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开始说起呢,在座的各位请允许我的天马行空,也原谅我的出言不逊。我就不感谢了,毕竟有机会听到我的最后一课是各位的荣幸,当然也是我的荣幸。之所以说是各位的荣幸,你们懂的,我的课向来如此,听一节少一节,更何况是收官;之所以说是我的荣幸,懂我者,通喜老弟也,我笃定通喜老弟能够最大限度避免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尴尬。”通喜平复了一下心情,腹诽道:“笃定个屁,整个遗书还给我下套儿,真尼玛孙子。”深吸一口气,继续读了下去。
“都说过把瘾就死,终于轮到自己了,但咱兢兢业业一辈子,最后还得好为人师一把,各位忍忍,我难得照本宣科一次。有人说,人的死亡分为三个阶段,这第一个阶段是自然意义上的死亡,判断标准无非是喘气的地方不喘了,跳动的地方不跳了,各位今天能够坐在这里,显然我中奖了,已经成功跨过了这个阶段,万事开头难,要接受我跨过这个阶段的事实,想必我与在座的各位都不容易,只能道一声珍重了;第二个阶段嘛,社会关系上的死亡,巧了,节点正是此时此刻,在这之前,我的标签是丈夫,是父亲,是老师,是朋友,是同事,等等等等,终吾一生,织补了好大一张网啊,各位自然身处其中,过了这场仪式啊,我这根线就算是断了,也是可恨,这根线断了,还真没人能接的上,各位以后要习惯没有我的日子了,再道一声珍重吧;好在还有第三个阶段,这第三个阶段,还得仰仗在座的各位,因为这个叫有人的人说了,第三个阶段才是终极死亡,简单来说,这个世界上关于你的最后一点信息被抹灭,意味着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你的存在了,得,死透了。所以得仰仗各位记得我久一点,虽然提了要求,但不再道珍重了,再珍重算是三珍重,三珍重听着像三鞠躬,容易给各位带走。这三个阶段啊,我没事的时候就琢磨,说的真他娘的有道理。”通喜为了保持内容的连贯性,一口气读到这。这么老长一段,也确实是“真他娘的”了。
“从朋友圈的第一次告别开始,告别就收不住了,一开始是零零散散,然后是隔三差五,再然后是三天两头,到了最后,竟然争先恐后了。谁敢说不惧怕死亡呢,那些所谓不惧怕死亡的“口号”无非是人生某一阶段的不成熟,当然,为了守护这种另类的体面,有的人能挺到告别的那一刻,我敬他是一条汉子,倒是无所谓是男汉子或是女汉子,毕竟精神可嘉,也可能是真有信仰。我不一样,我承认自己惧怕死亡,甚至从三十岁开始就有心延续第三阶段的长度,虽也知道无济于事,没人能够永恒,但是能多停留一刻总归是好的啊。”通喜总算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货总算收起了倨傲的态度,算是服软了。
“在研究比对了众多延续生命的赶路人后,我自以为找到了一条相对比较容易到达又不至于太难走的捷径,是什么呢,就是文字,不是专业性的文字,在我看来,那些只能服务于一个时代或者一个阶段,我自以为留下的文字应该是有意思的文字。当然,作为个体的人,我还是要整日干着服务于属于这个时代的勾当,其实不干也行,但是死相难看啊,咱毕竟高级知识分子,讲究个体面不是。有的时候我就在想啊,比如说一万年以后,发生了一件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好事儿,有个年轻后生无意间看到了我的文字,哎,奇迹这不就发生了,我没死透啊,万一读的还津津有味,哎,我岂不是又活了过来。这就是我经常性不务正业的原因,老梁以为学术干的过我,那都是我给他的错觉,五分力而已,老梁肯定能听到这句话,气不气。”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起来,想必是想到了“千年王八万年龟”的俗语。
“这些文字啊,写着写着吧,突然就能找到快感,什么快感,笔随意动的快感,谁也别想说三道四,说起来像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多少有点幽怨和报复。当然,我也有后怕,就怕今天之后的某一天,有个货突然说道,这个傻缺,活了一辈子就琢磨出这么个玩意,自己还傻不错呢,实际上呢,这里面有个BUG,这个BUG就是。。。你们想想那得多悲哀,一辈子妥妥的活成了笑话,年纪被狗吃了不说,贞操还掉了一地。还好这货出来说这话之前我不在了,好险。”
郭大同死了,死因也明也不明。临终前把这不知道什么年月写就的遗书交代给了通喜,通喜走马上任“大了”一职。 “又一策公司”从生到死,已然是没有整不了的活儿了。
回味些许,通喜清了清嗓子,朝郭大同家属示意了一下,得到点头回应后,说道“大同兄一生求同,这遗书更是求大同,人家一辈子研究出的道道,咱们为了尊重计,也不能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就给参透了,各位留着细品,别去做那当下的恶人,主要是大同兄刚走气性大,别一个气不过再给咱带走,不值当啊。下面咱们请大同兄遗孀,周至柔女士说两句”。
