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里最后一趟晚六点的班车还有一个半小时，爸爸把我送到镇西边的车站，仍旧是那几句叮嘱的话，便匆匆赶去车站不远处的菜市场买菜回家给妈妈准备晚饭。一辆刚从车站发出的车挡住了爸爸起摩托车的身影，摇摆的车尾留下浓烟呛得我泪流满面，使劲眨眼把眼眶残留的泪挤出来胡乱擦了把脸，走进了车站对面的CD店。
“走吧，女孩
去看红色的朝霞
带上我的恋歌
你迎风歌唱
露水挂在发梢
结满冰的惆怅
是我一生最初的迷惘
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中的叹息
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的泪滴……”
是一个温润空灵的女生，挂在收银台右侧柱子上的电视机是最新的超薄液晶电视，画面色彩明艳，是个摩登女郎，走在繁华大街频频回头抛洒媚眼，与这唱了很多年的歌很不相配。王晓丽现在是不是就像屏幕上的这个女子，她还会不会想起这首歌，哪怕一丁点儿的旋律？车站旁的CD店面临倒闭，大概是在这车水马龙的地段总是放这种不讨好的低吟的歌的缘故，中年老板在专心的顶着手机屏幕，没有看他的顾客一眼。这样低吟的歌，是传不到对面车站等待的耳朵里的，我徘徊在陈旧的CD架，尽量避免不去看高高在上的屏幕画面。
那时候们还在初二，我和晓丽在学校侧门的紫藤架下反复练唱这首《恋恋风尘》，为了音乐课最后的结课考试。
这首歌也是在这家店发现的，当初摆放在磁带架最显眼处的位置，“十年经典校园民谣”我对由经典一一词描述的东西并不感冒，蓝色白色的封面上画了几个我不认识的人脸，《光阴的故事》《B小调雨后》《白桦树》《岛歌》……《恋恋风尘》，有听过的有听过的，不知怎么的就买下这块磁带了，花了三天的早餐钱。把磁带带到晓丽家听了，她也喜欢，磁带就一直放在她那里，晓丽也把她的磁带给我听，她的都是几十块一张的正版专辑，有什么花儿乐队大张伟，SHE，林俊杰，不过我都不怎么喜欢，拿来大概就是图个新鲜吧。
一次音乐课上，是新来的那个音乐老师，他说我们最后音乐课要有个结课考试，可以个人也可组队上台唱一首歌，我当然是和晓丽一起的。当时我就看到晓丽在后排冲我兴奋的挤眉弄眼，一下课她就冲到我的座位前，问我咱们该唱什么歌。
“你的那张磁带还在我那呢，我们就唱里面的歌好吗”晓丽显然已经想好要唱什么歌了。
“可是我都没怎么听熟悉诶。”我并没有什么想法，班上其他玩得好的女生也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兴奋的讨论该唱什么歌。
“怕什么，还有那么久才考试，我明天带过来，你回头多听听！”
“你听下那首《同桌的你》又简单又好听！”晓丽也是异常兴奋的，她的声音尖亮清脆，是副唱歌的好嗓子。
《同桌的你》简直就是为我和晓丽写的歌，我们从小住在烟厂家属楼里，小镇有三分之一的家庭都是在烟厂上班或者间接做着与烟厂有关的工作。晓丽家在我家的楼上，我们每天一起上下学，一直同桌直到小学毕业。每天在楼道口等晓丽时都能听到晓丽那又尖又脆的嗓门喊，“李娟，等等我！马上就好！”也是每天在这个时候看见肖浩从对面的楼道出来，在牛奶箱里取了牛奶总是比我们先到教室，偶尔有时候明明看到他在我们前面却不知道在故意磨蹭什么比我们后到教室。
我和晓丽是同桌是最好的朋友一直到小学毕业，我们每天一起上下学，到烟厂便民店买零食。晓丽爸妈是厂里的小领导，常常要很晚才回来，晓丽有时候就直接谁在我家了晓丽的爸妈也没有来喊她。晓丽总是有很多零花钱，她买的磁带都是几十块钱一张的正版专辑，有周杰伦、花儿乐队大张伟、ＳＨＥ什么的，我喜欢拿晓丽的磁带来听，不过不怎么专辑里喜欢过于吵闹的歌曲，大概是为了图个新鲜感，我喜欢周杰伦的《安静》和ＳＨＥ的《安静了》，两首歌很像后来我才知道都是周杰伦作曲方文山的词。
那天晓丽突然跑来找我。
“娟，我们可以不唱《同桌的你》了吗？”
“怎么了，我们不是练的挺好的吗？”
