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自己必须学会放下,
放下对那束光的执念,
没有人可以带我走向光明,
只有我自己才能把自己从黑暗中解救出来。
1.
日子真的是无聊到了极点。
学校里,老师在讲台上讲得神采飞扬,无论什么课程,传进我耳里都无异于和尚念经,影响睡眠质量。
回到家,奶奶除了吃饭和睡觉,几乎长在床边的矮凳上,织着一件又一件样式老旧,永远也织不完的毛衣。
爸爸妈妈?他们已经大半年没有回来,一周一次例行电话好像没话找话,跟奶奶寒暄几句就挂掉。
我,仿佛是一个无人关注的存在,在家在学校都如此。
许峰情况相反,他妈妈是数学老师,爸爸是教务主任,基本是在360度无死角的管束下长大。
我多渴望爸妈可以来开一次家长会,哪怕只是在校门口接送一次;他多希望可以在晚饭后无拘无束地打一局游戏,或者看一场电影,而不是被盯着写完作业然后预习。
我们都过着自己想摆脱,却彼此羡慕的生活。
当然,在一起偷偷打游戏的时候羡慕会变成单向,我不用担心回家劈头盖脸地一顿教训,而他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为什么他的手如此颤抖?因为对游戏和自由爱得疯狂。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依然是那家隐蔽的网吧,走出小路是一条长长的巷子。拐角处,紧闭的门窗已经一个多月未曾开启。
她搬家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呢?
经过上次她疯狂摔书撕情诗的事情之后,我以为会认清她的真面目,然后彻底释怀。可是我却因为她搬家的事情而失落。
几个月都不再去试图吸引她的注意,也没再特意绕过她的书桌旁边,我结束了一切跳梁小丑般的幼稚行为。然而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成绩优越,老师偏爱,同学追捧,仿佛星星般闪耀的存在。
黯淡如我,可能我们注定在两个世界。
满天星斗,像一粒粒珍珠。似一把碎金,撒落在碧玉盘上。此刻是那么宁静安详,树叶在沙沙作响,星星在不停地眨着眼睛。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坐在高高的屋顶上面,感觉伸手就可以触碰到漫天星辰,这一次,终于可以体会李白作诗时的心境。
原来这降蓝色的星空是黑夜给予我们最大的惊喜。
”穆橙雪同学的以惊喜为话题的作文,这一段话短短几句,运用比喻,拟人,引用的手法,抒发出星空带来的惊喜之情,已经成为全年级的范文,供大家学习赏阅。”语文老师发出声声感叹。
是啊,作为一个初中生,她的文笔老师一向赞不绝口,优秀得让身边的人都自惭形秽。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耀眼得让人不敢靠近,尤其是我这种不被关注的坏学生,更加没有理由靠近。
这是我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在课堂上认真听讲,但我更关心的是她究竟搬去了哪里?她的新家可以在屋顶看星空吗?真想和她一起坐在屋顶上面,不管是星空,还是星空下的她,肯定都很美。
噢,我究竟在想什么?——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我拍了拍额头,简直是异想天开,可是这竟然成了我此后很长时间的梦想。
把她的作文复印件小心翼翼叠整齐,放进了书桌最内层的抽屉。那一片星空,成为了我学生时代最美的向往。
2.
学校的右边有一片杨树林,旁边有一片草地,上空盘旋着很多风筝。
我们家在学校左边第二个街区。以锻炼身体为由,我经常拉着许峰放学后陪我去右边的树林里——爬树。
许峰早就看出来,爬树只是一个借口,但他不想那么早回到家被束缚,所以我每次的邀约他都毫不犹豫地答应。
爬得高看得远,我多渴望在更高的地方可以看到我一直寻觅的身影,至少可以离她仰望的星空更近一些。
叶子从翠绿到枯黄,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了。除了她,还有她的闺蜜叶文静,和一只挂在枝头的断线的风筝。
我知道机会来了。
她们站在枯黄的树叶上,围着那棵快十米的树仰头转了几个圈,似乎是想找一个比较容易爬的树杈,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叶文静气喘吁吁跑到我们面前来的时候,我已经猜到此行目的。令人惊讶的是,这个风筝是小不点儿的爸爸亲手所做。
我记得她以前写过一篇《深沉的父爱》,获得过作文竞赛一等奖。她应该是有一位非常慈祥可亲的爸爸,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才能让她写出感情丰沛的文章来赞颂自己的爸爸。
原来若即若离的父爱,只是我一个人拥有。所幸,她是幸运的那一个。
挂在枝头上的是沉甸甸的父爱,让我更加确定,想帮她捡风筝不是冲动。
为了让自己顺理成章担此重任,我借口说许峰的脚崴,让她们不再怀疑我的动机。其实许峰的脚并没有受伤,假装偶遇是我的安排,谎报伤情是我的私心。不管怎么样,爬到最上面拿到风筝的那一刻,一切安排都在预期之中。
站在树顶,从小被父母抛弃,被老师嫌弃,被世界遗弃,一直自我放弃的我,终于体验到被人仰视的感觉,简直太美妙。
更美妙的是我可以站在高处看到缓缓下沉的夕阳和整片被染红的晚霞,宛如一幅画。我想如果是她肯定会用精致的词藻来形容眼前的景象,让听者身临其境,而我只是站在夕阳的余晖里发呆,竟想不出一句措辞。
她心里的星空和我眼中的夕阳,如此交集,我们的距离是否更近一些?