“大同走的突然,估计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如果不是那么执拗,可能也不至于这样。”周至柔左右手同时开弓,中指深抹一下眼角,干脆利落,继续说道,“算了,不去想他执拗的原因了。”停顿些许,继续说道“二十多岁的时候我们有了孩子,三十多岁的时候我们有了车子,打从那以后就很少见到大同出去应酬,即便是在家里,大同也极少饮酒了,其实我懂大同,三口之家,他是怕我跟孩子万一有个头痛脑热的不能第一时间见到医生;孩子大了,本来也有重操旧业的资本和时间了,但是戒习惯了,也就顺其自然了;现在呢,五十有余,又担心起了父母,还是不能肆意地活着,真挺累的,我们都懂却没有告诉过他,告诉他又能怎么样呢,大同肯定还是那个大同啊”,周至柔本打算再用中指干脆利落地抹掉眼角的泪水,却事与愿违了,干脆利落变成了拖泥带水,怎么也抹不干净,干脆赌气地说道“活得再累,想得再多,计划的再好,最终还是抛妻弃子了,渣男。”说完便把脑袋埋在胸前,拼命止住颤抖。
不等通喜串场,老梁接过话筒,暖场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大铜锅这个渣男有人疼有人爱,一点儿也不亏,令人羡慕。给了甜枣,我就得打一杆子。我给大家说一个大铜锅的小秘密吧,我经过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基本可以证实,大铜锅有羞尿综合征,啥是羞尿综合征呢,简单点说就是,跟别人一起撒尿,他尿不出来。记得还是我顶风尿三丈的年纪,大铜锅在厕所正巧撞上了我,我呢,挥洒自如,势头正猛,甚至能够一心两用,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他呢,磨磨蹭蹭,磨磨唧唧,我调侃说,大铜锅,你是尿不尿啊,你呀,大胆地掏,咱们比学术不比大小,大铜锅满脸通红,就是尿不出来。然后好多次,我总能在厕所里撞见“鬼鬼祟祟”、“左顾右盼”的大铜锅,就是从来没有二人携手相伴,并驾齐驱的时候,以我多年对大铜锅如厕计时情况来看,我负责任的得出上述结论,望大家知悉。”说完还不够解恨,补充道“大铜锅,老小子,论什么都不该走我前面,你悄么声地早我起码三十年,不揭你短儿才怪”。若是别人在这个场合说出这么一番话肯定会惹出不少非议,但老梁不会,众人皆知,老梁在学术圈以“直率”出名,老梁是老郭的挚友,二人惺惺相惜,也互损成性。
“初识郭老师,皮夹克,牛仔裤,身材高挑,帅气逼人,尤其是那锦上添花的鸭舌帽,一直是帽不离首,独树一帜。后来拜梁老师所赐,我们才知道郭老师戴着假发套了,如师母所言,郭老师确实活得太累,明明都已经戴着假发套了,还得加个鸭舌帽,也只有郭老师能做的出来,万事求全,讲究的是双保险。也正因郭老师如此的性格,我们便更能体会到郭老师对我们的尊重,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走出象牙塔,踏入社会,我才知道郭老师一直秉持的不止于知其然,务求知其所以然的难能可贵。当然,梁老师除了岁数大一点,个子矮一点,长相差一点,其他方面倒是能跟郭老师一争高下的”,这是听过老郭噩耗之后,专程从沪市赶来的老郭弟子的发言,其附赠的几句“大逆不道”令老梁“发指”。
老梁真君子,讲究个有仇现场就得报,倒也没有降维打击,阴阳怪气地说道“大铜锅呀大铜锅,你这老小子是真遭人恨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不错不说,你这爱徒现在还当起了我爱徒的家了,现在好了,欺师灭祖都没人敢管,你要是能提前打个招呼,我肯定走你前面,不为别的,就为我那爱徒能够在家里扬眉吐气一次。”众人眼中含泪,笑而不语。
通喜刚攥着老郭的遗书的时候,就萌生了这次“追思会”的念头。着素装,别黄花,就在老郭的小院子里,八九个人,围坐一圈。不哭也不闹,静静地诉说老郭的往事、趣闻,想想老郭的好,吐吐老郭的槽,说说老郭的坏,通喜知道,老郭要的就是这个调调。
围坐一圈的主位是空着的,留给老郭,其实老郭也有话要说,只是众人听不到了。
我爱人至柔说的不错,渣男的标签我算是坐实了,主要也无法辩驳了,最终的结论就是这样,我为了一己之私,为了离开待够了的圈子,竟然死了。结果如愿了吗,我下来才知道,这下面较之上面啊,过犹不及,一言难尽啊,做人难,做鬼更难。老梁啊,听兄弟一句劝,能活着就好好活着,给兄弟点时间,先蹚条道出来,到时候我万一混成这片儿的扛把子,罩着你。但是有一点你得注意啊,有些事自己知道就行,别到处给我哔哔去,我也得为人师表不是,再说了,我早下来经营三十年,你不得想想以后寄人篱下的日子,多说无益,自己掂量。通喜老弟,“追思会”我挺满意,我的地方我的人,你且学着吧,怎么算都是你合适。。。
真的,有点对不住各位了,还想着跟大家多亲多近了,没想到就这么没了,大家不是对死因好奇吗,没错,确实就是急性阑尾炎。只不过那天我穿了一条三天没换洗的内裤,做手术,扒下来的时候挺丢人,就给错过了。