晓丽有些尴尬，语速很快的说，比往常更伶牙俐齿：“因为王丽丽她们也唱！”
“嗯，我知道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王丽丽和晓丽一直关系不好，这得从小学四年级时说起。那时候数学突然变得很难，每天都会有一大批同学被要求留下来改正作业，数学课代表张磊常常留下来帮助这些同学，纠错题，讲解什么的，张磊是个书呆子，那时候却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喜欢他，晓丽和王丽丽也喜欢她。王丽丽家是在学校门口开杂货铺的，每次张磊去他们家买文具时王丽丽都会让她爸妈送好多零食给张磊，张磊不好意思也都收下，平时帮助王丽丽就更多了。而晓丽时不时塞给张磊的小玩意小零食他从来没有收下过，这让晓丽很难堪，在众多的情敌里面夏利最受不了王丽丽了，王丽丽却总是在晓丽面前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也或许是王丽丽、王晓丽这两个人的名字只差了一个字的缘故。直到现在，晓丽早不喜欢张磊了，她和王丽丽关系却越来越不好。
“晓丽，我们换一首什么歌？”
“只要不是《同桌的你》其它的都行！”晓丽的语气听起来居然有一些气愤了。
“《恋恋风尘》可以吗，我挺喜欢这首歌的。”
“嗯，我听过也还不错。”晓丽望着窗外，大概是努力的回想歌的旋律。
于是我俩一下课一放学就到学校后山侧门处的一个紫藤架下，一遍一遍的唱练着。
那天黄昏
开始飘起了白雪
忧伤开满山冈
等青春散场
午夜的电影
写满古老的恋情
……
虽说是个侧门，学校当初是为了方便后山村民通过才开了这样一道门的，他们并不领情几乎不从这边通过，宁愿绕学校的外围墙走很远的一段路。他们把学校侧门外的小树林当垃圾场，通往校内外的鹅卵石小路没有了一点情调。门也就是家里房间门大小的木板门，褪色的开裂的蓝色木板长满青苔，分不清是蓝色还是绿色，还有落下来的紫藤小花夹在门缝里。可怜的木板门，不知被哪个抽烟又逃课的学生踢得下边少了两块，有各种垃圾从那个洞里冒进来，紫藤架下，我和晓丽避让着各种垃圾，一遍一遍练着我喜欢的歌。
三月末，紫藤很是繁盛，一大串花穗的末端处总是最紫的，像少女的什么，我也说不清楚。紫藤大概是有花香的，不然我和晓丽的心情怎么都是愉悦的。
“娟，你说，我们这个新来的音乐老师，就他来了我才听说有什么音乐考试，不过我喜欢。”晓丽靠在白色石灰柱子上试图摘一大串紫藤花最紫的那一小朵。
“晓丽，你的衣服……”石灰柱上也长满了青苔。
晓丽没有理会我，“这个杨老师也是厉害，好像大学才刚毕业！”晓丽的声音比唱歌时更清脆。
“初三我们就没有音乐课了。”
“听说我们的李老师也教过他，杨老师也是望春中学毕业的呢！”晓丽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不过她的声音真好听。
“难怪上次我去交周记本时看到杨老师在李老师的办公室来着，他们还在一起开玩笑。”
当时我有些儿害怕，李明达又不肯交作业，我逼求了他整整一天他才勉强写了几个字把本子给我，交过去的时候李老师没有问原因，笑着对我说：“下次记得把本子早点交过来。”转头对杨老师说，“这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作文写得不错。”杨老师似乎点头对我笑了笑，我不是很清纯，我是满脸灰溜溜掏出了办公室的。
“娟，我们再练两边就回家吧。”
“天有点晚了，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初三的都来上晚自习了。”
“娟，来再练两遍。”
“娟？你想什么呢，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你妈妈等下又要到我家来找人了！”
“嗯，我们回去吧。”我晃过神。
“好吧，回去吧。”
