有时不时响起的刺耳的刹车声才让他们偶尔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犹疑地看一眼这熟悉的街头,又迅速埋头手中。
到了黄昏,日头先是烧红了西边的晚霞,再把一片片金光反射到不远处的高楼玻璃幕墙上,照在急匆匆走路回家的人们汗津津的脸上,照得不耐烦地等着红灯的小车吐着金闪闪的尾气。
经常有不请自来的麻雀落在阳台的余晖里,它们互相琢一琢羽毛,蹦跳着从阳台这一边到那一边,歪着头看着这座栖身的城市。相比路上的人们,它们更享受这落日前悠游的时光。雀生短暂,一天里除了觅食的那几刻,它们总是成群结队从这个阳台飞到那个阳台,从这条街飞到那条街,打打闹闹,看着红尘里为了各种琐碎和苟且奔忙的人们,如果它们有思想,肯定是各种不解和不屑吧。
日头在阳台的白墙上慢慢滑落,把阴影落在我的脸上,身上,腿上,,,到阴影占满了整个阳台,外面的天也擦黑了。临着围墙的路灯慢慢地点亮了,红灯前等候的车少得不成队伍,路上的人也少了。街对面房子窗户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被点亮了,橘黄色的,奶白色的,给这条刚凉下去的街添了一丝温暖。
晚风轻轻地吹进阳台,带来街上小饭馆五谷杂粮的味道,偶尔能看见几个醉汉对着街边的槐树吐着生活的无奈和艰辛。掩着鼻子走过的人们的步伐也不再匆匆了,他们手拉着手,他们要去不远处规划好的广场或者公园,他们不会停下来看看这条熟悉的街,他们看不到这熟悉街头的美,他们要的只是别人告诉他的美。
夜渐深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先是鼎沸的人声,再是刺耳的车声,慢慢地静下心来都能听到晚风拂过新绿时槐树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路灯将槐树的影子投得很远很远,投到隔着一条街的房子墙壁上,顺着槐树的影子往上看,房子里的灯也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了。
再往上路灯照不到的黑色虚无里,有时候运气好的话,能看到一两颗在遥远的过去闪烁着微光的星星,就好像回忆的火花在脑海里发着指路的光,这一颗是成都的石人南街,那一颗是深圳福田的银湖路口,这颗最闪烁的是上海徐家汇的肇家浜路,那颗最偏远的是新疆西山的104团部,还有这颗最熟悉的是南京的湖西街。每一个微光里都有一条熟悉的街,曾经热爱过的人们在微光里仍旧在那街上来来往往,他们不知道我仍在微光里注视着他们。
每一条平凡的街都有不平凡的美,也许外表来看每条街都很相似,并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但是一旦你和这条街上的某一个或者一群人发生了故事,这条街就有了与众不同的感觉。多年以后,也许在睡梦里,也许在一个不经意的恍惚间,你又走在了这条平凡的街上,而你爱过的人在微光里对着你笑。
'顾城有一首短诗,<境外>
那么多灯火摇摇
雷米
真想和你去走风暴中安静的雪地'
那么多灯火摇摇,真想和你再走一走这安静的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