她紧紧握着拳头,至少此时我可以感觉到她站在树下的紧张,是的,她在担心我,这种发现让我欣喜不已。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突然好想让她也上来看一看。
“被仰视的感觉真不错啊,要不我就不下去了吧,你们要不要上来?小不点儿,我拉你上来吧。”
我果然是不善言辞,明明善意的邀请,说出口竟像有意的戏弄,她刚刚的紧张完全不见,只剩满脸的鄙夷。
这是难得的一次机会靠近她,我不想错过。从两米高的树杈上跳到她的面前,她似乎被吓到了,赶紧后退两步,但是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很镇定地说:“谢谢你帮我们捡风筝,再见。”
为什么说完转身就跑掉?如果猜得没错,镇定是装出来的。在她转身拿走许峰手上的风筝的时候,我看到那因窘迫而红彤彤的脸颊,我确定镇定是装的。可是为什么脸红,难道是害羞,因为我而害羞?我很乐意这样认为。
看着她跑开的背影,钻进前面一排房子的一间院子。原来她的新家在这里,在树上是可以看到二楼,三楼,还有她在作文里写的屋顶。
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为今天的发现兴奋不已。那片树林,那棵高出其他一大截的杨树,从此成了我的秘密基地。
不再叫上许峰,自然,回家以后想叫也叫不出来。在他爸妈眼里,决不允许我这种坏学生干扰他们的宝贝儿子。
每天晚饭后,我独自穿过学校来到这片树林,借着月色和路灯爬上这棵树,看星空,看她。
她们家二楼靠近树林的方向有个阳台,旁边有个书房,我可以看见她坐在书桌旁凝神思考的模样,也可以看见她在阳台上撑着脑袋看向树林,而她看不见我,好神秘的感觉。
偶尔,她会到屋顶上面,大多时候叶文静也会一起,她们肩并肩背对着我坐在屋顶上。看着她的背影,跟在教室里不太一样,没有那么端正,偶尔还会仰卧,轻松惬意,时不时转头对着叶文静笑得灿烂如花。
这星空是有如何特别之处,让她如此钟爱?何时有幸,我可以并坐在旁边听她银铃般的笑声?
我这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原本以为我的世界只有黑白。教室的黑板是黑色,其他都是白色;奶奶的毛衣是黑色,其他都是白色;爸妈的照片是黑色,其他都是白色。
每天重复着单调无聊的黑白生活,没有人关心我内心的想法,我像个溺水的人使劲挣扎却无力摆脱。
于是从小我就学会了隐藏。隐藏真实的性格,别人的谈笑风生与我无关;隐藏失落的心情,对人假笑苦笑信手拈来;隐藏秘密的情感,沉默或玩笑有时候是最好的挡箭牌。
自从她的出现,我的世界有了彩色。笼罩她周身的阳光是金黄色,仰望的天空是深蓝色,屋后的树林和草地是翠绿色,树顶上的落日余晖是暖黄色,被染了大片晚霞的天空是艳红色......原来除了黑白,这世间拥有如此多色彩。
这些颜色在她的世界里是一直存在的吧。
与我的隐藏不同,她从不曾掩藏自己的情绪。课堂之外的她时而安静,时而活泼,时而任性,时而害羞,会大吵大闹,会哄然大笑,也会耍耍心眼,得逞后俏皮一笑,甚至无理取闹,肆意妄为。这样不遮不掩,真实的她反倒显得十分可爱。
可爱?我都开始使用这个词语,已经彻底不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