小学毕业后晓丽一家就搬出了烟厂居民楼，在学校附近新建的一个小区买了房子。晓丽爸妈在望春江边开了个酒楼，名字就叫做望春楼。
（二）
望春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一条望春江横通整个镇子，其实就是条小河，小镇居民所有的生活都沿着河两岸展开，镇上只有一座桥，叫西桥。东边还有一座浮桥，只能让行人通过，浮桥上的木板腐了大半，行人过的时候也只能小心翼翼的才着中间的梁子处，也有扶着自行车摩托车的，在上了桥之后也是无奈极了的。
镇上说了好久要拆掉浮桥再造一座东桥，又说镇上的居民大多在烟厂工作住在镇西边，没必要造那座桥。总之，四年后的今天也没有造起东桥来。浮桥还一直在望春江面摇摆着，从东摆到西，又从西摆到东。连接南和北。
我们的小学就是烟厂的居民小学，烟厂是建在半山腰的，小学则是在山脚下，只一条大路，望春路，烟厂居民楼家门口一直通到望春中学，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就能从家里到我现在的望春中学。
望春小学再走一段路就是西桥，西桥的西边是山，东边有始终霓灯闪亮的望春楼，比西边下山时的落日还闪耀。
回家经过西桥时望江楼的灯早亮着了，春天傍晚天色还很亮。我沿着望春路一直走，两边是开得不知所措的迎春花，一簇簇的，一排排的，亮出最最明艳的黄，这就是春天吧！
迎春花沿着马路一直通到烟厂大门口，过了烟厂大门往里走的最尽头处就是家属楼，能看到我家了，已经开了灯，妈妈一定已经准备好了晚餐。
“怎么又是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凉了！”
妈妈在沙发上，没有正经做着也没有靠着，我尽量不往她这边看。“和晓丽在一起练歌，我们音乐课也要考试。”
“就知道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好好搞你的成绩，看你的数学都落成什么样了！”
“快去吃饭，我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等你到现在才回来，你爸这个死东西不用加班也还没回来，谁知道又在外面和谁鬼混了！”她和往常一样没有区别。
“我不饿，刚才在晓丽家吃了点东西，爸爸应该也很快就回来了。”说着我进房间去把门关上了。
“你就和你爸一个样，无情绝义，还指望你能有良心，我不如也早点死了算了……！”
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这不厌其烦的唠叨与数落，不管她的话有多难听，我都不和她回嘴。
我躺在床上，磁带包装盒上歌词的字很小很小，要花很大的眼力，有时候听完了一首歌都没能找到对应的歌词。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改变了我们
就在那多愁善感的初次
回忆的青春
……
——《光阴的故事》
其实我饿了，我极其认真的欣赏美妙歌声和美好的歌词，有时候会不自觉的跟着哼唱两句，我不去想外面的饭菜和她。
杨老师那天是对我点头和微笑吗，杨老师笑起来挺好看的，他和李老师一样都是随和的人吧。杨老师是哪个大学毕业的，以后我也要考那个大学。
廉价耳机发出高低不齐的平率，到高音的部分会有尖锐的吱吱的声音，在耳膜处挠痒的感觉。
岛歌乘着风啊
岁飞鸟飞到海的那一边
岛歌随风飘吧
把我的眼泪也带走吧
带到你的窗前
来到你的梦里
来到你的身边
……《岛歌》
还有声音是美妙的歌声盖不住的。
“天天晓丽晓丽到人家家里吃饭，你也要脸吧，你爸爸没用，你不也一样的吃人家的嘴短……”
“看看晓丽人家的爸妈，再看看你爸爸，我跟着他就没有享过一天福！”
“我天天拖累着个身子，给你们父女俩里里外外忙进忙出，你看看你们俩，一个好不死，一个没良心！”
停不下来的声音，穿透墙壁打败耳机，也到达我的耳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